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透的番茄被压坏了,流淌汁液,所以才沾湿了纸袋。罗北舒展口气,女人的浓妆虽然夸张古怪,但她并不是犯人,刚刚杀了人的,是自己。
罗北放开一直紧抓着工具箱的手,站起来帮女人捡起满地的番茄,她不停用沙哑的声音重复着“怎么办啊怎么办呢摔成这样回去,一定会被他打死的”。
光线异常白亮的车厢里,罗北近距离地看到女人浓妆下似乎隐约可见的红肿和伤痕。本来就熟烂的番茄摔得惨不忍睹,女人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捧起重新装好番茄的纸袋,朝罗北点头表示感谢,走向其他车厢。
车厢里只剩下罗北和醉汉,罗北慢慢走向醉汉,使出全身力气把他拽拉到椅子上,蹙蹙眉头,掏出手帕走向电车洗手间。
无处可逃
末班电车在黑暗空寂的地下无法停止似的疯窜,一声恐怖的尖叫打断电车的全速前进。
“死了!有人死了!”伴随着撕裂般的尖叫声,电车摩擦着铁轨发出冷冷的声音,艰难地停下来了。
工作一天,疲惫不堪的人们只是稍微从座位上睁开眼,向左右邻近的车厢探了探脑袋。只有极少数人如触电般从座位上跳起来,奔走寻找死了人的车厢。
罗北手里的手帕还在滴着水,小跑着穿过几个车厢,来到第五个车厢时,那里已经围聚着几个陌生人。在人群中间的妇女最靠近那具脸朝下的尸体,尸体流出的鲜血甚至染红了她的白色布鞋,但她毫不在意,只是使劲把哭喊的孩子的脸按向自己胸口呢喃着“乖乖没事,别哭乖乖”。
孩子拼命哭着,加上脸紧贴在他母亲怀里,耳根和脖子都涨红了。对他来说,本该是一趟新奇的午夜电车之旅,现在却被死亡恐惧笼罩着。
红点落入罗北视野,渐渐覆盖视网膜。从孩子涨红的脖子,妇人染红的鞋尖,到被丢弃在门边的染血美工刀。
罗北的视线迅速移动到门边座位上的工具箱。工具箱被人打开了,里面放满了颜料、画笔、橡皮等美术工具,只有美工刀不见了,却多了一把染血的剪刀。
“是被那把美工刀杀死的,还是被那把剪刀杀死的?”和罗北同时发现美工刀和剪刀的乘客猜测起来。
几个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年轻人紧锁眉头,在尸体、美工刀和美术工具箱之间踱步思索着。罗北猜想,他们是准备前往终点站附近出名的酒吧街通宵作乐才搭上这趟末班车的混混。现在,他们显然被更有趣的事情吸引了,侦探似的尝试破解眼前的电车杀人之谜。可笑的是,他们看起来也像杀人凶手般可疑。
电车又开始缓缓启动,下一站就是末班电车终点,大部分乘客松了口气,回到原来的车厢,仿佛此刻发生的杀人事件和他们的世界无关。
“凶手!你就是杀人凶手吧?”打扮花俏的年轻人中一个染金发的男生喊起来,手指指向罗北。走向前后其他车厢的人们停下脚步,惊恐地望着肩上背着画架的罗北。
几秒的死寂后,他们意识到并非电车继续前行,让他们安全抵达终点站后,他们就和这次被杀事件毫无关系。凶手就在电车上,在重新开始全速前进的电车上,他们正被死亡的恐惧笼罩着,无处可逃。
“快让车长停车!”“天啊,犯人就在车上,谁快点打电话报警啊!”车厢里杂乱一片,在罗北看来却是滑稽的热闹。罗北无奈地笑着指了指工具箱里的剪刀:“可那把剪刀并不是我的东西,而且是理发师专用的剪刀吧。”
罗北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直直落在和大家一起挤在一堆,准备到驾驶室让车长停车的红发男子身上,手里扬起他刚才硬塞给自己的名片:“那把剪刀,该不会是属于你的东西吧,欧阳孝?”
“那你们两个都有杀人的嫌疑!”金发男生夸张地大叫着,一手指着似笑非笑的罗北,一手指着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的欧阳孝。
“嘻嘻,嘻嘻嘻。”浓妆女子抱着纸袋,发出尖得有些刺耳的笑声,大步走向电车门边,捡起美工刀,伸出舌头舔了舔上面的“鲜血”,“很甜哦,我刚刚借了这位小弟弟工具箱里的美工刀来切番茄了。”
人们用怀疑和厌恶的目光来回打量罗北、欧阳孝和浓妆女子,这让罗北想起他们离开这个车厢时对醉汉的嫌恶。说不定是他们用那样的目光和心情杀死了醉汉,莫名的恶意和排斥,恨不得他从这个世上消失。
“疯女人。”金发男生低声骂了句,使劲推一把罗北和欧阳孝,把他们赶到车厢角落,“你们两老实点呆着。”
人们紧张地望着车厢上方站点提示牌,电车即将到达终点站,他们屏住呼吸等待逃离末班车。电车广播里传来高扬的女声,提醒乘客电车即将进站。电车从漆黑的隧道里冲出去,一片泛白的光照亮车外急速闪过的站牌。
电车没有停下来,全速经过终点站,重新融入黑暗阴冷的地下世界。
“怎么回事?”乘客们惊恐地拍打车门喊叫着,回应他们的只有来自深夜铁道里刺骨的声响。
本该抵挡终点站,结束当天运行的电车,继续急速行驶。
“是那个都市传说吗?”在慌乱的人群中,刚结束加班,黑眼圈浓重的女子惊恐地喊起来。彻底没了睡意的人们紧张地追问下,女子声音阴幽地告诉他们。偶然乘上通向城市最北端的末班电车的人,会被卷入可怕的游戏,在末班电车里,人们可以超现实体验杀人与被杀。
“瞎扯!”金发男生不信这套,一手紧握胸前的十字架,一手指着女子警告她不准造谣,转身对其他几个发色五颜六色的混混说,“我们去找车长!肯定是驾驶过程出现故障了。”
望着大步朝驾驶室走去的几名混混,罗北深呼吸口气,向浓妆女子伸出手要回自己的美工刀。她刚刚舔过美工刀上的鲜红汁液的嘴唇更加触目惊心,罗北拿着美工刀苦笑着暗想:自己总是粗心大意,那把杀人的美工刀一直藏在大衣内袋里啊。
毫无疑问,杀害醉汉的凶手,一定是工具箱里那把剪刀的主人。只要电车停下,警察把剪刀带去化验就能确定犯人。而自己的罪恶,也会在什么时候被察觉吧。
金发混混可怖的尖叫声,从远远的驾驶室穿过各个车厢传来,让所有静候的人打了个冷战。
“没,没有驾驶人!”吓得脸色惨白的混混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回到乘客集中聚在一起的车厢。
罗北按了按上衣内口袋位置,冰冷的感觉,透着死亡的气息,无论是自己,还是这些被末班电车选中的倒霉鬼,他们都是黑夜中看不到出口,无处可逃的笼中鸟了。
犯人X
当人们发现手机没有信号,上网本也找不到网络时,电车里充满了愤怒的咆哮声、恐惧的尖叫声。这些骚乱,很快停止于电车广播里发出的“沙沙”声。
还张大嘴巴却安静下来的人们纷纷抬头望着广播。冷冷、低沉的中年男子声音,仿佛还带着嘲讽的笑意,取代了刚才报站的甜美女声宣布道:“欢迎各位玩家参加今夜游戏电车之旅,游戏第一关,请找出藏匿在你们当中的杀人凶手X。提示:X大于1。提醒:不要将怒气撒到广播工具上,游戏通关前,电车无法停止。”
最后的提醒非常及时,让手里已经抄起东西准备砸过去的混混们咬牙切齿,不情不愿又害怕地放下手。
“既然她说美工刀上的沾的是番茄汁,那剪刀就是凶器吧?”金黄头发的小混混又开始推理起来,想了想,加强口气地指向欧阳孝,“就是你用理发师专用的剪刀,杀了醉汉!”
欧阳孝如同发怒的狮子咆哮起来,声音嘶哑地辩解,他们完全沉浸在互相怀疑和吵闹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饰心中的无助。
“啊!快看尸体!变了变了!”浓妆女人惊呼起来。那具醉汉的尸体不见了,或者正如浓妆女人所说,醉汉的尸体变成了一具女人的尸体。虽然女人面部朝下,但小混混们和欧阳孝的脸色顿时发青。
欧阳孝颤抖着嘴唇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音符,小混混们陷入癫狂中,拼命摇头大喊:“不会的,我们明明把尸体肢解了啊!”
欧阳孝跌坐在地,任那些从老女人尸体上淌出的黑红血液侵染皮鞋、裤管。
没错,自己雇佣了这些网络上名为“暗夜魔鬼”的混混们,帮自己杀了那个老女人。她满心欢喜到达和自己约会的地方时,正是穿着这套鲜艳的裙装。明明是有妇之夫,儿子也快成年了吧,却一直对自己死缠不休,还一直要求自己和她演绎私奔这种言情戏码。欧阳孝认识了一名年轻的富家小姐,想着不能被这个痴心老女人破坏自己美好的未来,只想让她安静,让她消失。
和这群“暗夜魔鬼”唯一一次碰面,在黑暗高处的欧阳孝,清楚看到了乐滋滋数着钱,答应帮自己杀掉那个老女人的小混混们的模样,尤其是他们五颜六色的头发,给发型师的欧阳孝留下深刻印象。
陷入这场奇怪的电车游戏,杀人犯推理游戏,欧阳孝心虚地认为这不是偶然,那个声音森冷的男人一直注视着自己。当男人压低嗓音说着“你们当中藏匿着杀人凶手”时,欧阳孝觉得自己逃不掉了。这个隐藏在黑暗中的男人知道自己和这些小混混们犯下的罪,所以让老女人的尸体出现在他们面前。也许只有按他的说法,承认杀人罪,才能让电车停止。
“我知道答案!”被欧阳孝锐利冰冷的目光吓得愣住的小混混们还没反应过来,欧阳孝已经超广播大喊起来,“杀人凶手X就是我欧阳孝,还有他们,暗夜魔鬼的杀人团伙。”
乘客们倒吸口气,僵硬地移动脚步远离欧阳孝和小混混们,罗北有些惊讶地望着欧阳孝,浓妆女人伸出还沾染着番茄汁的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最好还是离他们远点。”罗北任由浓妆女人拉着朝乘客聚集的角落走去。
广播里传来悲戚尖利的杂音,毫无预兆地,仰望着广播等待神秘男人答复的欧阳孝,还有那几颗五彩缤纷的脑袋,被看不见的线切断,滚落在地。
反应过来的乘客们试图逃跑,通向更远的车厢的电门,不知何时已经关闭,如困兽般的人们只能瞪大眼睛看着那几颗血淋淋的脑袋不停滚动着,直到他们脚边。
“很遗憾,他们都答错了。”广播里的杂音终于消失,重新换上神秘男人阴森诡异的笑声,“忘记提醒诸位,提交错误答案的人,未能找出杀人者,就会成为被害者。”
当然对提交了错误答案的人执行死刑的人是他。男人森森的得意笑声从广播里飘出来,罗北看着陷入恐惧和愤怒中的人们,抬头和广播对视,总觉得男人在某处看着他们,挑准时机激怒他们,把他们拖入更深的黑暗和恐惧。
在游戏中输掉的人,将受到“死亡”的惩罚吗?那么赢了比赛的人呢?
“如果我们提交了正确答案呢?”罗北挣开浓妆女人紧拽着他衣袖的手,小心跨过欧阳孝和几名混混的头颅和尸体,来到广播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