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贺享雍文集(第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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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中篇小说 末等官(2) (1)

王光明回到家里,老伴和大儿子路生、大儿媳玉珍、小儿子冬青,在堂屋里围成一团,正逗着孙女小莉玩,一幅温馨的画面。小莉六岁半,这时正跟在奶奶后面唱童谣:“虫虫、虫虫飞,飞到菜园里,拣个簸簸蛋,拿给婆婆下干饭。”童谣很有些锈迹了,蓦地使王光明想起在某个遥远的夏夜,祖母教他一字一句唱这些儿歌的情景。大儿路生在石马乡做乡长,媳妇玉珍在城南乡做妇女主任,小儿冬青三年前从农校毕业后,分到覃家场乡做农技干部,平时各忙各的,很难聚到一起。王光明正在诧异,孙女小莉一眼看见了他,便跑过来。王光明乐呵呵地俯下身,让小莉钩住脖子,把她抱了起来。小莉很响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待王光明要用胡子去扎她时,小女孩却挣脱他的手,跑到她奶奶怀里去了,一家人见状都笑了起来。笑毕,王光明才问:“你们怎么回来了?”老伴没等儿子们回答,反问:“明天是什么日子?”王光明道:“什么日子与我有什么相干?”媳妇玉珍道:“爸,明天是你的生日呢!”王光明一听,才猛地记起,想自己成天忙来忙去,连自己的生日也忘了,却不知忙了些什么,喜的是老伴和儿子们都还惦记着。

王光明感激地看了儿子和媳妇们一眼,然后向冬生道:“丽娥怎么没来?”丽娥是冬青的女朋友,两人是农校时的同学,毕业后丽娥分在了县农业技术推广站。冬青听了这话,却立即沉了脸,也不吭声。过了一会,默默地起身进里屋睡去了。王光明诧异道:“怎么了?”老伴道:“你还问!冬青的工作调动,说过多少次了,你也不想办法。这次丽娥说了,如果冬青不能调进城,两人就各走各了!”王光明听了,有些气恼地道;“我能想啥子法?”玉珍道:“爸,我看还是去找找吴书记,也许有希望。”吴书记是县委分管组织的副书记。王光明在龙滩乡做党委书记时,吴书记只是一个支部书记。后来县委要选拔一批优秀农村支部书记补充到乡干部队伍,王光明便极力推荐了吴书记。后来吴书记一步一步地从区到县,直到做了县委副书记,王光明却是没一点进步。听了儿媳的话,王光明不好反驳。玉珍见他沉默,便又道:“我们一家的乡干部,在老百姓眼里,我们是个人物,但在上面那些当官的眼里,根本不认为是什么干部。

丽娥虽说只是一个农技员,可毕竟在县上机关,好赖不转田坎了嘛!”王光明半晌道:“吴书记那里,这么多年,我都没去找过他!”玉珍道:“是你各人不去找他呀!没听说过‘生命在于运动,当官在于活动’这句话吗?”路生听到这里,突然道:“爸,听说上午洪书记当众批评你?”王光明道:“有什么办法?我是代人受过。”路生道:“听说洪书记问到你当前几项工作时,你老老实实地作了回答,还叫了不少苦?”王光明道:“我实事求是地向领导汇报工作,反映情况,有什么错?”路生道:“照道理讲没错,但现在的领导都喜欢听漂亮话,下面汇报工作也是报喜不报忧。

你却把困难说得一大堆,领导会怎么看你?你呀,一辈子都吃亏在老实上!马上就要搭班子了,却又出了这件事……”王光明不等路生话说完,便道:“算了算了!我五十多了,也不图升官了,只要不少领每月的百多块钱!”路生听了,苦笑着摇摇头。这时小莉伏在她奶奶怀里睡着了,玉珍便接过去,和路生一道睡去了。王光明被路生一番话,说得心里酸涩气闷,直想清静一会,便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一静下来,便觉身子酸软得不行,便向老伴说了。老伴道:“是不是感冒了?家里还有感冒清。”王光明便叫老伴去拿了药来服了。吃过药,老两口均无睡意,便在昏昏的灯火下相对静坐。

坐了半个时辰,王光明觉得情绪好了一些,才和老伴上床去睡。刚迷糊过去,外面大黄狗狂叫起来,接着传来一个妇人呵斥黄狗的声音。王光明道:“有人来了!”老伴道:“夜深人静的,又大冷的天,有谁来?”狗吠声和呵斥声越来越近了,王光明道:“今天罗乡长带人去五龙村执行计划生育,对象户的婆母诬说罗乡长打了她,逼着把她抬到医院里。我回来还是从后门走的。”说时,外面就传来了喊门声。老伴道“你别动,我去看看”,就穿了衣服出来,道:“哪个深更半夜吵吵嚷嚷的?”门外的妇人道:“表嫂,求你开开门!”老伴听声音很熟悉,便打开门,一位老妇人和寒风一道扑进屋来。老伴正要闭门,却见门外还凄凄苦苦地站着一位大姑娘,王光明老伴叫了一句,姑娘才耷拉着头进门来。关了门,王光明老伴才看清是本村的齐寡妇母女俩。不待问,妇人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问王光明回来没有。

王光明老伴也不知她有什么冤屈事,想了想道:“回是回了,只是刚睡。”才说要去喊,王光明却已穿好衣服走了出来。齐寡妇一见,也不说什么,先就朝王光明跪了下去。王光明伸手去拉她,她也不起。旁边老伴有些生气了,道:“表嫂,也不是我们迷信,明天就是他生日,你今晚来哭哭啼啼的,换上别人,怕是不会依的!”齐寡妇这才站起来,抽抽搭搭地对王光明说了一件伤心事。原来,妇人眼前这位独生女儿,和本沟任老大的儿子订婚。前不久,任家那小子在城里嫖娼,被公安局抓了去,全仗着他在县某局做局长的姑丈极力周旋,才被放了出来。齐家女子听说这事后,便提出解除婚约,并当着媒人面,退还了任家的财物。事情本已两清,没想到任老大几天前又放出话,说齐家女子还欠他家小子五百元钱,天天去逼着还钱。齐家不承认,任老大刚才便带了大小儿子,去扛走了老妇人准备做棺材的木料。还说不够,日后还得拿东西去抵押。

齐寡妇说罢,又要给王光明叩头,被王光明先扶住了。一听任老大这名字,王光明心里就不舒服。这任老大先前还守规矩,可随着几个儿子长大成人,也就逐渐在乡邻中称起霸来。再后来他的妹丈升任了县上一个关键局的局长,就更有恃无恐,连乡干部也不在他眼里。他有一句口头禅:“别看老子不是村长,但老子家几副拳头比村长管用!”这样一个无赖,却偏偏与王光明沾亲带故,是王光明一个表姑的儿子。王光明听了齐寡妇一番哭诉,真恨不得将那姓任的痛骂一顿,便对妇人道:“这事我一定调查清楚,严肃处理,你放心好了!”妇人千恩万谢道:“我们孤儿寡母,就全靠你了!”王光明又安慰了一番,妇人和女子才离开。老两口重新上了床,老伴埋怨道:“连个瞌睡也困不好!”王光明道:“任老大这狗东西,太不像话了。”老伴道:“喊亲叫戚的,你说话可也要注意点。”王光明道:“管得到那么多?!在本乡工作,三亲六故处处都是,顾得私情来怎么工作?”说着话,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