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红色账簿:全景展示中共革命史中的货币战争(1921~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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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谁来掌舵?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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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弼时刚到长沙的时候,当地报纸上就登出了新闻,说湘赣边界的农民暴动指挥官苏先俊已经阵亡。省委想核实这个消息,心有余而力不足。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就是当时情况的真实写照。

其实苏先俊并没有阵亡,而是正在退往湘南的途中。

根据文家市的决议,工农革命军下一个进军目标是湘南。这是一个容易让大多数人接受的方向,尤其是那些有追赶主力情结的人们。“湘南暴动”计划让人记忆犹新,湘南离广东更近,离主力部队更近,这都是选择进军湘南的理由。

为了甩脱国民党军,部队抄小路跋山涉水、早行晚宿,打算由江西桐木经萍乡、莲花南下,途中闻萍乡有国民党军驻扎,于是决定绕道萍乡和安源以东的芦溪。

真是越怕啥就越来啥。部队在经过芦溪镇的时候,与国民党军的一个团不期而遇,打了一场遭遇战,部队被冲散,损失人枪三百余,总指挥卢德铭战死。

说来也巧,此地名为芦溪,谐音“卢牺”,似乎暗示总指挥卢德铭牺牲之意。这种说法当然是迷信,但人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却最容易迷信。芦溪之败给毛泽东在文家市刚刚鼓起来的士气带来了沉重打击,部队悲观情绪蔓延,出现了大量逃亡。一营一连有个排长带领全排利用放哨的机会集体携枪逃跑,逃亡变成了公开的话题,士兵们毫不忌讳地互相询问:“你走不走?”“你准备到哪儿去?”

更为严重的是,两个团的军官之间团结也大受影响。发生战斗的那天清晨,山里的雾格外大,一团和三团之间不辨敌我,互有误伤。

为了稳定军心,毛泽东每天行军中都要和战士们谈话。战士中有些人并不熟悉毛泽东,都以为他是部队雇来的挑夫,于是拉他挑担子。毛泽东笑着说:“我给你们挑了好几天了,今天你们连长叫我休息休息。”有认识毛泽东的战士便说:“怎么能叫他挑担子?他是中央派来的毛委员呀!”

逃亡蔓延的情况说明,武装必须掌握在可靠的干部手中,部队要有一个坚强的组织作为核心。此外北伐战争共产党的遭遇也颇能说明问题:没有抓住军权,没有坚固的组织,一旦军队反复,共产党员失去武装的后果轻则会被赶走,重则甚至丧命。

部队一直退到江西莲花县附近,收拢部队还剩下六百余人、七百余支枪。从莲花县城逃出来的农会骨干找到部队,要求营救关在莲花县城监狱的同志。前委召开了军官和地方党组织负责人联席会,决定进攻莲花,一来可以营救同志,二来还可以取得给养,三来还可以提振士气。

这一天的中午,按照毛泽东制订的攻城计划,工农革命军一举攻克仅有保安队一百多人防守的莲花县城,捣毁了国民党县党部和县公署,砸开了监狱,救出被关押的共产党员和群众一百多人;打开积谷仓补充军需之后,依例分给贫苦农民。

在莲花县城,还弄到了一些钱和布匹,军服和军饷有了着落,士气有所恢复。

攻下莲花县城之后,余洒度与毛泽东的关系趋于恶化。

早在修、铜两部合兵的时候,毛泽东与余洒度两人就心存芥蒂。久候余洒度不至,毛泽东还写信责问过他;文家市前委会上,两人为下一步的进军方向争吵过。

南下之后,两人又为部队宿营地的事闹起了别扭。由于事先没有商量,两人选定的宿营地点有所不同,彼此相差了十里地,最后还是按毛泽东选的地点宿了营。到了宿营地之后,余洒度私下里大发牢骚,并骂着非常难听的话:“妈的×!我当什么师长?十里路的权都没有了!”

部队占领莲花县城后,缴获了一些物资,军需处长范树德到处找人挑粮食、挑布匹、挑浮财。这时余洒度带过一个中年人来交给范树德,说可以让他挑东西。范树德见此人穿戴像个绅士模样,细皮嫩肉不像个挑夫,心里感到奇怪,但也没有来得及细问,就直接安排他去挑东西去了。

没想到这位“挑夫”趁大家都在忙着清点财物的时候悄悄溜走了。事后才知道,此人正是莲花县国民党县党部书记。毛泽东得知此事非常恼火,但他没有批评范树德,而是对余洒度发了脾气,怪他没有交代清楚,因为莲花县城三里之外的村庄里就驻有国民党的警备队,如果逃走的“挑夫”通风报信,那么城内的部队处境很危险。

吃过晚餐,余洒度通知军官们在莲花县政府里开会。毛泽东到得比较晚,他一坐下来,就气呼呼地责问余洒度:“你现在开什么会?我们千把人的性命还处在危险的地位,你开会管什么用!”

余洒度受到毛泽东的抢白,也反唇相讥道:“我担保! 如果你怕死的话,我派人保护你!我可以担保你的性命,要是你死了,我把我的命赔给你!”

双方都动了气,互相都拍桌子,众人劝解一番,会议不欢而散。

部队在莲花县城进行了补充之后,拔营起寨,继续向湘南进军。

这是一个注定达不到的目标,因为部队东南方向走不了多远,就会到达一个叫做三湾的地方。部队将在三湾调整方向,使得中国革命也在三湾这个弹丸之地拐上一个大大的弯。

·2·

工农革命军到达江西永新县三湾村的时间,是9月29日。

三湾村的公鸡打鸣,湖南和江西两省都能听到。倒不是说公鸡嗓门大、叫得响,而是三湾的地理位置特殊,毗邻两省,俗称“鸡叫听两省”。

三湾是一个十分贫穷的山村,当时只有五十多户人家。这里的田地、森林竹木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地主的,贫雇农民只有空空两只手。地主出租田地,还要先看看农民有没有家当,如房子、妻子儿女等,如果没钱还租,长年累月欠租几年后,就得卖房子,卖儿卖女卖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三湾又是莲花县通往宁冈县的交通要道,过往的行人客商络绎不绝,形成街市。街上有许多店铺,如肉店、豆芽豆腐店、染布坊、杂货店、饭店、南货店等,没有几个铺子是本地人开的。

工农革命军刚到三湾的时候,当地居民和店铺家家闭户,很多人甚至躲到山里。部队进村时村子里空荡荡不见人影。宿营之前,毛泽东集合部队讲话,强调革命军要主动搞好群众关系,并挑选一些能说会道的战士组成若干宣传小组,有的到山里喊话,有的找在家的老弱谈心,帮助他们挑水、打柴、推磨,同时把从莲花县打土豪得来的一些布匹、粮食、衣物、银元分给当地穷苦农民。

这一招果然奏效,躲避出去的群众很快就都回来了,而且对工农革命军格外热情,纷纷主动卸下自己家的门板,抱出晒干的稻草送到部队,供战士们宿营,还将周围国民党军驻扎的情况告诉给革命军,关系十分融洽。

毛泽东就住在村内一家叫谢生和的杂货铺。这是村里比较宽敞的好房子,里边吃穿用俱全,取用比较方便。在这间杂货铺里,前委的委员们再次坐了下来,心平气和地斟酌了下一步究竟应该怎么办。为了能让大家安心开会,毛泽东派特务连连长曾士峨带人在四周警戒,担负指挥机关的保卫任务。

毛泽东决定在三湾小住:“部队不能再跑了,乱跑就肯定要遭到失败。在芦溪我们垮了不少,如果再乱跑,剩下来这些人也要全部垮掉,这样还革什么命?”大家承认毛泽东的话有理。所谓动极思静,一动不如一静,战士的士气普遍不高,不进行必要的休整恢复士气,也许部队根本带不到湘南。

队伍还要重新整编,由一个师缩编成一个团。说是一个团,其实根本不到一个团,只有两个营外加一个连。修水出来的第一团缩编为第一营,铜鼓出来的第三团缩编为第三营。第二营的编制空着,留给安源的第二团,安源的革命血脉不能丢,有一天王兴亚二团来归,随时可以恢复第二营的建制。外加的一个连是团部直属特务连,这样全团共有七个连,含伤病员在内,人数在七百左右。

胜败乃兵家常事,人多了就扩编,人少了就缩编,没什么大不了的。芦溪之败后,余洒度就曾提议缩小编制,将原来一团和三团缩编为一个团,仿效警卫团在修水的做法,名称暂用“中央直辖第二方面军警卫团”,提议由自己在警卫团的老伙伴陈浩当团长指挥部队,由毛泽东为党部书记(也叫委员长),专做党的工作。

余洒度的缩编计划只是简单的编制缩小,毛泽东可不这么想,他要做一篇大的文章。

奥妙在于动一个字,“缩编”就成了“改编”。于是人民解放军军史上就有了著名的“三湾改编”,而不是“三湾缩编”。

由“缩”到“改”,别看只有一字不同,性质和境界却截然不同。

那么毛泽东这一“改”,都改了什么呢?

简而言之,最大的“改”就是在军队体制内注入了民主的要素。

以往的旧军队中,从来没有在军队中实行过民主。军队特点就是靠由低到高不同级别来指挥,强调的就是集中。国民党建立民国政府之后,在国民革命军中也让士兵喊一些空洞的民主口号,而此次毛泽东在三湾给工农革命军中注入的,是战士们看得见、摸得着的民主。

如政治民主。规定官长不许打骂士兵;官兵之间废除繁琐的礼节;开会的时候,士兵有说话的自由,尤其是有批评军官的权力。那时的普通战士都害怕“点名”,一到点名就有人要挨整,军官对士兵殴打和体罚司空见惯。

如经济民主。三湾改编之前,部队中依然没有人敢触动军官的“三金”(金牙、金戒指、金边眼镜)、“五皮”(皮鞭、皮武装带、皮挎包、皮靴、皮绑带)、四菜一汤的生活待遇。实行经济民主之后,各项开支公开透明,军官中饱私囊的情况很难发生;由士兵管理伙食费,官兵待遇平等,吃饭穿衣都一样。

如军事民主。就是在打仗之前,允许下级出主意想办法,上级吸收下级的合理意见,此举不仅有利于制订出更为完善的作战计划,而且还有利于发现下级中的人才。

实行民主需要组织保障,于是叫做“士兵委员会”的机构就应运而生了。

士兵委员会是旧军队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一个全新组织。委员会以连为单位,主席和委员都是由本单位选举有威信的士兵或班长担任,军官可参加士兵委员会,也有选举和被选举权。但为了保证士兵的权利,军官当选人数不得超过士兵委员会总人数的三分之一。

士兵委员会权力广泛,军官要接受它的监督,做错了事要受到它的批评甚至处罚。它还负责监督部队的伙食开支,此前连队的伙食开支基本不透明,军官克扣伙食费成了司空见惯的常事,部队管伙食油水很大,士兵称之为“吃油饼”,意思是贪污几个钱去买个油饼吃。由于有了经济民主,按时结账分伙食尾子,杜绝了贪污浪费,“吃油饼”现象也渐渐消失了。

三湾改编加强了共产党在军队中的控制作用,就是支部建在连上,班、排设党小组。北伐时期,国民革命军团以上单位才设有党部,团以下则没有。值得说明的是,三湾改编时党支部建在连上还是秘密的,士兵加入共产党也是秘密的,党支部是通过控制士兵委员会,来实现党的意图。

这又是共产党控制军队极高明的一招:除了传统军事指挥系统,还有一个与之并存的共产党组织系统,由党的前委统一领导。重大的问题要经过党组织讨论决定,军官再想拉走部队就没那么容易了。

从称呼、旗号,到内部党组织建设,三湾改编使工农革命军成为真正带有新型军队的性质。因此曾经有人主张将解放军建军节定在秋收暴动,也不无道理。

三湾改编中还有两条具体措施,就是成立了军官队和卫生队。

军官队是放置整编后多余军官的。部队缩编之后,编余的军官无处可去,三湾改编并没有用多设副职的方式消化这些人,而是把他们放在军官队中储备起来,一旦形势好转部队扩军,这些军官就成了宝贝。这一点毛泽东颇有先见之明,抓住了人才就不愁事业不成。

成立卫生队也很重要,也是毛泽东的细心之处。把伤员从连队中抽出来,和医务人员合编在一起,使伤病员能得到尽可能直接的照顾。伤兵员与战斗部队混编在一起,不仅影响部队的机动速度,而且影响士气。成立卫生队后,部队放下包袱,轻装上阵,伤兵也少受些奔波之苦。

虽然卫生队也没什么药品,但对伤病员或多或少是个心理安慰。

·3·

军官队中有一个名叫谭政的人,此人是陈赓的妹夫,出身书香门第,投军之前当过教师。他原来在修水警卫团任准尉书记官,后来又当了毛泽东的秘书。

用谭政的话说,三湾改编“算是红军发展史上的一个难关”。

三湾改编降低了军官的地位,尤其是一些高层军官的指挥权受到削弱,生活待遇几乎与士兵一样,这是他们所不能容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