吃完了早饭，易舒看了一眼手表然后说了句：“差不多了，我们走吧。今天开学第一天，不能迟到。你乔叔叔会等我们过去处理剩下的一些手续。”
“……嗯。”
“今天要开始升温了，不过看外面的天气可不太好。”
“挺闷的。”易柏瞳走到玄关处穿上鞋子，然后将书包背好，又问父亲，“会不会又下雨呢？”
“这个天气预报倒是没说。不过，你还是带把伞好了，以防万一。”说着，易舒便拿出了放在鞋柜后边的一把深蓝色雨伞。雨伞的下面还印着红色字体的某某洗发水的名字。那是附赠品，是有一次易舒去给易柏瞳买在医院的日用品时赶上的促销活动。
街道上还有着未散去的晨雾，只有一辆洒水车在唱着喇叭的“沙啦”响声缓慢地喷着水流。整栋公寓也只有几户人家亮起了忽明忽灭的灯光。大约是早上七点钟的时候，易柏瞳就和父亲到达了学校的门口。易柏瞳也就见到了多年不曾谋面的乔叔叔。
乔叔叔就站在校门口，只有他一个人，没有看见乔苏，也没有看见其他的老师或者是学生。
七点钟，已经在上课了。
很奇怪。明明已经是有七年没有见面了，可是易柏瞳却觉得乔叔叔没有任何的变化。身形还是那么挺拔，要比自己的父亲高出很多。声音也还是那么响亮，要比自己的父亲圆润很多。待人也还是那么亲切，要比自己的父亲柔和很多。所以乔苏也是那么的优秀，父子俩都是耀眼的存在。
乔叔叔首先是和父亲热情地打着招呼。他们的感情一直都很好，怎么说也是同窗四年又加上一起去服了两年的兵役。
“……乔叔叔……”
直到易柏瞳出声，乔叔叔才侧过脸看向了她。然后立刻露出了欣喜的微笑，略微俯下身揉了揉易柏瞳的头说道：“啊……都长这么大了啊，真是女大十八变，越长越像你妈妈了。”
十年前，还曾有人说她是和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十年后，却有人摸着她的头对她说“越长越像你妈妈了”。
只是父亲似乎不愿多提一丝一毫的有关易柏瞳母亲的事情，所以他干咳了几声急忙岔开话题对乔叔叔说道：“那个……时间会不会有些来不及了？应该已经开始上课了吧？”
乔叔叔笑了笑回答道：“哦，好的。你看我这记性，一高兴就把正事忘记了。我们这就进去吧。”
易柏瞳跟在父亲和乔叔叔的身后走着。她抬起头，看着父亲的背影，比起十年前似乎微微地驼了一些，但却依然是多年来一如往昔的“父亲的背影”。
夏季的梅雨天闷热。灰蒙蒙的光，树枝斑驳。
走廊就像是时间的隧道，不知通往何方。
——只是，妈妈长的到底是什么模样呢。连一张妈妈的照片都没有。
05
走到三楼的时候，易舒要到教导处去办理一些相关手续。所以，易柏瞳和父亲说了声“晚上见”就跟着乔叔叔继续往楼上走。一路上，乔叔叔对她讲了很多这个学校的重要，以及被称为市重点高中是多么的不容易，有多少学生踏破门槛的想要到这里念书，就连市长的儿子也不例外。从谈话中，易柏瞳也察觉到了他知道自己眼睛的事情。是从那句“不要有什么顾虑，这里的孩子都是优秀的好孩子，绝对没有不友好的恶意中伤存在，你就放心学习吧”明白的。
易柏瞳抿紧嘴角忍不住皱起眉头，可还是礼节性地应了一声“嗯”。
一直爬到了五楼。在走廊尽头的第三间教室便是易柏瞳的所在班级。听说是个“后门班”，意思就是说这个班级里的学生都是有来路与背景的。班主任也是个面露市侩的中年女教师，鼻子下面还有一颗芝麻大小的“美人痣”。她看到易柏瞳是乔校长亲自送来的学生，就立即热情地说：“原来是校长亲戚家的孩子啊，快进来吧。你的座位在那里，按照学号坐过去就对了。”
易柏瞳看了一眼走出教室的乔叔叔，然后又瞄了一眼黑板上按照学号排列的座位顺序表，最后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从她刚刚进来的那一刻开始，整个教室里的空气中就弥漫着唧唧喳喳的议论声。当她坐下之后，还会有一些同学时不时地回过头来打量她，用一种令她感觉隐约不舒服的目光。
“好了，同学们，现在大家也都到齐了。”直到班主任的声音响起，那些对易柏瞳的目光审查才终于得以暂时的平复。易柏瞳抿紧嘴唇，微微低头，漫不经心地听着班主任接下来的话，“能进入这个学校读高中，就已经足以证明你们每个人都是天之骄子。所以，第一堂课就需要你们这些天之骄子到讲台上来为自己打打广告，做个震撼感浓厚一些的自我介绍吧。”
——自我介绍。
真古板，又无聊。
易柏瞳不禁在心里冷冷地吐出一句。
只是，并不是所有的同学都和她的想法一样。整个教室里似乎因为能够“自我介绍”而雀跃起来。大概是可以得到“显示”与“展示”自己某些“优点”或者是“缺点”的机会了吧。
可是，易柏瞳讨厌这些。她讨厌将自己暴露在别人的视线里。她讨厌被别人用一种包含着同情与窥视的莫名眼神来审视自己。所以她不会交任何的朋友，也不会告诉任何人自己的“秘密”。
只是为了笨拙地保护着自己的领域而已。
第一个上台的是坐在易柏瞳斜对角的男生。他很瘦，属于纤细型的。并且戴着黑色框框的眼镜，那种时下很流行的款式。易柏瞳把下巴抵在冰冷的桌角上面，抬起眼睛注视着站在讲台上的看似很高傲的男生。
“大家好，我的名字叫做唐飒。想必在座的某些同学已经认识我了。我是以全市第二名的成绩考进来的，当然我知道我的分数与那个第一名不相上下，只是其中有些原因不得多言罢了。最后，我必须强调一点，我不喜欢自以为是的女生，更加不喜欢自作多情的女生，所以，我希望各位女同学在今后的三年里不要打我的主意。谢谢——”
嗯……这的确是比较震撼的“自我介绍”。
教室里面明显有不屑的气氛与议论在蔓延。而和易柏瞳同桌的女生也立刻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望着坐回到她前面的唐飒说道：
“哎呀呀，你还是这么喜欢‘令人不爽’呢，小心今后激起民愤被揍成残废哦。”
唐飒却头也不回，只是从鼻子里面发出一声“哼”来作为回应。
看来他们从前就是认识的吧。易柏瞳瞄了瞄那两个人，然后随便做了个结论。
轮到易柏瞳的时候，她也只是走上台去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我叫易柏瞳，今后请大家多关照”就完毕了。
走下来的时候，身后也只有七零八落的掌声响起。倒是班主任面露喜色地打着圆场说：“看来易柏瞳同学喜欢低调哦。呵呵，那么大家继续吧。”
重新坐回到位置上时，同桌的女生凑到易柏瞳的耳边，压低声音好奇地问：“唉，你的名字叫易柏瞳啊，哪个瞳？”
“眼瞳的瞳。”
“哦……挺有个性的名字唉。”故意拉得很长的尾音，明显不像是赞美的语气。顿了顿之后，女生又说：“啊，对了，初次见面，我叫百小泽。今后我们就是同桌喽。”
“……嗯。”原来还有人姓“百”啊。
“呐呐，我问你哦，你真的是乔校长家的亲戚啊？”叫百小泽的女生终于还是忍不住口问了出来。
“还好吧。”哪里算是什么亲戚呢。
“什么叫‘还好吧’？真奇怪的回答。他不是亲自送你过来的么？果真是亲戚吧？哈，看不出来你还真厉害哦。”
“……哦？——唔嗯。”易柏瞳低了低头，已经懒得再解释什么了。
打断百小泽继续的追问是因为有人迟到了。迟到的男生出现的时候，教室里所有的人都抬起头看向门口，当然也包括百小泽在内。唯独易柏瞳继续用下巴抵着桌角，不打算去理睬。直到班主任很客气地说了一句“好啦好啦，快进来上课吧，呵呵你坐在第一排哦”，才感觉到那个迟到的身影略显尴尬地走进了寂静的教室里坐了下来。
“呵呵……是乔校长家的王子耶。”百小泽笑着冲易柏瞳解说。
“……嗯？”
“嗯什么啦，你都不知道么？乔苏也在我们班啊。就是乔苏啦，那个乔校长的独生子。”
易柏瞳这才缓慢地抬起头向第一排的座位上望过去。男生的西装制服侧面露出了清晰的白色衬衫与肩胛骨，隐约也只能够看得到侧脸的轮廓。依旧是柔软的浅褐色头发，软软地延伸到脖颈的衣领里。
大概有三个月左右没见到了吧。感觉他似乎又长高了。原本就已经够高的了，果真是遗传基因优良的缘故。
“——吵死了。”前面的唐飒忽然低咒了一声，易柏瞳也倏地回过了神。尽管她不知道前座那声的那句“吵死了”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一旁发花痴的百小泽。
06
第一堂课之后是全校召开的开学典礼。其实开学典礼也并不值得去如何如何地评论或是如何如何的印象深刻。无非是校长和主任依次发表“新学期、新动向”“新生们要好好学习，高三生要为校争光”之类的。
只是，在高中里的第一天，也是第一次开学典礼，易柏瞳却坚信自己永远都不会将这一天忘记。
没错，7月24日。大暑。这一天，她永远不会忘。
长达两个小时的开学典礼结束的时候，所有的同学都排着整齐的队伍退场离去。礼堂里面顿时显得有些乱，声音嘈杂。易柏瞳站在班级队伍的最后一个。她的前面站着百小泽，不过她正在偷偷摸摸地打电话，笑起来的声音被她刻意地压低，很难被老师发现就是了。
窗外的天气仍旧是灰色的，只是没有了云，也没有风，有种四野空旷的荒凉感觉。
等到人群快要全部走出礼堂的时候，易柏瞳忽然感到有人在身后喊她的名字。仔细听听，确实是在亲昵地叫着“柏瞳”。
她停下脚步，迟疑而又困惑地转回头去。
“——柏瞳，真的是你！”
迎面朝着她走过来的身影立刻面露掩饰不住的惊喜与兴奋。
只是，那一刻，那一瞬间，易柏瞳却感到自己的全身僵硬，连神经都被拉成了垂直的线条。她站着没动，面对着朝自己走来的身影，没有回答，耳膜里却是坠机一般的轰鸣声。
嗡地一声长鸣。
坠机了。
然后爆炸成了荒凉的废墟。
07
没有云，也没有风。昏暗的礼堂里只有淡淡的吊灯的光线在每个塑料的座位上来回折射着，反复地凝聚成了一个小小的空洞的白色高光，就像是普罗米修斯被鹰鸟啄食的空荡荡的心脏。
易柏瞳的手指慢慢地收紧，嘴唇在轻微地颤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