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君涵自当上丞相后,弋鸿宣便给他造了新的府地,可蔚舒樱却不怎么喜欢新的住处,经常与凌君涵两人回凌府住,而偌大的相府往往只有若然一个女主子。京中的流言亦四起,倒都说凌君涵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虽然蔚相倒台,但依旧善待,甚至可以说是宠爱他的女儿;而若然无疑又成了众人口中的可怜人儿。
回府后,总是无端烦躁,白天几乎是在枕月楼或百花楼度过的,晚上回到相府。外殿一片冷清,盏盏红灯明照如昼,却只照亮了几个守门侍卫的端肃面容。
“相爷和樱夫人呢?”若然随意找了一个人问。
侍卫低头,抱揖道:“相爷方才在与诸位大夫将军商讨国事,后同樱夫人回老夫人那边赏月去了。”
“今日不回来了?”若然蹙了眉,没来由地一阵失落。
“是,相爷叫夫人不用等他了。”
早上才刚分别而已,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就想念成了这般?若然拧了眉,狠狠瞪着那答话的侍卫,想怒却又不知为何而怒、从何而怒,恼来恼去,实在是憋不住胸中的火气了,随手拿了身边的花瓶重重地朝房外砸去。
那侍卫吓了一跳,浑身抖了抖后,忙“扑通”跪在地上,面色青白,唇角颤微,不敢再说话。
“今晚天上又没月亮,赏什么月?”若然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回卧室。
盛怒之下,若然却忽略了一件事。那花瓶砸了出去,但好像并没传来破裂的碎响声。
遣走了众侍婢后,若然一个人抱着头坐在软塌上不知道想着什么时,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不见不见!”心情正坏的若然高声嚷嚷。为了防止别人再来打扰,她索性吹灭了屋里所有的烛火,和衣躺上塌,拿被子蒙住了整个人。
只是门外的人非但没有离去,反而胆大到推门而入,走进来后顺便还随手将门再次关上。
若然一怒,扬手拿了头下的软枕就扔了过去,气道:“我今晚不见任何人,出去!”
来人低笑,笑声既无奈又痛心:“先是花瓶,现在又是枕头……还有什么?你一起扔了过来吧!”
若然怔了怔,醒悟过来是谁说话后,咬唇一笑,将头探出被子,放低了声音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他:“你胆子倒真大,连相府都敢闯?还当着侍卫接下了花瓶?”
他不答,只踱步走到塌侧,静默。黑暗中若然瞧不见他的神情,正要开口再说话时,脖间却缠上一只冰凉的手来。他轻轻地托起了若然的上身,将枕头重新放好。
“下午去哪里了?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他冷了声问,嗓音凉滑似水,不带一丝温度。
若然哼了哼,打落他依然放在自己颈边的手,躺下,不说话。
“去见潋晨了?”他笑了笑,自以为是道。
若然闻言蒙了被子,心中惊讶弋鸿宣倒还真是盯得自己够紧的,却表现得不动声色。
耳边半天没了声响,若然才以为他要离开时,榻上却有了不一样的动静。有人躺上了塌,有人毫不客气地掀开被子伸了胳膊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紧紧地、小心翼翼地抱着。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当他抱住若然时,她并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依在他的怀里动也不动。脸颊贴着他温暖的胸膛,耳畔清晰地传来他略微紊乱的心跳声,侧耳倾听时,有浓郁的琥珀香气自他身上缕缕飘散,一丝一丝缠入鼻息,直闻得她脑中微微发晕。
琥珀香中另含幽香,靡丽甜软,既似牡丹又似桂子……那不是若然熟悉的味道。若然笑了笑,闭了眼睛,倚在他怀里的身子没有缘由地倏地僵硬冰冷。
然而弋鸿宣却似没有察觉,手掌流连在若然身上时,自他指尖传来的温度炙热滚烫得仿佛要融化她身上的每一处肌肤。
“我见谁自有我的盘算。”当他的手靠近她的胸前时,若然终于忍无可忍地按住了他游走不停的手,轻轻地质问道。对,今天白天她几乎都与萧潋晨在把酒言欢,却只谈风月,无关朝政,可弋鸿宣这般提及自己的行踪,倒还真把自己当成他私有物了,连见个人都不让了?
弋鸿宣像是完全没反应过来,怔了半天,才问道:“什么?”
若然放开他的手,睁了眼,微微仰面看着他,笑得娇然:“夜色静籁,即便无月可赏,也有比月还要美的佳人做伴,皇上不在宫里好好应付那帮妃子,来相府做甚?”
弋鸿宣终于听出若然话里的嘲弄,却也明白她这样说无非是为扯开方才自己提出的话题而已。于是扬手捏住了若然的下巴,低头凝视她时,潋滟清冷的眸光在黑暗中依稀可见。“你说什么?”语气听起来凶狠而又恶劣,却偏偏又带着几分让人难以琢磨的笑意。
心中虽有些酸涩,若然却得意扬眉,伸指点上他的胸膛,道:“这里有别的女人的味道。”
“是吗?”弋鸿宣满不在乎地笑,捏在若然颚下的手指慢慢移开,抚上她的唇,再抚上她的鼻尖,淡声道,“你鼻子可真灵。”
那就是说他承认了他刚刚抱过别的女人,说不定,也是如自己现在这般的情景……他陪完了那些女人又来招惹自己,那些女人是他名义上的妻妾,可自己呢?在他心底,究竟是把自己当作了什么?玩物吗?说抱就抱,说摸就摸?……
本来自与弋鸿宣那晚的长吻后,两人肢体上的接触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未触及底线,若然也不怎么排斥。可这会儿,却是越想越怒,忍不住张口欲咬住他又抚上自己唇边的手指。
唇刚张启的刹那,手指不见,代而替之的,却是那两片薄而柔软的唇。
“啊!”血丝沁入唇间,他低低地痛呼了一声,恼道,“你真的咬?”
废话!咬都咬了,还问。若然瞪他一眼,纵使心头隐隐作痛,还是畅快地轻轻笑出声,胸中的怨气和火气也顿时不见了一大半。
弋鸿宣懊恼地伸指抬起了若然的下巴,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口中慢慢道:“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什么男人都招惹!”
记得,自然记得!可是若然挑了眉笑,摇摇头,答:“我也觉得有愧啊,我明明是凌相夫人,现在却在别的男人的怀抱里!”
“你!”他低喝,凤眸里怒火虽盛,却又透着拿若然毫无办法的哭笑不得。他叹了口气,手指再次不怕死地揉上若然的唇,道:“随你信不信,你离开这个名头的日子不远了……”
若然笑,转了眸不看他的眼睛,很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什么?凌相夫人虽不及皇帝后宫高位妃子的地位崇高,可好歹也是个正妻,何况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夫人,我可不盼着丢了这个名头!不然难道我还再嫁一次不成?可不愿跟别的女人去争宠!”
任谁听都能听出这话里面的酸意,任谁想都想得到说话人此刻的心情。
弋鸿宣果然笑了,笑得很得意很满足。“让你一人呆在这儿,我很担心。”笑了半响,他才出声轻轻念道。只此一句,便再无解释。
对一个女人而言,有这一句话也够了。若然敛了眼眸,缓缓闭上了眼睛,依然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不再说话。
此刻若然的心中,已不知道两人之间这样的感情和这样的相处到底该不该、能不能,她现在知道的,只是自己心里骤然多出的开心和甜蜜,即使甜中带酸、蜜里含苦、开心中更藏着让人不能忘怀的悲哀,她也可以甘之如饴。历世三十几载,却没有一次让若然觉得有同于今日怀抱的留恋和不舍。
若然想了想,弯唇一笑,略带顽心地伸了双臂也紧紧抱住了他。
弋鸿宣呆了呆,随即忙抬手端起若然的下巴,欣喜念道:“若然,你……”
若然睁开眼瞅了瞅他的眼眸,看清他眸底明亮的光彩后,又迅速闭了眼,只扬了唇笑,却不说话。
唇边一暖,弋鸿宣轻轻地吻上来,温柔地揉抚片刻后,即是放肆的噬咬。
“子轩……”若然被咬得痛,忍不住低低嘤咛了一声。
弋鸿宣的舌尖刚抵入若然的齿间,正要追逐她的舌时,听到她的呼声后却立即停了下来。怔了片刻,忽地抬头离开了若然的唇,伸指慢慢地在她颊边摩娑、仔细勾勒着她的面庞。
“你刚才叫我什么?”弋鸿宣微微喘息着问若然,声音轻而柔,仿佛是对着一个极易破碎的梦般带着诸般的小心。
若然扯了扯唇角,分明是想笑,却笑不出,只有眼角的泪偏偏落得容易非常。
“子轩。”若然轻声唤他,冰凉的指尖颤微地抚上他的眉眼。
弋鸿宣握住了若然的手,俯面吻去她脸上的湿润,笑道:“既是如此,我现在就带你走。”
“去哪?”若然失了神问。
“回家。”他笑着答。
“皇宫?”若然努力想了想,却不知道除了皇宫这个住处,弋鸿宣却连个可回的家都没有,正如自己一样。
“不是。只是你我的家。”
“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
黑暗中,若然望着他,不说话了。她承认,她是被诱惑了。可若然心里却跟明镜一般,莫说他们现只是互相勾引、互相利用的阶段,就算真是情到浓时,作为一个帝王又如何能舍得那般权势与自己翩然回隐呢?
“怎么了?”弋鸿宣看出了若然在眼神中的犹疑,不禁担忧问道。
“没什么,我们走吧。”若然倏地从床上坐起,拉起弋鸿宣的手,期盼地道。
“好,我们走。”
那一夜,玩得很尽兴。两个人都把这一晚当成是生命中的最后一晚那样来挥霍,仿佛都预料到了将来两人势不两立……
只是,是夜,总会有尽头,东方已泛白。
“我得去洗个澡了,跟你跑了一个晚上,背都湿透了……”示意男子将自己放下,若然在尽量用家常话来冲淡离别的哀伤。
“嗯,白天也别乱跑了,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弋鸿宣替女子挽起额头散落的发丝,宛然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话。
“嗯。”默默地点点头,缓步离开。
男子注视着眼前人离开,仿佛感到生命中有些东西正在永远地离开自己。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是无奈地相视一笑——今日的相见不是为了淡情说爱,而是为了铲除势力越来越大的凌君涵做最后的布署。
“到时候别伤他,好吗?”眸中泪光闪动。
心头一怔,骄傲如她,何时这样低声下气同自己说过话,看来她对他真的动过情,“唉!”长叹一声,终是艰难地点点头。
“谢……”
朱唇轻启,却被温热的手指轻轻覆上,感谢的话语终是出口。
男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不喜欢她为别的男人感谢自己。
“有什么打算?”纵身离去前,弋鸿宣终是忍不住问道。
“远离权势,远离……”
是啊,她之所以会助自己对付凌君涵,还不是因为他为了攀附权势,而枉弃了她?如此,她又如何会跟了自己呢?跟了自己这个要与权势作战一辈子的人呢?
“我……”那样哀伤的眼神,让人惹不住想上前安慰,可自己又拿什么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呢?自己断不会为她放弃现在的一切的。
“世界上有两种感情,一种是相濡以沫,另一种便是相忘于江湖……”伤感的语调,决绝的背景,这就是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