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岐分袂,不觉涙下,这是常情。孟姣姣如此,其实言成霖的心里何尝不难过?孟姣姣固然说过,她爹孟珙作为宋军的领军使,是皇帝封的,她爹不去,自有别人去,金国灭亡的命运是改变不了的,但金国必竟是在她爹手中灭的啊!原本言成霖第一个要杀的便是她爹孟珙,因了她不杀孟珙了,如何还能相见言欢?这是一。他因为认识了张世杰,他知道了张世杰也是金人,又使他的复国之念又如火花般闪了一闪,不过也只是一闪而灭。其实,又何来十万豼貅?这是二。他当着孟姣姣的面问张世杰,是他知道这世间真正知道他身份的,只有孟姣姣、鲁直和他师父五云真人三人,他不必瞒着孟姣姣。离情加上复国无望,他心内如堵,一腔情怀无可宣泄,只是一言不发策马急行,数十里过去,言成霖出了一身的汗,方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控辔慢行。看看已近午时,恰好前面有一个小镇,鲁直深知言成霖此时心情,以他长随身份,自然不好出言相劝,此时说道:“主人,我们找个饭店打尖如何?”
言成霖说道:“也好。”
这饭店开在镇头,正是太阳晒着热风吹着又凉的时候,饭店的门外还搭了个凉棚。言成霖因走得热,便在凉棚里挑了个座,鲁直叫了小二,先要了一壶酒,又点了几样下酒菜,主仆两人慢慢的吃着。不一会,言成霖听到一阵马蹄声自远而近响了过来,再一看,却是两骑马,前面一匹马上骑的是王乐山的儿子王人英,后面马上骑的是飞观阁主的干女儿、德清的弟子金碧莲。言成霖心想:这两个小淘气怎么不好好的呆在王家庄,竟跑到这里来了?才几天不见,小碧莲竟又长高了,像个小大人了!时间不长,王人英和金碧莲跑到饭店前,王人英一边在道旁树上拴马,一边一迭声的叫着小二,要水要酒要菜,金碧莲先进凉棚,一眼看见言成霖,随即叫了起来:“大哥哥,是你?你不是去青云山庄救师姐的吗?怎么在这里?”目光转到鲁直脸上,又说,“鲁伯伯,你也在?真是巧极了!”
鲁直说了声“不敢当,叫我鲁老头吧!”言成霖说道:“你师姐已经救出来了,我正从青云山庄来。你倒是说说看,怎的不在王家庄呆着,跑到这地方来?”
此时王人英已把两匹马拴好走进凉棚,跟着金碧莲先叫言成霖大哥哥,又对鲁直叫了声鲁伯伯。因言成霖问到“不在王家庄呆着,跑到这地方来”,王人英说道:“我们追两个人来着。”
言成霖更是奇怪:“你们追什么人?是去王家庄捣蛋的,被你们赶出来的吗?”
王人英说道:“那倒不是,是……”
王人英没有说下去,却拿眼睛看金碧莲。金碧莲说道:“我先问大哥哥,你可曾看到有两个人从这里跑过去?”
言成霖问:“两个什么样的人?男的还是女的?”
金碧莲说道:“两个男的,二十多岁样子,脸色黑红,北方口音,揹一个青布包袱。我们从王家庄一直追到这里,也打了几架,这两个人很滑溜,总差一点点没抓住!”
不待言成霖答话,店小二说道:“姑娘说的这两个人才在小店吃了饭,走了还不到半个时辰。”
金碧莲忙问:“往哪个方向走的?”
小二说道:“向西北方向走的。”
鲁直说道:“襄阳在西南五十里,他们不是去襄阳,会去什么地方?”
王人英说道:“大概是要走孟津过黄河了,小二,快给我们包一包馒头和牛肉,我们边吃边追!”
言成霖说道:“什么事这么要紧,竟从王家庄追到这里?这两个人是谁?你们为什么追这两个人?”
金碧莲走近言成霖,用嘴凑到言成霖耳边说道:“他们把我们的玉如意抢走了!”
言成霖听了,吃了一惊。玉如意怎么到这两个小淘气手里?这两个人又是怎样抢去的?只拍也不是几句话能讲清楚,既然急着要追,自己回绿柳山庄也没什么急事,何不陪着金碧莲追下去,查个明白?再说,即便金碧莲和王人英追回了玉如意,凭他们的本事,能保得住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要弄出些事来!自己固然要取玉如意给孟姣姣,而出手帮金碧莲追回玉如意,这玉如意当然要给金碧莲,而金碧莲多半是给她干娘飞凤阁主,此时也不能多计较了。想到这里,问金碧莲:“要不要我帮你们追人?”
金碧莲说道:“有大哥哥帮忙最好没有!”
这时王人英先灌了一碗水,又拿一个馒头夹了牛肉递给金碧莲(可见一路上都是王人英照顾金碧莲的),自己也夹吃了一份,又把剩下的馒头、牛肉包好揹在肩上,随即上马。言成霖也和鲁直算好酒钱上马,四骑马向小二指的方向追了下去。
羊脂玉如意那多人想得而不可得,连影踪都没有看到,如何又到了金碧莲手里?从金碧莲手里抢去玉如意的又是谁?这还要从头说起。
飞凤阁主和王乐山赶赴青云山庄,离开王家庄里再三叮嘱,要金碧莲好好在王家庄练功,不可淘气。王乐山也要王人英照顾好金碧莲。飞凤阁主和王乐山走后,金碧莲练功倒是认真的,一上午也还安生,中饭后便坐不住了!她约了王人英,两人划了条小船去了西山。去西山的目的,是为了玉如意。
飞凤阁主寄居在王家庄,和王乐山谈起,到临安的目的是因了羊脂玉如意,结果白忙了几个月,玉如意究竟在何处,仍然不甚了了。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玉如意一定是被毕天祥藏起来了,毕天祥一死,说不定玉如意永远也找不到了,说话之间,神态颇为怏怏。飞凤阁主的话给王人英听到了,心想,西山吗?我可不知玩过多少次了!多大的地方,藏了东西找不出来?王人英一问金碧莲,碧莲又学说了好些玉如意的事,两人一商量,决定乘飞凤阁主和王乐山不在少了管头,去西山寻找。
从王家庄乘船到西山,要不了一个时辰。西山说不大,其实还真不小,方圆大约有几十里的样子,岂是一时便能找寻得遍的?两人上了西山,先按王人英自认为可能藏匿的地方一一搜遍,又把楚天雄和文仲的居所林屋洞里外翻了个遍,竟是一无所见白忙了一阵。随后王人英要金碧莲在画眉泉边坐一会,他一个人去毕府看看。金碧莲轻功有限,还不能窜房越脊,也就答应了。
所谓泉水,不过是地下水的一个出口,在石隙中汩汩流出。而这画眉泉也只是在西施与夫差游览西山时,西施梳妆之用。故此在泉水流出之处筑了个脸盆大小的水池。泉水常年不断,溢出水池,成为清流一注,向低处流去。金碧莲坐在画眉泉边,见泉水清冽甘甜,用水掬起喝了几口。因出了些汗,便又用泉水洗了把脸,只觉神清气爽。泉水漾动,金碧莲见泉眼旁有几块石头,便用手去拨弄。在金碧莲,这本出于小孩情性,若要说有什么目的,顶多是想把泉眼弄大些。谁知才搬去了三块,竟发觉石下有一个匣样的东西。恰好此时王人英查了毕府之后走来,金碧莲便叫王人英来取。王人英从小便跟着乃父做妙手空空的勾当,自然识货,一见便知不是常物。两人四只眼向四处张望一阵,王人英小心取出,却是一只用油纸包着的木匣。打开木匣,只见满匣素辉祥氛,里面放着一物,不是玉如意是什么?两人真是喜不自胜,由金碧莲捧着木匣,打算走回湖边,乘小船回王家庄。刚走出明月湾,在离湖边几百步处,迎面两人走来,见金碧莲捧着木匣,便问:“木匣中是何物?可否一观?”
金碧莲听来人说话不大客气,心里也有气,说道:“你们是什么人?我的东西为什么要给你看?”这句话说了,又咕噜说,“长得个贼头贼脑,想看我的东西一定不怀好意!”
金碧莲后一句话来人倒是没有听清,却已看出木匣中藏的一定不是寻常之物。这两个人,便是西门英和西门豪的两个徒弟沙昆和赖仁。他们原本是要跟着师父离开临安去苏州的,当西门英和西门豪与史百禄、钟荣打架时,嘉木扬喇勒智要他们守在木渎、西山看看动静的。照嘉木扬喇勒智的想法,从西山到临安再到木渎,中间插上王乐山偷了一把,其实还是没有见到玉如意,玉如意很可能被毕天祥藏在了西山。因自己身有要事,不可能待在这里守株待兔,便叫沙昆和赖仁两人候在此处。王人英和金碧莲登上西山到处搜寻,早引起了沙昆和赖仁的注意,忽然见他们手中捧了个木匣,便从暗处走了出来。沙昆发话要看木匣,遭到金碧莲的拒绝,沙昆说道:“明明是我们的东西,被你们拿去了,快还给我!”
沙昆耍赖,王人英如何买账?他冷笑道:“两位脸生得很,却是何方神圣?青天白日便要讹人东西,想在西山发横吗?”
沙昆说道:“什么发横不发横,我只要这只木匣!”
金碧莲左手挟着木匣,右手“刷”的拔出短剑,指着沙昆说道:“让开,要不别怪我不客气!”
沙昆笑道:“唷,小姑娘脾气不小嘛!木匣我要,你这短剑我也要了!”说毕便伸手来抢。金碧莲见来人手掌红红的,扬手时发出一股热腥味,暗暗吃惊。她问:“你们是什么人?你的手怎么这样怪气?”
沙昆说道:“你手里的木匣子给了我,我便告诉你!”
金碧莲说道:“休想!”手中剑划了半个圆圈,使一招望文生义,向沙昆的左胸剌去。沙昆嘴里说“看你年纪小小的,剑法不错”,脚下一个滑步,让过短剑,挥掌向金碧莲拍来。
金碧莲与沙昆一交手,赖仁便也和王人英打了起来。金碧莲虽说练武时间不长,但学的是上乘剑法,仗着短剑之利,竟是有攻有守,不落下风。倒是王人英,轻功高明,武功却是平常,靠着用身法闪避,赖仁固然打不着他,他了胜不了赖仁。十几个照面过去,金碧莲被沙昆手掌发出的胜臭味熏得十分难受。她既担心中毒,左手拿着木匣,腾挪起来必竟不便,心里一着急,武功便打了些折扣。金碧莲使一招李广射虎,短剑直剌沙昆的右胁,沙昆不退反进,侧身让过剑尖,一掌向金碧莲的脸上抹去。金碧莲只觉一股腥臭味迎面扑来,急忙跳开。就在这闪躲的一瞬间,左手一轻,手中的木匣已被沙昆夺去。
沙昆一得手,来不及先看匣中之物,拔脚便跑。赖仁断后,挡了王人英挡金碧莲,两人抢着上了一条小船,丢给船家一锭银子,只叫快划,甩开了王人英和金碧莲还有赏。船家得了银子,划得十分买力,真把王人英和金碧莲甩开有好几百步。上岸之后,赖仁和沙昆果然又丢给船家一锭大银,急着回到下处,骑上马便跑。
王人英和金碧莲回到王家庄,也是骑了马就追。金碧莲没有江湖经验,但十分机灵。王人英的偷儿本事已学到了家,却也长于跟踪寻人。四个人本事各有所长,又不足以制住对手。几天下来,从王家庄一直追到襄阳城东,赖仁和沙昆固然没有能甩掉金碧莲和王人英,金碧莲和王人英也未能从赖仁和沙昆手中夺回玉如意。
言成霖、鲁直和金碧莲、王人英四个人沿着官道向着孟津方向追了半把时辰,官道岔入了一个山口。这是一个山谷,四周的山并不高大,但蜿蜒而去,仿佛没有尽头。山上岩石裸露,但山道两边荆棘杂草甚是丰茂。言成霖叫鲁直走在前面,金碧莲和王人英紧跟着鲁直,自己断后,这也是小心而已。走了十几里,进山已深,道旁的草愈茂密,谷中也愈觉幽暗。此时鲁直的马一声长嘶,停了下来。鲁直看得分明,就在路旁草丛里,躺着两具屍尸。接着金碧莲一声惊叫:“就是他们俩,怎么躺在这里?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