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练达的胃在药力的作用下逐渐恢复了消化功能。
李练达吞咽着一切可以吞咽的东西,李练达消化着一切可以消化的东西,李练达在给自己的生命增加营养,那些营养品在滋补着李练达的贫瘠和寒冷,他在麦乳精的水杯里斟满了热水,他看那些颗粒在热水的作用下成为可以滋补着他生命的营养液,看蜂蜜在热水的稀释下拉着粘稠的水流飞舞,看奶粉在自己的手指间化成白色的**滋润着自己的生命,看蜂王浆在他的吸吮下成为他力量的一部分。日子就在朗逸彤的营养品的作用下变得丰富起来。这引得秦根生他们几个好一阵的羡慕,都觉得李练达是一个富裕户。李练达对自己说,自己一无所有,只是因为拥有了朗逸彤的友谊,生命才变得如此丰富。这是自己人生最可珍贵的。这也是李练达一直不曾企及的。有几日,李练达觉得自己的奶粉下的很快,他想一定是秦根生在背地里偷着分享,李练达只好在自己享用后,将提包上的锁锁好,俗话说防君子不防小人。
秋夜的路很宽敞,也很寂静。李练达在走夜路时还是跟萧正扬一起行走的,但是他们始终都有一段距离,那距离是不能轻易跨越的,李练达沉默地保持着这种神秘的距离,他很喜欢这种距离带来的神秘的感觉。李练达觉得萧正扬也在保守着这样一个不能说破的秘密。
一日三餐,萧正扬也都是和李练达在一个桌上吃的。
每天吃饭时间,每个人都像是在战场上打仗一样,三下五除二就扒拉到肚子里,刷好饭盒走人,这个组合也是流动的,但是渐渐地就被固定下来。李练达的同桌都是理科补习班的,不知怎么的李练达就跟这些理科补习班的人混在了一桌。李练达想可能是文科补习班的男生太少,已经排完了几桌,自己来的晚,只好被挤到别的班级来。李练达跟这些人并不熟悉,但是彼此见面都点头,但却从来没有在一起沟通过,哪怕互报姓名。李练达对这个总是一脸微笑一脸阳光的萧正扬更是有些敬而远之,他是同学们都非常敬佩的萧大侠,英俊潇洒,满面春风。
每日三餐,他们都会照常见面,照例是相视点头一笑。
食堂只有餐桌没有餐椅,桌子是圆桌,所有的人都围着桌子站着就餐,一桌有十个人,大家围在一起乱嘈嘈的,都是关于学习的内容,像是有争论不完的问题,李练达夹在理科班就有些尴尬,他们讨论的都是物理生物化学等问题,所以李练达几乎都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李练达的沉默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其实每顿饭都是玉米饼子和大白菜,玉米饼子总是有些夹生,大白菜只是用盐水焯了一下,一点油腥都没有。这样的饭菜实在是让人难以下咽,但是必须得填饱肚子。家庭条件稍稍好的学生,这时就出去买饭了,所以食堂的人越来越少。食堂的饭菜是有规律的,每个星期的饭菜都是一样的,一个星期改善两次伙食,就是吃大米饭,菜也不是大白菜,煮点新鲜的蔬菜。同学们渐渐地掌握了规律后,就学会有选择地来食堂就餐。李练达觉得每天的苞米面大饼子已经将所有的人都弄得面黄肌瘦。每个人的脸色都呈现菜色,如果再有那种喜欢留长发的男生,那就更显人精瘦精瘦的,一看都是脱相的吓人。李练达在营养的滋补下,脸部逐渐地丰满起来。他在慕月明的心形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变化,他觉得自己的精气神都是那么旺盛。李练达在这个临时组合的空间里找到自己的生存方式,他就是一个沉默不语的人,但是他的心灵里满满的,充盈着爱与阳光。
李练达那种自信的心情让他走起路来都格外轻松快活。
李练达在秋风里在秋水长天里成为一只飞翔的候鸟,他仰望着天空里排成人字的雁阵,他的心已经随着雁阵飞到遥远的南方。他想明年的这个时候自己会不会就在另外的一个城市看着雁阵想念燕都的朗逸彤呢?他一定会的,一定会想起朗逸彤给自己的人生温暖,那雁阵里有万千的问候和祝福。李练达被这鸿鹄之志带走了所有的思绪和愁绪。
这天中午,是吃大米饭的日子,一些掌握规律的同学都纷纷逃课先到食堂排队打饭。弄不好来晚的还吃不着白澄澄诱人的大米饭。后来的同学们都挤成一个蛋儿地在排队,不分男生女生,大家拥挤在一块儿,此刻男女界限已经全部失灵。排着排着队形就散了,人们蜂拥而上,都拥挤在打饭窗口,大呼小叫的。学生会维持秩序的同学此刻也加入了挤油油的行列中,此刻他们也不再装正人君子。李练达照例是站在旁边观看热闹,他以一种局外人的心态面对这些。他心里觉得好笑,如果此刻地震,这些人都将被震蒙,实实在在地被压在建筑下面。他们的心里只有白米饭,只有白米饭的香味,思维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事物。李练达觉得这是一群被苦难日子逼疯了的狼群,一群饥饿的野狼,在疯狂地冲向前面的猎物,如果没有窗口的遮挡和阻拦,他们会一起冲进食堂的饭厅里,将所有的饭菜一吞而尽,甚至是盛着饭菜的饭盆和铁锅都会被倒进胃肠里。然后在仰起头发出绿色的光芒冲着月亮嗷嗷地狂叫几声。
这是速度与力量的较量。
李练达一直是看客,局外人,他从不为了一口米饭去参与挤油油。这种热闹的场面一直持续着,大家左拥右挤着,翻翻嚷嚷着,挤成圆形,挤成平行四边形,挤成椭圆形,就是剩下二十个人,有五个窗口也还是挤,直到打饭口还有那么稀稀拉拉的人,一场战争平息了。看见差不多所有的学生都打完了,李练达才走上去,此时就有什么打什么,残羹冷炙,打饭的师傅也已经被弄得筋疲力尽,说话都没有大气脉了。待李练达打完饭之后,先打饭的人已经陆续吃完走人。大家都吃得红光满面,大汗淋漓,喜气洋洋。
放眼望去,头颅拥挤,人声鼎沸,喧哗一片,这就是所谓的过于喧嚣的孤独。在勺子和饭盒相撞击的叮当声下,在人声的互相撞击下,李练达还是走到固定的桌位。快走近时,李练达听见那个叫刘景峰大块头儿的同学正背对着李练达对萧正扬说,正扬,我看你喜欢李龙骧都到了不分男女的地步了。是公,是母,你都不在乎吧!萧正扬转过来狠狠地踢了刘景峰一脚。萧正扬抬头正好看见李练达,他的脸腾地一下子绯红起来,冲李练达微微一笑,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刘景峰跑远后又嬉皮笑脸地回来,还是接着对萧正扬说,你还不承认,你看,你看人家李龙骧的眼神,让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那真是无限深情。说完了一转头看见李练达已经站在餐桌旁,就灰溜溜地要躲开。萧正扬走过来又狠狠地踢了刘景峰一脚说,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别他妈的再胡乱放屁,小心我削你。李练达不知道他们是唱的哪出戏,心里画魂儿。刘景峰是一个大块头儿,最突出的特征就是胖得在脑后形成一个自上到下的川字型细沟,那是两边的赘肉拥挤的结果。这是脑后面的细部特征,脑前部的特征就是五官太拥挤了,整个五官都发生肥胖性的扭曲,左扭右扭,猛一看会让人发出一声惊叹,原来人的五官竟然可以长成这样。看常了也就分不出那些扭曲是按照怎么个方向发生的。他说话细声细气,娘娘腔儿的一个人,声音像是从肥胖里挤出来的水份,与他的高大肥胖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李练达从半路插入,对他们的对话只听了一个大概,他觉得刘景峰他们在背地里侮辱他取笑他。李练达看着脸色绯红的萧正扬,心想知人知面不知心,人,真的不能轻易跟别人交往,大家谁也不知道谁是什么底数,谁也无法走进另一个人都心灵里,传说中那么好的一个人,没想到……李练达一股闷气呼呼地就涌上心头,立刻充满了他的身体。但是李练达强忍住了没有发作,他低着头胡乱地吃了几口白米饭。李练达觉得胃突然开锅似地胀大,他要膨胀起来,像是要发生强烈的大爆炸。
李练达莫名其妙地咕哝了一句莫名其妙。拿起饭盒走到盛剩饭的酱紫色的大饭缸将饭倒入缸内,把饭盒冲洗了,放进饭箱子里,转身离去。喧哗的世界在他的内心世界里消失了,他注视到自己的身体在膨胀,自己的胃在无限膨胀。他其实并没有吃什么却不停地膨胀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快要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