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里动了一动,接着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涌上心头,这样她更睡不着了。
直到清晨,李又佳才积攒起一点睡意,迷迷糊糊地睡去,中午时醒来,她发现抽屉里的安全套又少了一只,只剩下三个了。
她咬着嘴唇,愣愣地看着它们。后来她干脆把它们拿出来,摆放在桌面上。
绿色的包装在藕荷色的台面上很扎眼。
她拨通了鲁健的手机,鲁健的态度和颜悦色的,甚至带有一点讨好,李又佳问他在哪里,他停顿了一下,说当然是在海南了,还能在哪里?她说我当然知道你在海南了,我是问你在做什么,鲁健尴尬地笑笑,说准备陪着客户去吃饭,然后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他过两天就回去之类的话,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她忽然觉得刚刚好像不是与她结婚三年的丈夫,而是同一个陌生的男人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窗外层层叠叠的黑云低低地压过来,天地间刮起铅灰色的风,她感觉有点冷。
当天夜里,她没开电视,合衣躺在床上,还是冷,她想自己可能是发烧了,蒙蒙胧胧间那个窸窣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她爬起来打开灯,梳妆台上的安全套又少了一个,剩下那两个挨在一起,看上去甚至有点孤零零的。
她愣了一会神,捋了捋头发,伸手把手机握在手里,她的手有一点抖,她想控制但又控制不住。
她拨了鲁健的电话,一个机械的女声用朗诵一样的声音告诉她,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第二天下雨,一整天都没有停,下午两点多,她撑一把黑色的雨伞下楼,站在楼下,伸手打一辆出租车,司机在后视镜中看着她,问她去哪,“南山街”,她低声回答。
鲁健的公司就在那条街上,雨水顺着车窗流淌下来,窗外的街景模糊不清,就像是人哭的时候透过泪水看到的那样。
她坐在一家小咖啡馆里,盯着那个写字楼小区的门口,六点多,她终于看到鲁健的黑色凌志车从门口慢慢拐出来,滑进了亮得像镜子似的街道。隔着车窗玻璃,鲁健边开车边打着电话,那张笑着的脸在李又佳眼前一掠而过。
李又佳觉得外面的天空就是这个时候忽然黑下去的,她望着眼前那杯渐渐冷却的咖啡,感觉自己正坐在白天和夜晚的交界线上。
此后的两天里,梳妆台上剩下的那两个安全套也依次消失不见了,都是在夜里,每晚消失掉一个,李又佳没有看到它们消失那个瞬间是什么样的,它们就像是被人撕下来,然后一下子消失在空气里。李又佳已经不愿意再去打电话验证什么了。
次日黄昏,鲁健提着行李箱走进了家门,微笑着出现在了李又佳面前,就像每次回来时一样,他又消瘦了一些,显得疲惫不堪。
他脱掉西装,换上拖鞋,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用手不住地敲着大腿,像个孩子似的朝着他的妻子抱怨出差的劳累与艰辛。
李又佳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闯进她家里的陌生人,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同一时间,城市另一端的一个高档小区里,一扇墨绿色的防盗门正在被敲响,敲门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套装的年轻女人,她手里提着个白色的塑料袋,要把她的礼物分发给那些丈夫经常不在家的女人。如果他们在外面偷偷撕开了一个这种东西,它们中就会相应地消失掉一个。如果它们能够保持永不消失,那么这个女人就该庆幸自己找了个不错的男人,实事求是地说,这样的男人虽然稀少,但还是有的。
不安的感觉是从搭上这辆卡车开始的。
自打半个钟头前坐上这辆车,第娜便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驾驶室里一股怪味,那是种令人窒息的腥臭,迫使她一手掩住口鼻,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脚下的座位底下塞着一条鼓鼓囊囊的黑编织袋,塞不下,还探出小半截,那股味道就是从里面倾泻而出的。第娜曲着腿,尽量避免让牛仔裤的裤脚碰到上面,她认定袋子里肯定不是什么美妙的东西,她是个爱清洁的女孩,对不干净的东西,她总是敬而远之,要不是在这荒郊野岭,眼看着天也快黑了,她宁愿下去走路。
开车的男人也透着古怪。第娜从后视镜中偷眼打量他,男人黑瘦,眼睛很深,看人的时候目光直直的,不像是人,倒像是一条蛇,那种黑色的环蛇。第娜心里凉丝丝的,仿佛真的有一条蛇盘踞在她身边,她全身都绷紧了。
两面都是山,正被西沉的太阳渐渐投进阴影中,快要落山的夕阳仿佛一个通红的枪眼,汩汩流着鲜血,把半天染得一片猩红。
第娜把头探出窗外向后面的车斗里看,李保侧身对着她,缩在一角,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向后脑勺背过去,样子有些狼狈,第娜看到他不时伸出一只手搓一搓脸。
她喊:李保。
李保回过头冲她笑笑,那张脸虽然被风抽打得有些发白,但难掩帅哥本色。
第娜喊:要不咱俩换换,你进来坐会,我到后面去。
李保摇摇头,做了个不要再说的手势,很洒脱,然后又笑笑,自顾自转回头去。
这是种甜蜜的拒绝,代表着关怀与好意,第娜心里暖暖的。虽然这次十一假期的旅行不太顺利,但因为李保的存在,这些不顺利就有些不值一提了,而且说不定会转化成另一种收获,第娜隐隐有些莫名的期待。
她在西京大学读了三年书,出外旅行还是头一遭,前三年的苦学使得她错过了大学生活的一些生动的精彩,刚刚过了四级,她心情愉悦,接踵而至的十一七天假期令她萌生了出去玩玩的念头,她希望在最后一年填补一些小小的遗憾。第一项就是这次旅行。
她的目的地是距离西京300公里的白云山,听说那里野果满山,还有无数条清澈的溪流,去过的同学们都说好,她早就想去看看了。
她在学校的S发帖寻找同游者,并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当天下午,一个男生就给她打来了电话,他自报家门,说自己叫李保,是西校区体育系的大三学生,身体还不错,帮她背一百来斤的包不成问题。
第娜扑哧一声乐了,说谁说让你帮着背包了啊。李保在电话里呵呵笑了两声,说女孩找同行的旅伴,一般都有这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通过这个电话,第娜对这个李保产生了不错的印象,她对于幽默的男生一向都有好感。
晚上他们在校外的一个麦当劳见面,李保说他24岁,属老鼠,老鼠獐头鼠目,所以他看起来也有点显老,第娜笑着说你要是老鼠也算是只帅老鼠了,开了几句玩笑,两人便相熟了,共同商定起这次旅行的路线,最后决定次日一早乘长途客车到白鹭市,然后打车到白山镇,白云山入山的正门所在地。
次日清早第娜赶到车站时,李保已经在门口等候她多时,他手中捏着两张车票,脸上的表情有些沮丧,他说出了点小小的意外,他没想到到白鹭的人那么多,早上来买票才发现西京直达白鹭的票早就提前卖光了,他自作主张买了两张到居安的票。他解释说,居安是座县城,距离白云山不过100多公里,到了居安也就下午四五点的光景,到那里倒一趟车,不出两个钟头就到能白云山。李保说他打电话咨询了朋友,这么走应该没什么问题,殊途同归,第娜表示同意,两个人便搭上了开往居安的长途客车,果然,这趟车言而有信,四点半便到了。然而,计划到这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停顿,居安发往白云山的车一过四点就停开了,要走只能等第二天上午的车次,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李保有些尴尬,不停地向第娜赔不是,说自己贻误了军情,应该打五十大板,第娜笑着打了他两下,说应该杀头。
第娜心里其实并没怎么在乎,她觉得在居安过一夜也无所谓,顶多耽误半天时间,但李保坚持将功补过,决定搭一辆顺路的车到白山镇,他把第娜安顿在一个兰州拉面馆,嘱咐她在这里等他回来,然后出了门,在这座残破的小县城最繁华的地段逡巡,看到门口停着卡车的饭店就进去询问,到五点多时,他遇到了这个蛇一般的黑瘦男人,他在一家名叫“司机之家”的饭店一角独斟独饮,面前是一盘蝉蛹,他就着黑糊糊的蝉蛹静悄悄的喝酒,就像一把椅子那样平淡无奇,毫不引人注目。菜盘边躺着把油腻的车钥匙,钥匙环上串着一条毛茸茸的假尾巴。这把钥匙泄露了他的司机身份,李保凑上去跟他套话,但男人看上去并不热情,他冷漠地盯着李保,说他的车是往白山镇的方向去,但他不打算搭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