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美人请留步。”
梓瞳与季馨、苏瞳媛分手后，刚走进抄手游廊便听到素芬姑姑在后边轻声叫自己。便停下了脚步，转身问道：“素芬姑姑有什么事？”
素芬姑姑快步走了上来，行了礼，没说正事，反而问道：“陆美人可乏了？”
梓瞳笑了笑，说道：“素芬姑姑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素芬姑姑与她对视一笑，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在梓瞳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梓瞳叫碧儿先进屋去，独自留着与素芬姑姑说话。见碧儿离开，素芬姑姑便引梓瞳往屋前不远处的石桌走了去。梓瞳坐了下来，她侧身站在斜后方，看上去十分恭敬，倒惹得梓瞳坐得有些不自在。
“这三日来，陆美人在宫中可住得习惯？”
梓瞳微微颔首，答道：“宫里样样东西金贵，怎会住得不好。倒是我初进宫来，有很多地方可能不是很明白，还要请素芬姑姑教导。”
素芬姑姑欠了欠身，说道：“小主客气。这几日也与众美人相处，陆美人觉得她们如何？”
梓瞳心里咯噔一下，想着素芬姑姑不过三十来岁，能升上教引姑姑之位也一定有一些手段。但在这里这么正大光明地评论其他美人，可却是大忌讳啊，这一点连自己都知道，更何况她久在宫中打滚的人。
“素芬姑姑不怕隔墙有耳么？”梓瞳说话的口气虽然平淡，心里却不禁一阵颤。若遥难产而死绝不是偶然！这后宫果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或许这么一个姑姑的手上就沾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鲜血！
“隔墙有耳？”素芬姑姑笑了笑，“那也要那人有胆子说出去才行啊。”说完这话后素芬姑姑走到了梓瞳面前，径自跪了下来，对她说道，“恕素芳大胆，在看过四位美人后，素芬已对小主们的将来有了估计。”
被黑暗笼罩了的院子此刻更加的安静了，依稀见得廊下的烛火摇曳。无风的夜晚更是一股说不出的沉闷。素芬姑姑抬头对上了梓瞳的视线，眼神镇定，却让人看不明白。
“人生本来就反复无常，素芬姑姑又怎么能估计的到呢。”
“陆美人不知，素芬十二岁入宫当差，做了二十二年才得了教引姑姑的位置。后宫嫔妃之间的争斗我算是看的明白了。而小主与其他三位美人，我最看好的便是小主。其他三位小主各个相貌出众，各有千秋，却都有不足。季美人太单纯，陈美人太自傲，苏美人的心思缜密，却不够狠。”
素芬姑姑说着抬头看着梓瞳的眼睛，笑道，“陆美人聪明伶俐，也已经感觉到了不是么？”
都说后宫可怕，梓瞳才半脚踏进这宫中就已经能感受到了。不是从陈韵芸身上，也不是从苏瞳媛身上，而是眼前跪着的一个教引姑姑——一个素芬姑姑便让自己胆战心惊。
这些个姑姑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下午季馨落水的事，虽说是打算压下来不传出去，但素芬姑姑到底有没有上报，梓瞳现在已经琢磨不出来了。
她现在来对自己说这些，是不是也是一种试探？
小方子说过，素芬姑姑较之素芳，是宫里的姑姑之中很有头有脸的一位，在太后和嫔妃之间都吃得开，梓瞳很难相信这样的一个人会没有一个后台。她是不是遵循着她主子的意思来跟自己说这些的？后宫之人真的觉得自己这些刚进宫的秀女有威胁吗？这种试探，她们可也有对另外三位美人做过？
梓瞳的手指轻轻攥紧了衣摆，素芬姑姑不再说话，她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两人就只能在小院子里对视着。夜，静得更加可怕。明明是夏夜粘腻的空气却让人鸡皮疙瘩直立。
半晌，梓瞳还是开了口：“那素芬姑姑又是怎么看我的？”
素芳姑姑并没有移开视线，依旧是直视着梓瞳的眼睛，道：“论容貌，陆美人是这届秀女中数一数二的，但素芬直言，小主并不是后宫之中最漂亮的。论脾性，小主性情柔和，懂得为人处世之道，这一些在绫罗城的时候素芬就明白了。”
说到这里素芬姑姑顿了顿，又接着说：“其实这一些不过是个虚的，关键是看皇上喜欢什么样的人，皇上喜欢温婉的那就是温婉好，喜欢泼辣的那就是泼辣脾气的占了优。素芬在宫中这么久，也在皇上跟前伺候过，皇上喜欢什么样的素芬还是清楚一二的。皇上喜欢的正是小主这样性子的人。”
哼！梓瞳在心里冷哼一声——弋鸿宣的品味自己都不甚了解，如何让你知道了去？却也不能明说，梓瞳只得道：“素芬姑姑也应该知道，皇上喜欢意味着什么，这后宫之中并不是只有皇上一人。”
“难道小主的性情真会柔顺到任人揉搓？宫里人最擅长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被捅刀子的时候，不管是人是鬼，自然是要想着法子捅回去。哪个人不是这样活下来的？”
梓瞳知道这一些都是实话，也明白都是大不敬的话。素芬敢在这里这么说，是笃定不会有人传出去，还是就算被告了密也能安然无事？在她眼里，自己是人还是鬼？
“素芬姑姑想让我做什么？”
“素芬不敢。”素芬又恭敬地伏下了身，“实话说给陆美人听，素芬不过是想在这宫里寻得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主子。”
梓瞳微微皱了皱眉：“那为什么找上我？”
“陆美人，素芬能帮你在后宫之中成为人上之人。”
梓瞳一惊，站了起来，却没站稳。素芬姑姑急忙站了起来，扶住了她。
“陆美人小心。”
“素芬姑姑，”梓瞳稳了稳脚步，推开了素芬姑姑的手，看着她认真地道，“你愿意对我说真话，我也不怕老实告诉你，我陆梓瞳无心宫斗。我不想站在这后宫的最高端，也不需要多奢华的地位，我只想安分地过下去。”说完，她也不再听素芬姑姑说什么，就径自回房了。
正要推门的时候，听到后面一声细细的叫声：“素芬姑姑？”是小方子的声音。
“是我。”
“素芬姑姑，您真神。那陈美人果然一回屋就把东西丢出来了。”
梓瞳用余光看，小方子贼头贼脑地从袖子里摸出两样东西，正是梓瞳要陈韵芸收下的布匹和季馨她家乡的茯苓糖。
按陈韵芸的性子，那天晚上被素芳姑姑和自己连将了两军，肯定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当面不好发作，事后肯定是不想看见那两份东西，不扔出来才奇怪。
“这人，”素芬姑姑摇了摇头，她说话的时候还是看向了梓瞳，那目光落在背上，让人难安，“……在宫里终是留不久的。”
梓瞳知道素芬姑姑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要活下去自然是要遵守的。素芬姑姑究竟是试探自己还是拉拢自己，梓瞳真的不明白。可梓瞳也终于明白，后宫远没自己想得那样简单。
深呼了一口气，推了门进去，明日拜见皇后和太后，大概也不会让人舒坦到哪里去了。只是后宫这场戏的主动权该掌握在自己手上，如何能让他人摆布了去？
次日天还没有亮，青儿便来叫苏瞳媛起了床。头一次去给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请安可不是一件小事，除了讲究吉时，还十分讲究见面跪拜的方式。苏瞳媛选了一件蓝色的宫装，大方而不招摇。青儿帮她盘好了头发，正缠着腰带的时候，季馨带着喜儿过来了。
“苏姐姐，你可打扮好了？”季馨进了屋之后便来到了苏瞳媛的面前，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绿色的宫服，这颜色倒是很贴合她。
“快了。”苏瞳媛抬头对她笑笑。
“苏姐姐这身衣服可真好看。”季馨绕着她走了一圈，拉过她的手，赞道。
“妹妹昨晚睡得可好？”瞳媛看了看季馨，问道。
“嗯，我睡得还算安稳。苏姐姐呢？”季馨突然笑了笑，带着调皮的口吻，“该不会是紧张到睡不着了吧？”
苏瞳媛闭了眼，脑子里立马出现了昨晚素芳姑姑的脸还有她那难以捉摸的眼神。那番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她摸不透，但相信她看人比自己准，她若相信季馨是单纯之人，那应该就不会错了。
没错，昨天素芬与梓瞳的那番话同样发生在了苏瞳媛身上。
“是啊，”苏瞳媛点了点头，本想问问季馨对素芳姑姑的看法，但看她这么一个人，想来也不会想这么多，“我紧张馨儿你这么单纯可爱，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一定见了就喜欢，定要你多去陪陪她们，到时候你哪里还会记得我呀。”
“怎么会怎么会，我哪里会忘记呀！”季馨赶忙摇手解释，说完了才醒悟过来，嗔道，“苏姐姐你取笑我。”
正说笑着，外头传来小方子的声音：“两位小主，时辰到了。”
苏瞳媛拉着季馨的手出了房间，进到大厅就见梓瞳和陈韵芸已经到了。陈韵芸没理她们，梓瞳走过来和她们拉扯了几句。陈韵芸着一身粉色衣服，梓瞳穿了一件鹅黄色的，首饰带的不多，但看得出都挺名贵。苏瞳媛微微一怔，第一次见皇后和太后就穿黄色系的衣服，没有关系吗。
“陆姐姐这衣服真称呀，人白穿什么都好看。”季馨笑着夸道。
梓瞳也笑了笑，却没有答。
没一会，素芳和素芬姑姑和另一位宫女一块进来了，看年纪与装扮，应该也是一位姑姑。
“素琴见过各位小主。”这位自称素琴的姑姑向众人行了礼，“素琴在宁凤宫当差，由素琴领小主们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梓瞳见她大约比素芳和素芬年纪大些，模样虽然长得普通，但看人的目光却厉害得紧。两个姑姑和小方子等庆和宫的一干下人都十分恭敬地在旁站着。苏瞳媛亦想她在宫中肯定身份不低，又看姑姑们对她的态度，更是不能轻言以对。
“素琴姑姑客气了。”陈韵芸和季馨只是点点头，这话是苏媛瞳想说的，却被梓瞳抢先了一步说了去。苏瞳媛看了看梓瞳，见她对自己笑笑，然后再看着素琴姑姑。眼神一转，看到素芳姑姑看着自己微微笑。这笑，意味深长。苏瞳媛这才想起昨晚素芳姑姑说陆梓瞳的意图过于明显了。
出了庆和宫，素琴姑姑在最前面带路，她们身后跟了四个小太监和小宫女。走过那个遇见过皇上的园子的时候，梓瞳不自觉地垂下了眼帘，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位熟悉不过的男子的模样。素芬姑姑走在一边，很轻地说：“陆美人脚下可留神了。”
梓瞳回过神来，点点头，素琴姑姑在前听了这话，转身笑道：“素芬对陆美人可照料得紧。”
“哪里。”见素琴姑姑这样说，梓瞳急忙说道，“不过是梓瞳愚笨，处处要素芬姑姑操心。”
“做奴才的替主子们操心分忧是份内的事，陆美人大可不必耿记在心里。”素琴姑姑笑了笑，眼睛细眯成了一条线，就更加看不出她眼里的意思了。
“素琴姑姑说的是。”梓瞳正想着要怎么回素琴姑姑的话，素芬却对她使了一记眼神，示意别出声。素芬笑着走到了素琴边上，含笑道，“四位小主都是初进宫，素芬本该各个照顾到的。但素芬纵使再有心，也只有一张嘴一双手。素芬有个堂妹是绫罗人，所以不自觉便多念着来自绫罗的陆美人了，真是该死。”
“素芬姑姑不必自责，这是人之常情。”素琴姑姑嘴角微扬，又转身领路了。
绕过了园子，又走了一条长长的道，一干人等便来到了宁凤宫。宁凤宫比庆和宫足足大了两倍，造型庄重舒展，蓝色琉璃瓦的屋顶分为两重，两重屋檐都以精巧的斗拱衬托着。正中悬着的牌匾上应该写着的是“宁凤宫”三字。
众人跟着素琴停了下来，她说道：“我先进去禀告皇后娘娘，请四位小主在这里稍等片刻。”说罢，她便一人先进去了。
大概因为今日是新进小主拜见皇后太后的日子，所以各殿都装饰了一番。宁凤宫的门口站着两排太监，各个弯背哈腰的，等着她们进去。季馨往苏瞳媛身边靠了靠，好像被这阵势吓到了。其实苏瞳媛也挺紧张的，只好执着季馨的手拍几下，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梓瞳见她俩这样，也靠过来了些，对她们说道：“两位妹妹无需紧张，平常心态便可。”素芳姑姑也过来应了梓瞳的话：“是啊，小主们可别先自己慌了手脚。”顿了顿，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小主身上可有什么打赏的东西？”
素芳姑姑此话一出，那几个都疑惑地看着她，连不屑与她们挨近的陈韵芸也走过来了一步。
“等下素琴姑姑会折回来领你们进去，照例是要给赏钱的。”素芳姑姑压低了声音，“素琴姑姑是这宁凤宫里管事儿的，这赏钱自然不是几两银子可以算的。”
“素芳姑姑的意思，我明白了。”梓瞳是个聪明人，在现代这种场面见多了，素芳姑姑稍加点拨就知道了要怎么做。她从手上褪下了一只翡翠镯子，又从袖里拿一块上等的丝绢包了起来，再对素芳姑姑笑笑。素芳姑姑也对她笑笑，示意这样就够了。
陈韵芸取了自己挂在腰间上的白玉玉佩，素芳姑姑也表示可以。苏瞳媛皱了皱眉，苏家并不是什么达官贵族，恐怕一时之间也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顿时急得知该如何是好。
季馨也不由着急了起来。“陆姐姐，苏姐姐，季馨实在想不出能给什么啊？”季馨上来拉起梓瞳和瞳媛的手，急道。
“季妹妹莫慌，陆姐姐帮你想想。”梓瞳拿手绢擦了擦季馨的额头，想了想说道，“你不是有两颗玛瑙石么？昨日还见你拿出来玩着的呀。”
“嗯，可那是小玩意儿啊。”季馨看着素芳姑姑，“可以吗？”
素芳姑姑往宁凤宫里瞥了一眼，算时间，素琴姑姑去见皇后娘娘也很久了。她点了点头，季馨便开心地找出了两颗玛瑙石把它们放在了荷包里。
季馨刚装完玛瑙石，素琴姑姑便出来了，后边还跟着一个小太监。
“这位是祥安，后宫的太监都归他管。”素琴姑姑这么介绍道。
一介绍完，祥安就笑着上前给四位美人请了安，然后扯开嗓子喊道：“新进小主给皇后娘娘请安——”
祥安喊过三次后，侧过身，素琴姑姑和素芬、素芳站在另一边也侧过身，双手收拢交叠放在前面，脸上的表情认真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