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连三天都如此,张红军的热情开始一点点枯萎了。
第四天,张红军来得明显没有前几天早了,他捧着相机,大拇指摁在快进键上,呆望着屏幕上静止不动的那条黑黢黢的狭长过道,心想如果再没有发现就算了,明天跟商场编个谎,硬说质量有问题,把机器退了。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的,一个女人的身影突然悄无声息的在画面中一掠而过。
张红军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差点没把手里的相机扔在地上。
他手忙脚乱的倒回去,以正常速度重放,这下终于看清了。
的确是个女人,张红军一眼就认出,是黄三丽。
只是此刻的黄三丽,走路的姿势非常诡异,有点像……僵尸。
黑暗中,她左手里拎着几件衣服,右手拿着件黑乎乎的东西,她缓缓走到一面镶在墙边的试衣镜前,把那右手那东西套到头上,理顺,黄三丽顷刻间长发披肩了,原来那是顶假发。
接着,她脱下身上的睡衣,开始一件一件的、慢条斯理的试衣裳,每换一件,便对着镜子木瞪瞪的照上一阵,再换下一件……
张红军目瞪口呆,黄三丽现在的模样实在是太诡异了。
忽然间他脑子里划过一道闪亮,猛的反应过来,此时的黄三丽根本不是白日里的她,她还在睡梦中,这是个梦游的黄三丽。
江小乙所说的那个女鬼,应该就是她。
张红军的办公室。
黄三丽直勾勾的盯着屏幕,半晌说不出话来。
看来她从来不知道还有夜晚的一个自己,这个自己,可以不受束缚,由着性子自在的游走。
她白天里拼命压抑着的对那些漂亮衣裳的渴望,在夜里得到了完美的释放。
在这盛开着漂亮服装的森林,白天她是系着脏围裙的灰姑娘,夜里她便成了拥有一切的公主。
公主当然要披着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有着换也换不完的新衣裳。
这是个童话,这是个笑话。
张红军关掉电视机,声音冰冷的问:你再给我讲讲那个会走路的塑料模特的故事吧。他拉开写字台的柜门,伸手从里面掏出两条裙子丢在黄三丽面前。
正是莫小红失踪那两个模特身上的裙子。
“在你的床下找到的,告诉我,那两个塑料模特给你弄到哪去了,我真挺好奇。”张红军双手交叉在胸前,语调里带着些嘲讽,说完又补充了句:你挺厉害。
黄三丽的表情先是迷茫,但只是短暂几秒,便被巨大的恐惧替代了。她哇的一声哭起来,拼命叫喊着:我没偷东西……我没偷东西。这声音异常凄惨。
张红军心有些软了,他在犹豫是不是应该报警,或者通知莫小红,这两条对于黄三丽而言都不太妙。
门突然开了,张红军扭脸看去,进来的是韩东。制服不太合身,袖子短了一截,显得有些滑稽,但洗得很干净。
张红军皱了皱眉,韩东没有敲门。
黄三丽的哭声突然就减弱了。
韩东背靠着墙壁,无力的看着张红军,小声说:经理,那两个假人模特跟裙子都是我偷的,跟她没关系。
他恳求道:经理,你让她先走,我全都跟你说,求您了。
张红军转过头对黄三丽说:你先出去吧。想了想又说:回你宿舍,没我的允许,不许离开市场。
黄三丽抹了抹眼泪,默默向门外走去,临出门,她回头看了韩东一眼,眼里除了泪水,仿佛还有些别的东西。
张红军向后退了两步,半个屁股坐在写字台上,重重吐出两个字:说吧。
故事的结局,韩东被警察带走了。
模特是他偷的,也的确像他说的那样,黄三丽是干净的。
那两条裙子是他送给黄三丽的。
黄三丽收到他的礼物,知道它们的来历之后,立刻就怕了。她不要,可韩东非要给,韩东说你不要,我就到公安局自首,蹲监狱去。
她没办法,只好收下,但还是怕,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离开安全,就去找张红军辞职。
面对张红军的旁敲侧击,她慌了,情急之下,编了个结结巴巴的瞎话,这也是为了保护他。
拘留所里,警察也在问他。
那两个模特哪去了?
丢在马路上了。
怎么弄出去的。
二楼厕所的窗户,先丢下去,我再爬出去,扔掉了再爬回来。
为什么偷模特?
我……我想送她件漂亮点的裙子。
她是谁?
黄三丽。
你们在处对象?警察问。
他点点头,马上又摇摇头,仿佛他自己也说不清。
为什么不直接偷裙子呢?
我担心他们怀疑,连模特一起搬走,他们会以为是闹鬼。
为什么想送她裙子?
我到市场上班后不久,就发现她梦游的秘密,每次她都在梦里试衣服,然后再迭好放回去,我就想送她件新衣服,可是,我……买不起。
警察不问了。
十天后,韩东被释放,黄三丽再次提出了辞职,这次张红军没有难为她,痛快的批准了。
临走前,张红军塞给她一个塑料袋,什么也没说。
打开看,里边是条粉红色的裙子。
那天下午五点,许菲接到了金莎影楼的电话,电话中那个人彬彬有礼地告诉她,她的婚纱照已经压膜装订完毕,问她是明天来取,还是打算现在就要,他们可以快递上门。
女人对自己的婚纱照,就像小孩对待糖果一样,这种东西,总是要先睹为快的。
许菲说,你们送过来吧。
此时刚刚进入四月,楼外的黑暗中弥漫着初生青草的味道,它们透过窗户的缝隙爬进来,屋内也都是。许菲放下电话,把目光投向墙壁的日历,略显灰白的灯光下,又看到了那个刺眼的日期。
4月13日,原定是她和程祥婚礼的日子,但就在一个月前,程翔的父亲,也就是她未来的公公程思危在公司里突发了脑溢血,现在正木然地躺在医院里,被各式各样的管子环绕,不死不活,无知无觉。
婚礼自然被无限期推迟了。这令许菲的焦虑也如青草般疯狂的滋长。
从认识程翔开始,许菲就急于嫁给他,程家家境殷实,在西京拥有三家公司,许菲曾暗暗盘算过,他们家族的总资产不下几千万。
交往五个月后,许菲“不小心”怀上了程翔的孩子,谈了几次,许菲甚至连以死相逼的招数都用上了,程翔最终同意与她结婚,他们的婚期定在4月13日。许菲盼望着这一天的临近,心里的喜悦如水一般,每天都会涨上一点,可老人的突然发病就像一只不期而至的手,把这一切都打翻了。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等待,愁眉苦脸地等待,心有不甘的等待。
5点半,一个红色的纸盒准时送到。签收完,许菲关了门,翻出剪刀剪掉纸盒上面的红色缎带,缓缓打开盒子。
心情有着隐约的期待,竟有些像小时候拆开生日礼物的感觉。
盒子里是一本黑色的影册,封面烫金,很华丽,典型的欧洲古典风格。
打开,第一张照片映入眼中。
程翔穿了件黑色的燕尾服,颌下打着宝蓝色的领结,微笑站立着,只是笑容显得有些不太自然,旁边的新娘则身着一身白纱,白纱上还点缀着些红色的花纹,她坐在一把高背椅上,把头轻轻搭在程翔臂上。背景色调阴冷晦暗,像是欧洲古堡空旷的大厅,背后还有一个黑色的壁炉,燃着朦胧的火。
一股寒气蓦地从许菲心底升起。
照片上的女人根本不是她!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涂抹着厚腻的白色粉底,面无表情,脸色中隐隐还透出一点青色,很像一个殡仪馆里被化过最后一次妆容的尸体,她的眉心里有颗豆大的红点,应该是一颗有着美好名字的美人痔,更在照片晦暗的光影里倒更像是一颗触目惊心的枪眼,最令人感到诡异的是,这个女人的眼睛居然是紧紧闭着的,裸露出的胳膊上和肩背上分布着一块块青紫色的淤斑。
这女人明显就是个死人!
程翔面带微笑的和一个浑身尸斑的死人亲密地偎依在画面上。
许菲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把影册用尽全身力气丢出去,就如同扔出去一条蠕动着的黑色长蛇。
晚8点,刚刚进门的程翔一张张地翻看着手里的相册,发出轻微的啪啪声。他脸上的表情阴阳不定,水晶吊灯散发出的惨淡光线斜射到他的身上,在客厅乳白色的地毯上投下一道灰色的影子。
放下影册,他点燃了一只烟猛吸一口,烟雾从他的鼻腔里喷出来,头顶上方的空气立刻变得浑浊起来。
“找上门来了。”声音从烟雾中钻出来,他黑着脸,表情凶得像刚杀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