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记者眼中的格萨尔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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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4)

在夜幕降临时,我与四川新闻网记者杨光再次进山。他要拍摄山中的晚霞,而我只想像一个真正的朝圣者,一路走,一路捡起白石,堆放在嘛呢堆上。

下山后只赶上了亚丁乡的香格里拉民俗锅庄晚会的结尾,我破例喝了一大杯青稞酒。

之十一:格萨尔王的光辉

2002年6月27日

从亚丁的温情中醒来,是在接待点的小木屋里。“咯吱咯吱”地踩在木地板上,仿佛还在梦中的童话世界里。

走到河边,用冰凉的雪山融水洗过了脸,看远处的雪山,似乎仍旧是金色的。可我的梦不得不醒了。今天从亚丁经稻城返回理塘,接近260公里,够走一天的了。

挥手,与亚丁圣洁的雪山作别,与宁静的森林作别,与深情的湖泊作别,与香巴拉王国作别,还有,与这里可爱的人们作别。

再见,我心中的香巴拉!

一路上,我都沉浸在对亚丁的回忆里。昨天骑了四个小时的马,周身酸痛,加之胸口因感冒未全好而颇感不适,可能更多的是因为离开亚丁的那份不舍,我一路上都不想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山山水水从车窗外滑过。

中午回到稻城县城吃午饭,也没有多少胃口。经讨教,方知稻城在藏语里是“山谷口开阔之地”,据说上世纪初因为境内试种水稻,为祝贺其成功,奏请中央设置“稻成县”,现在的名字则是1939年划归西康省时改成的。

听县里的同志介绍,稻城县正在发展一条理塘——海子山——金珠镇——香格里拉乡(亚丁)——东义——木里——泸沽湖的旅游主干线,把稻城县的旅游融入川西滇北大旅游经济圈中。我倒期望当地人民在富起来的同时,仍保持他们完好的生态环境、浓郁的康巴文化。

下午又穿越海子山,返回理塘县。晚上大家都去洗温泉,以消除疲劳。我怕感冒再次加重,懒懒地不想动。

这回有时间再想起格萨尔王了。理塘也是格萨尔王消灭和打击来犯之敌的主战场,境内南起甲洼、格木、拉波几个乡,西至格聂山、大毛垭坝等处无不留下了当年格萨尔王征战的遗迹。县里的领导介绍说,格木乡境内至今尚有残缺不全的格萨尔王属下30员大将的牌位,格聂山内有格萨尔王的修行洞、战壕、比武场的遗址,还有虽已垮塌但仍可辨的“格萨尔王家庙”。理塘的部分寺庙将格萨尔王民族英雄的神圣力量奉为“护法神”供养,这与汉族地区民间供奉关羽为“护法神”颇相似。

据说理塘稍上年纪的人都会唱上几句“格萨尔仲”(即格萨尔故事),格萨尔王在理塘的故事也不少。理塘独特服饰的一大亮点——头饰,当地人认为就是格萨尔王的王妃珠姆的头饰流传至今的。

另外,据记载,理塘是格萨尔王南征的根据地,格木乡、毛垭禾尼岭戈村、莫坝乡岭坝村,都以“岭”或“格”命名,据说居民都是岭?格萨尔王留在此地的兵卒的后裔。

之十二:过雅江

2002年6月28日

我们的考察已渐近尾声,从甘孜州自东向西北、向南、再向东,转了一个大圈,再回到康定,已走了近3000公里。

我深深地为甘孜的格萨尔文化所陶醉。这是我之前没有想到的。12天前,我还仅仅停留在“《格萨尔王传》是世界上最长的史诗”这一概念上。而现在,格萨尔王成了我心中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物——他至今仍活在甘孜藏族自治州,活在藏族僧侣和牧民的心中。

剩下的几天,除了格萨尔王,还有考察几个县的旅游资源。可我情愿,仍然沉浸在格萨尔王的遗址和故事里,不要太快醒来。

午饭是在雅江县吃的。2000年我就曾随二滩公司去过那个小县城。当时我们逆雅砻江而上,走了惊险的7天,目的是考察在雅砻江上开发梯级电站。几年后,如果距县城20公里的两河口电站建成,装机容量将比二滩电站还大。

我们这次路过雅江只是小憩,并没有时间参观考察。雅江县县长刘小康为我们介绍情况说,据他们调查,全县79个村寨中都广泛流传着格萨尔的故事,至于遗迹则多不胜数。如祝桑乡建于公元12世纪的南真寺中,至今收藏着格萨尔在祝桑一带征战时用过的弓和穿过的铠甲残片;八衣绒乡建于13世纪的香当多吉寺中供奉有格萨尔塑像。

还听到一个有趣的故事:说是红龙乡阿萨扎用石块砌成的残墙,据说是降·沙当甲波(一个危害百姓的反面人物)强占这里后修建的碉房,据险危害乡里,格萨尔王与之苦战不能取胜,就变成一只大鹏鸟,将降?沙当甲波的儿子叼走,于是敌兵不得不投降。

这故事虽然具有浓厚的神话色彩,但表达了群众对他们的民族英雄的崇拜。西洛乡牛角洞村这个名字也与格萨尔有关。“牛角洞”藏语叫“降巴让”,意思是降?沙当甲波住过的地方,据说当时格萨尔王征服了降?沙当甲波,牛角洞归属岭国,而村名却沿袭至今。

从雅江到康定需要翻越海拔4298米的折多山,我们学着藏族司机的做法,把从巴塘县措普沟买来的“龙达”在山口挥洒。据藏族司机说,这是他们向神山祈求平安顺利的习俗。

耳边回响着《康定情歌》,眼前出现了跑马山上那白塔的影子时,康定城也就到了。

之十三:情歌故乡

2002年6月29日

来到“情歌故乡”康定大概已经是第7次了,我照例到街上转一转,买几盘新出的藏族歌手的光碟。

康定既是甘孜州的州府,也是康定县的所在地,三国蜀汉时称为“打箭炉”,历史上作为藏汉“茶马互市”的重镇和“川藏要冲”,形成了多种文化共融的特色文化走廊,清朝的果亲王、大学士孙士毅、近代的张大千、吴作人等都为康定的美景和繁荣和谐的市井生活留下许多墨彩和佳作。

我们昨天翻越的折多山将康定县一分为二,折东地区为山峡谷区,属亚热带气候;折西

地区则为山原地貌,藏民族风情浓郁,已是康区的范围。

在康定折东的鱼通、麦崩、孔玉和折西地区的营官、沙德、塔公,格萨尔的传说和遗迹都不少。

孔玉乡有一个叫“康约”的地方,那里的须巴(祭祀时烧的柏枝)被称作最香最好的须巴,据说是因为格萨尔王用过的缘故;又如雅拉(夏扎)神山,传说中这座仙境般的神山是格萨尔的父亲的化身,备受藏民尊崇;折西的珠姆塔通,人们认为是格萨尔王妃珠姆织布之处……

这些天我对格萨尔王的故事着了迷,总想一一记录下来,可惜太多了!我能理解藏族人民的心情,他们总是把最美好的事物尽量加在这位民族英雄的身上,以致千百年来传唱不衰。

这次没有机会去距康定28公里的木格措景区看一看了,我想除了那蓝天下的海子应该依然一碧如洗,漫山的高山杜鹃也该盛开了吧!

参观全州的格萨尔文化艺术展也是一件乐事,因为各县都把自己的格萨尔文化搬到了康定。展厅里,有专业和民间画师以格萨尔为题材创作的唐卡,有民间雕刻家雕刻的格萨尔石刻画像,有藏戏演出用的格萨尔面具,还有部分县收藏的有关格萨尔的文物。

还有两位民间说唱艺人在现场说唱——这弥补了我们一路上的缺憾,因为我们还没有拜访到一位说唱艺人呢。可惜我忘记了他们的名字。其中一位是专门在民间走乡串户说唱《格萨尔王传》的,而另一位则是以写为主,已经写出了几部《格萨尔王传》——他们是我们的“国宝”级人物。

“生活在青藏高原、蒙古草原上的荷马式的游吟诗人——格萨尔艺人,是《格萨尔王传》的主要创造者和发展的动力。他们以自己充满激情的说唱,给饱经沧桑的民众送去了温暖、慰藉和力量。”著名“格”学家杨恩洪这样评价《格萨尔王传》说唱艺人,并把他们称为“民间诗神”。

还有一件令大家高兴的事,今天我们又遇上了德格县的付晓兰,前些天她送别我们时还难过得哭鼻子呢!

晚上观看色达县格萨尔藏剧团演出,据说这是甘孜州最好的藏戏团。演出内容也与格萨尔有关,很精彩。

之十四:在英雄的土地上

2002年6月30日

今天从康定经榆磨路前往海螺沟,“蜀山之王”贡嘎山犹抱琵琶半遮面,含羞露出了半边脸。

参观了海螺沟冰川,我们普遍有一种担心:这条40米至350米厚、300米至700米宽、长147公里的冰川正以惊人的速度衰退——每年后退40米,下沉3米至5米。人类的活动总是如此,将大自然的杰作步步践踏。据导游小姐讲,其开发潜力只剩下50年。

晚上宿在泸定县,站在楼上就可望见当年红军攀爬过的大渡河铁索桥。它依然是那么沉默,把沉重的历史承载于那13根粗大的铁索中。

沿着历史的足迹走回到现实,与格萨尔王拉开了一点点距离,我终于可以理一理这十多天来奔波的思绪。

关于格萨尔王的研究已经持续了近200年,而我们此行最大的成果,在于为他找到了家乡——这是一个骄人的成果。人们可以不必再为格氏的家乡在何方争论下去,这对藏民族、中国和世界的“格”学研究,都应该是一个特大喜讯。

格萨尔王如果有知,也该欣慰了吧?

其实我这次真的是很幸运,能与专家们一起亲近这片英雄的土地。

现在,格萨尔王在我脑海中已是一个完整的形象:1000多年前,出生于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德格县阿须乡吉苏雅格康多的格萨尔,虽受叔父排挤,与母亲漂泊流浪。后来,他在赛马中夺魁称王,进驻都城森周达泽宗,并娶珠姆为妻。称王后,格萨尔与其兄甲察建立军队,率众除暴安良,南征北战,统一了大小150多个部落,建立起了强大的岭国。

据专家考证,格萨尔去世后,其政治势力为后裔继承,即元代至民国时期族号为“岭葱”的土司家族,都城森周达泽宗成为其家庙。

虽然,我没有机会拜访格氏的后裔,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英雄的后裔就是这个英雄的民族。在青藏高原的每一片草原,每一个峡谷,每一条河流——在山水相依的每一个角落,英雄的后代们秉承着他的性格,以一种豪放的声音,快乐地生活着。

格萨尔的故事还在广为传唱,他的子孙们还在他曾经的领地里放牧着牛羊,如果一定要说,那么应该说:他还活着,活在他的子孙的精神里,活在世人的视线里。

对于一位民族英雄,一位中华民族的英雄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之十五:藏民族的灵魂

2002年7月1日

我极不情愿地从格萨尔王的故乡走出来,从这部“活形态的史诗”中走出来。思想里,除了神奇,还是神奇。

我无法理解说唱艺人们那神奇的记忆。

你无法相信,一个生长在偏僻牧区、目不识丁的牧民,为什么能用古藏语讲述十几部,乃至几十部史诗故事,吟诵几百万乃至上千万字的诗——就如同一个现代文盲突然之间用古汉语流利地与你交谈。你无法想像他们自称是“神授艺人”(他们自称在童年做过梦,在梦中得到神、格萨尔王或史诗中其他大将的旨意,而后害病,病中或病愈后又经寺院喇嘛念经祈祷,从此便会说唱了),那么解开他们的记忆之谜,肯定不只是这个研究领域的突破,也必将是人体科学的一个令人兴奋的重大突破。

我无法想像格萨尔竟然这样深深地影响着这个民族。

或许在那矗立的断壁残垣间,还能约略体验英雄演绎历史的身影,但英雄却在民众间被千年传唱着,被演绎着,被丰富着。他们那沉迷的眼神,那随故事情节而紧张或舒弛的脸庞,还有他们待人接物的豁达,他们剽悍的身躯和豪放的歌声……或许,他们精神里已深深地打上了英雄的烙印。

我还无法真正走进这个民族灵魂的深处。

可能对于一个尊重藏民族信仰的无神论者而言,这是极度困难的。我只能好奇地注视着,观望着。他们崇拜雪山,把雪山比拟成神和英雄;他们崇拜圣湖,可以成年累月地口念六字真言,围转着圣湖祈求庇佑;他们垒起嘛呢堆,插起经幡,扬起龙达,让佛和神伴在他们左右;他们供起经书,求佛护佑他们的牛羊……

这个民族,因为有信仰而快乐。

可能,我再努力,也没有办法真正走进这个民族的灵魂深处。

一路走来,从遥远的历史到现实,恍如真的一下子经历了一千年。耳边不再有格萨尔王南征北战的金戈铁马之声,眼前不再有草原上牧民淳朴的笑脸和他们扬鞭疾驰的身影,只有饱经沧桑的大渡河依然咆哮着,奔流不息。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真正体味过一个民族澎湃的心声,顺着他们的血脉走进他们的身体。而我此时是那么强烈地体验着青藏高原上这个不桀民族的智慧和勇敢:他们从信仰中得到力量,从英雄的影子里汲取营养,而且,还将一直如此永远持续下去。

(作者系新华社四川分社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