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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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飏,飞飏,飞飏。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飏,飞飏,飞飏。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飏,飞飏,飞飏。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雪花的快乐》

1922年·秋

志摩回国不久,陪同父亲北上。父亲此行是前往南京,参加南京成贤学舍的佛学大师欧阳竟无先生的讲学活动。恰好,志摩的老师梁启超先生也应邀在南京的东南大学讲授中国政治思想史,并作一些专题讲座。志摩与父亲一道来到南京。在南京,他每天忙于听讲学、记笔记,但心中总挂念着一件事,因而时常闷闷不乐。恰恰这时,他意外收到了梁启超长子梁思成的来信。梁思成受当时清华文学社成员梁实秋之托,邀请志摩赴清华大学文学社演讲,志摩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个邀请,旋即北上,开始了回国后的一段颇为重要的文学生涯。

他在清华大学演讲《艺术与人生》,全程用英文陈述。隔着语言的距离,难免让人听之费解,加之他刚从英国留学归来,身上仍洋溢着一股英伦风气:“白白的面孔,长长的脸,鼻子很大,而下巴特长,穿着一件绸夹袍,加上一件小背心,缀着几颗闪闪发光的纽扣,足登一双黑缎皂鞋,风神潇散,旁若无人……”这不免令下面的文人学子感觉不舒服。他们是慕名而来倾听西方的文化与学术的,而不是由着一个人慷慨激昂地用英文表达对中国现状的不满、对西方自由文明盲目的推崇与赞誉。爱国之心、研学之诚让他们难以接受这位从西方数一数二的名牌大学毕业的海归学子、梁启超的得意门生“洋腔洋调”的做派与傲慢夸张的言辞。

倘若不首先指斥我们每个人都不得不随遇而安的现行社会状况,艺术或人生便无从谈起;而对社会现状的抨击,无论怎样激烈也不会过分……我们所知的这个社会,则是一潭死水,带着污泥的脏黑,成群结队的虫蝇在它上方嗡嗡营营,在四周拥挤嘈杂,只有陈腐和僵死才是它的口味。确实,不只是极端愤世嫉俗的人才会断言,在中国,人们看到的是一个由体质上的弱者理智上的残废道德上的懦夫以及精神上的乞丐组成的堂皇国家。

——《艺术与人生》

无论如何,志摩表现出了他的愤世嫉俗与理想主义。他的这种理想主义作风同样体现在作诗写文当中,浪漫如火的激情毫无写实的意义,这在当时,遭到了诸如鲁迅等写实派作家文人的抵触。

志摩非常热衷交友,尤其是那些与他志同道合且有名气的文人,胡适如是,郭沫若如是。彼时,鲁迅名声大噪,堪称中国现代派的文学之父,而一心想要结交高人的志摩便想方设法要引起鲁迅的注意,与他结为文坛知己。但人家不见得领情。

鲁迅是铮铮君子,行文铿锵有力,直指旧社会的咽喉。反之,志摩擅长写诗,即便是行文,也是只谈风花雪月抒发个人情感的飘渺之作,华而不实、语无伦次,偏偏鲁迅最是不喜。

志摩一心要与鲁迅结交,便想将自己的诗文发表在当时鲁迅参与创办的刊物《语丝》上面。他借翻译法国现代诗人夏尔·波德莱尔(CharlesBaudelaire)文集《恶之花》当中的一首诗,连同自己的心得发表在《语丝》上,并大谈特谈“神秘主义”:

我深信宇宙的底质,人生的底质,一切有形的事物与无形的思想的底质——只是音乐,绝妙的音乐。天上的星,水里泅的乳白鸭,树林里冒的烟,朋友的信,战场上的炮,坟堆里的鬼磷,巷口那只石狮子,我昨夜的梦,……无一不是音乐。你就把我送进疯人院去,我还是咬定牙根不认账的。是的,都是音乐——庄周说的天籁地籁人籁;全是的。你听不着就该怨你自己的耳轮太笨,或是皮粗,别怨我……

针对他的神秘虚无论,心思巧妙的鲁迅恶作剧地反击了一回,他模仿志摩的笔触惟妙惟肖地模拟了一篇“神秘主义”文章,不仅得其形,而且传其神。

慈悲而残忍的金苍蝇,展开馥郁的安琪儿的黄翅,唵,颉利,弥缚谛弥谛,从荆芥萝卜玎琤淜洋的彤海里起来。Brrrrtatatatahital无终始的金刚石天堂的娇袅鬼茱萸,蘸着半分之一的北斗的蓝血,将翠绿的忏悔写在腐烂的鹦哥伯伯的狗肺上!你不懂么?咄!吁,我将死矣!婀娜涟漪的天狼的香而秽恶的光明的利镞,射中了塌鼻阿牛的妖艳光滑蓬松而冰冷的秃头,一匹黯黮欢愉的瘦螳螂飞去了。哈,我不死矣!无终……

我们看志摩这个人,他少年意气、重视友情与爱情,极富浪漫主义。这种特质在诗意盎然的国度是一种难得的情操,创作需要浪漫,需要激情,平淡的生活亦需要浪漫与激情来掀起一片明亮柔丽的花雨,你才觉得人生如此美不胜收,不可错过。我们需要一个至真至情的挚友,然而,从另一面来看,这也成为一个人为人处世的诟病。譬如,浪漫到极致是为不实,有情近乎多情,意气率性则是散漫轻浮的又一种象征。如若不多加善用自己的特长,稍稍不慎,反而成为负担。

志摩是情真,爱情至上,可另一面,他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女人。他是家庭的破坏者,更是日后插足他人家庭的第三者。而他在诗文上的浪漫、豪情、率性,可为可不为,便成为一种令人反感的性格的缺失——卖弄、浮夸、自负、哗众取宠……而真正的作为,却因为他个人极端的作风,被悄然掩盖了。

所以说,人无完人,更不可以才气、能力,甚至是财富与地位衡量一个人品性是否正直、纯善。当然,人皆有善心,正如我们也信奉“人天生是自私的”一样,正面与反面并存,不能一概而论。而爱一个人,往往不该用理由与条件束缚,爱,就是爱了,毫无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