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我去昭阳宫吧,你若愿意,为她烧一炷香,磕个头,我也是不怪的。”
“娘娘,我……”蜜珠欲言又止,最终哗的一声哭了出来,“娘娘,我的心好苦啊……”
若是一只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小狗走失,也是会心痛一阵子的吧,何况是一个人。
昭阳宫的正殿里供着太子妃的灵位,虽然她生前自己并不爱她,但也与她相敬如宾,她虽骄横,却绝不至死,昭明宫里的那个人啊,竟如此狠心。
此时茗莱已臂束素带进来,神色凝重,二人交眸的瞬间,暗流汹涌,复又平静。
然而接下来的形势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锐健营统领随丞相进宫在太子妃灵前烧了三支香后忽然挥手,便有士兵冲了进来。
皇上亦尾随而至。
这是怎么了?父皇竟怀疑到自己身上了么?
再看茗莱脸上的平静,他恍然明白了。再要说什么,已有士兵神色凝重从内殿出来,手里托着一个胸口写着“苏”字,还有根钢针扎在胸口的小布娃娃。
自己看得呆了,皇上也勃然变色:“这是什么?”
未等他回答,丞相已扑了上来:“昨日慧儿回来还说你宠她怜她为你说尽好话,你如何就这般狠心要杀了她?”亦有士兵将太子捆绑,等候圣命。
“将此孽子押去宗人府。”真是造孽啊,他平时再如何胡闹,看着他已过世的母后份上都任由他去,然而现在他竟连结发棋子都不放过。
“不,不是我……”泰怀想起了昨夜那个鸳梦,却始终没有将青君透露出来,又想起丞相所言,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茗莱,忽然发了狂,挣脱了侍卫,将太子妃灵前白烛燃尽的烛台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胸膛,“是我害了你啊,在生我们不能举案齐眉,便共赴黄泉吧!”然后又猛然将那烛台拔了出来,鲜血如泉喷涌,轰然倒地,众人料不及出了此等变故,顿时都傻了眼。
他如此壮烈地赴死是为了证明他的清白还是畏罪自杀?
不得知了。
银首金翼,眼睛是红宝石镶嵌,按动宝石,此物件可振翅远飞。
前几日茗莱交给自己这枚金翅鸟令符时他说此令符可调动秘行军十万,以助他肃清乱党,以正朝纲时,肃王还以为那不过是危言耸听,哪里来的乱党?可太子妃一死,太子又被在寝殿中被查出用厌胜之术谋害发妻一事后,他再不敢不信。
如今宫内这局势,真是越发复杂了,平日皇兄何等受父皇宠爱,竟也遭人如此构陷,还不惜搭上丞相千金的命,这些人的背景何其强大?
肃王握着那枚金翅鸟令符,思忖良久:“炎凉,快,将青君送出宫去,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你以为他还听你的话吗?”茗莱愤然踹开门,闯了进来,“炎凉是我云照的质子,亦是我们安插在南景的内线,他这些年来追随你,你该是知道他的身手,太子妃就是我授意他毒杀的。”
“什么,你,竟是你?”
“不仅如此,那傀儡娃娃也是我让他嫁祸太子的。那又如何?你不也早为了青君而杀了她的情郎吗?若说卑鄙狠毒,我们算是打了个平手!我本来想叫炎凉送来这枚金翅鸟令符助你夺得大业,却没想到你竟还耽于儿女情长!不妨告诉你,青君早被我吩咐蜜珠软禁在萱殿了。炎凉!”
“是!”
炎凉只在肃王的肩上轻轻一砍,他就倒了下去。
铜壶滴漏,寂静无声。
昭明宫内,黑白错落,生杀予夺。茗莱临窗,执黑先行,不时便沉吟不语。王城内各处都请了巫师进宫来驱邪祈福,这会儿该唱歌进入尾声了吧?
毒杀太子妃后又让炎凉潜入昭阳宫的内殿放下那写着太子妃生辰八字的小布娃娃,真是一石二鸟之计,既让太子伏法,又让前一晚在内殿侍寝的青君也有了嫌疑;更是让皇上听信宫中妖孽作祟,亟需举行法事的传言,为云照这几年在南景培养的死士扮巫师进宫提供了方便。
一切都是按照她的计划行事,仿佛这局棋就掌握在她手里了,可是太子的自尽还是让她不由唏嘘,这个男子总是不按套路出牌,连死,都是这样离经叛道。
又无端地望向拔丝牙床上静默的男子,这一张脸让她想起多年前景城的晨曦下,他仅凭一手之力就替她拉过受惊的坐骑,吼又揽她入怀护她平安的情景,风清月朗,淡泊空明,她对他,一见倾心。
而之后,她受父皇密令,与南景和亲,更是因嫁给他而欣喜不已,但是面上却又得装作与太子纠缠不清,他对她礼遇有加,真爱不足,亦对外界的传闻不予置评。
她敬他性格沉稳,却又恼他并非不在意兄长与自己的女人有染,而是根本不在意这个人,是她。
于是在知道到三年前的那场偶遇后,她安排了“流兵”将青君的住所毁掉,更是在她逃难的途中布了不少局,迫她逃难至景城,后又带她入宫,将她送给太子的当晚让他们重遇。
连那侍寝太子的戏码,也是她暗中指使了尚寝女官所作。
以为这样泰泽便会真的与太子剑拔弩张,将所有仇恨摆明了来说再没有退路,连云照经营了多年的伏兵,她都拱手相送,不惜和自己的父皇、故国成为敌对。
如果不是炎凉无意透露了当年他趁与千若更换衣物的时候对千若下了毒手,她还是会爱他而甘之若饴吧。
但她躲在门前偷听他到底越不愿意接受这个计划的时候,他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带青君离开。
她本以为他对青君的爱不过是不见人间殊色,见到一个便倾心的毫无根基的爱,何其浅薄,何其不堪一击,却没想到他爱青君至深至理。
瞬时感觉棋仿佛已经不在自己掌握之中了,于是连他,这个她爱得卑微的男子也恨不得将其一刀毙命。
可到底,她还是没有让炎凉下极毒。
抱了一丝希望,希望她解决掉青君而后大权在握时他醒转过来,可以臣服。
到时候,她为女帝,他做摄政王,也是美满结局。
炎凉的棋风稳健,前面两具与她各有胜负,眼见这第三盘,有了些败相,因此出手越发慎重。
她到底是下不了狠心啊,在最后一颗棋子就要将自己杀得片甲不留时,茗莱竟然把那颗黑子放回棋盒。
许是想起了多年前二人对弈的情景吧,她那时候还是云照娇憨的公主,常支些险招怪招,若是输了又抵不住地耍赖,而今她历练了三年的异乡宫廷生活,竟也还是学不会狠下心来。
正想着,听千若轻轻唤了一声,他惊讶于他中了自己的毒竟然还有神思,还未回过神就已经有兵士冲了进来,而青君亦被将士们簇拥着笑意盈盈走了进来。
“如意算盘落空了吧?”青君此时身披黑色大氅,威仪盛若天光,而炎凉亦为她身后之人如此眼熟而感到诧异。
——才想起,那些身披战甲之人竟然都是三年前栖霞山上的平常百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让蜜珠看管着她吗?她怎么……
“帝姬殿下恕罪!”炎凉当即跪了下去,冷汗涔涔。
三年前,与肃王微服出游并非是因肃王为避婚而寄情于山水,而乃是那一场和亲之前皇后病入膏肓,召肃王至榻前,说出二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原来皇上有生育隐疾,只生女胎,且女儿也早夭,太子与肃王均不是皇上骨肉,而乃她与贵妃为保地位而各自从宫外寻来的男婴,她尚有一女流落在外,希望他能念在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与带给他的荣华富贵的份上帮她找到那个女儿。
而那个被调换出宫的帝姬,便是被收留生长在栖霞山的青君。
青君并不理会他,径直走到床前,看着肃王。
爱而不得,便成了世间最简单也最厉害的毒?
“你以为他爱上我是因为那次出游?呵呵,你未免太高估了他对我的爱,又或者说,你太高估了男子对女子的爱,比如说你面前这个口口声声为你承担一切的男子,炎凉。你以为他当真是因为怕你对他再念旧情,希望你完成你父皇的任务而将脸变成那个模样么?哈哈!我不妨告诉你,并不是肃王不爱你或者对我旧情复燃,而是,现在的他,根本就是千若。”
“你说什么?”
“毒神夜叉,千面般若。”炎凉跪在地上喃喃地说道,“两不相离。”
“其实真正的毒神,是我的师傅。而肃王的母妃才是我的生母,当年她于皇上南巡时救下一名女医士,后又带回宫当了女医官,便是我的师傅,上一代的毒神夜叉。她接生我时,曾受命保守这个秘密且带我出宫解决我。其实她早就料到自己也脱不了被我生母灭口的命运,却自承一切后果,只因她那一命本就是我生母所救。可是她出宫后又拾得另一个男孩,母性未泯,索性收我俩为徒,并将毒技传给我,而易容术传给他。等到皇后找到她时我们已经三岁,到底是她念了夫妻之情为了南景最后的血脉不至消散,又因为怕南景有朝一日会因为这两个不是血脉传承的男孩而陷入纷乱,所以安排了一些死士在栖霞山住下,扮演一切角色来教我成长。”……“这个故事是不是很可笑?我的生母要迫我至死,而与她争锋相对的那个人却竭力保护我。”
只听“肃王“咳嗽一声,慢慢地睁开眼睛。再世为人,两人静静一笑。他反手一掀,便扯下一张人皮面具。
真正的千若,不过是个面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
“当日我与千若尽管知道了他的身份,可是亦不想再夺回什么,有君相携,夫复何求?然而他真是得寸进尺,假意说自己进栖霞山时遇见了蹿匪,想与千若更换衣物而避开蹿匪的劫杀——可是他哪里想到,皇后甍逝后的第三天,栖霞山一切人烟都消失殆尽,害我以为都为皇后做了人殉。不要说蹿匪,即是山下的茶庐,都该没有人了吧?”
所以当他在途中与千若更换衣物时,千若反而杀了他,又易容成他的样子,可叹他那声呼救炎凉也以为是千若的。”
当时肃王到底是因为喜欢自己而杀千若还是想借自己的身份为今后埋下一条后路,多铺就一颗棋子已无从知道——他那么不堪一击,她连他死前的表情都没有看清楚,千若就已经变成了他的样子,且毁了他的面容。
“所以他光明正大地进了宫,与我一别三年,而后娶了你又得知你其实有一系列的计划,都在我掌握之中,及至南景陷入纷乱,你又派人故意来毁了我的住所,我才真正地准备好打这场仗。”
“哼,真是可笑,就凭你一人?我云照十万秘行军正往王城赶来,试问你如何对付我?”
“哦?那么公主殿下不如试试调动这些伏兵?”青君复又变成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情,手里玩弄着一枚金翅鸟令符,殿内亦有一个巫祝打扮的男子磕头行礼,态度端恭。
茗莱已认出那是云照秘行军的统领的霍将军,心里诧然不已:“你怎么能调动秘行军?你怎么会有有这枚金翅鸟令符?霍将军,难道你被她障了眼么?我是茗莱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