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心底那一抹最后的期盼?抑或自己害怕死亡?但我心里总是不愿意相信他们已经葬身于那场大火中,我希望他们真的趁乱走了,离开这个纷纷扰扰的乱世,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平静地生活,等待着我去与他们团聚。
当我知道边国覆灭的那一刻,我对狄离的心死了,也许早在孩子没了那一刻,也许早在我满身鲜血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已经死了,我对他不再存在任何期待,我不需要他再谅解我,我不需要再向他解释任何东西,我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再向他欢笑,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我恨他,我恨他的程度不亚于莫忧,我怨他的程度也不亚与莫忧。
从此我也记住了一个名字——瀚骁,他声名显赫,他是让人心胆俱裂的一代霸主,他是很多人心目中的英雄,但就是他让我们边国在熊熊的大火中燃烧,是他让我们边国在火光中灰飞烟灭,是他让我无家可归,是他让我再也见不到慈爱的父皇,美丽的娘,是他,是他毁了一切,摧毁了我所有的美梦,我恨他,我恨死他。
我在黑色的夜发疯地叫,声嘶力竭地喊,我摔东西,我将所有能撕毁的东西都撕毁,我当那张床就是瀚骁,我踢他,我拍打他,如果我有刀子,我会一刀刀将他凌迟至死,将他割成碎片,让他在风中飞扬,最后灰飞烟灭。
我哭到没有眼泪,我打到没有力气,我喊到没有声音,整个人跌坐在冰冷的地上,双眼茫然而空洞地看着窗边,其实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觉得我已经死了,现在成为一具行尸走肉,没有爱只有恨,只有刻骨的恨。
孩子没有了,我不再害怕天气冷会冷着他,我也不害怕摔倒的时候会摔疼他,我常常不盖被子躺在地板上,那冰冷的地板让我的心更清醒,我不想再睡着,我害怕睡着,梦中我总会看到火光滔天,我总会看到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在大火中化为灰烬,黑色的灰在火光中飘舞,我甚至会在火光中会看到父皇母后他们在火中痛苦挣扎,他们在绝望地大声呼救,周围的人都忙于逃命,没有人理他们,他们就这样在火中挥舞着双手,是那样的凄惨,那样的绝望。
梦醒来后,我都会出了一生冷汗,我也不去拭擦,如一个鬼魅那样呆呆地走到窗边,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如果真的有鬼,如果真的有灵魂,我不会害怕,父皇你们就来看看我吧,颜儿想你们了,颜儿想你们了,在这个时候泪总是无声地滑过,冰凉冰凉的,但我内心深处总是希望他们好好活着,希望他们能找到一个世外桃源,平静地活着,即使永生不相见,只要他们过得幸福平静就好了,但我也深知这样的希望是多么的微薄,微薄得几乎不可能。
从此我喜欢上喝酒,虽然一醉不能解千愁,但我也依恋那短暂的迷醉,它会让我的心灵有地方停泊,偶尔我会央求小青送一壶酒过来给我,小青对我也还真不错,帮我把酒弄到手,但我不会一次喝一点,小青给多少我就喝多少,每次都喝到酩酊大醉,喝到又哭又笑,像一个疯婆子一样,慢慢地小青她不肯再送酒给我。
是我没有东西在给她了吗?是她已经不再怜悯我了?抑或是我喝得太多太多,多得让她无法承受,也多得让我无法承受?
我每天披散着一头乌发,肆意而凌乱,所有发夹珠钗我都已经拿来送给小青了,其实最重要我也没有这个心思再梳妆打扮,打扮得那么漂亮有谁看?有谁怜?
即使他愿意看,即使他会怜我,我也再不稀罕,在我家破国亡的时候,当大火将边国烧足了三天的时候,他一定正与他的妃子作乐,他一定正看着那熊熊火光在冷笑,他让我无法原谅他,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我的心死了,他在我心里死了,这个男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见他。
我每天除了吃饭就走出门外,坐在大树下看着远方出神,想着我的父皇母后,坐到累了,困了,我有时会跑回那张没有暖意的床上休息,有些时候就直接在大树底下偎依着大树过一夜,就让这些呼呼的冷风将我吹倒,就让这些大雪将我冰封。
但让我意外的是,经过一段时间风吹雪淋,我的身体不但没有垮下去,竟然慢慢有所好转,流产后孱弱的发软的身子正在慢慢恢复了力气,这让我很难受,难道我受的苦还少吗?难道我边国毁灭带给我的伤痛还轻吗?为什么我不是骨瘦如柴?为什么我不是孱弱多病?为什么我不是卧床不起,一命呜呼?
身体的确越来越好,但心中的绝望与悲痛却越来越深越来越浓。
今晚,没有下雪,但风很大,很冷,很刺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倦缩在大树下不愿意回去,冷宫里微弱的灯火让我没有丝毫的暖意,我迎着冷冷的寒风,头脑越来越清醒,我不敢睡,我不想发噩梦,但我发现清醒的时候,自己何尝不是处于一场噩梦中?我何尝不是活得异常痛苦?其实是梦是真还有区别吗?
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幻,我都找不到出路,我都已经找不到出路,我似乎被绑住双眼走在分岔路上。
我轻轻得从树下站起来,今晚的风太大,刮得头发凌乱,刮得衣袂翻飞,风卷起的沙尘,迷了我的双眼,擦一下,竟然擦出了眼泪,多难得,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眼中有泪了,我以为我的泪已经流光了,原来眼泪总没有流光的一天,就如哀伤痛苦没有灭绝的一天,它要来的时候就会汹涌澎湃地涌来。
我转过身子,夜幕中,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在黑夜中驻足,他眼望着我寝室的灯光,身影是那样欣长,不知道是不是夜太冷,月太幽的原因,我竟觉得他的背影是那样的孤独,那样的寂寞与悲凉,但已经与我无关了,从孩子失去的那一天,从边国灭亡的那一天,我已经不允许我对他还有一丝一毫的爱,我也无法再对他有一丝一毫的爱,一分一毫的情。
他听到声响,转个身子,四目相对,我的双眼空洞而无情,他的双眼迷蒙而深邃,我默默地从他身边经过,没有对他说一句话,也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的出现不会再让我惊喜,也不会让我有任何心悸,我有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
“你之前不是跪着求我见你吗?你不是想方设法勾引我吗?现在国已没了,家已没了?我也没有利用价值了,连一句话都懒得与我说?”他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夜响起,依然很刺耳。
我不理他,我发现听他说话很累,我发现站着很累,我发现张开嘴巴很难。
我径直走回寝宫,继续倦缩在床上,想将身上的寒意驱赶。
“你这算什么?你变哑了是不是?”他居然跟了进来,我依然不理他,我觉得好困好困,困得只想闭上眼睛睡觉。
但他并不想放过我,硬是将我拽下床,他还是那么蛮狠,还是那么霸道。
我冷冷地看着他,慢慢地走从地上爬起来,轻轻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他的目光突然移向我平坦的小腹,满眼震惊。
“孩子呢?”他震惊地问我,声音急促,带着惊吓。
“孩子?没了。”我依然冷冷地答他,看到他惊吓的神色,我竟然有一种报复的快意。
“没了,你竟然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他似乎很生气。
“轻描淡写?这孩子与你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没了,你不是更开心吗?起码也不会看着那么刺眼,这不是你求之不得的事情吗?”我的声音带着讽刺。
“怎么回事?”他似乎已经想不起他曾经是怎么对待我,他似乎已经忘记当日他是多用力地推我,现在他居然来问我什么原因,真是好笑。
“我觉得他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我觉得他应该下地狱,所以我不愿意他来到这个人间,我自己亲手杀死了他。”我突然大声地笑起来,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但着让人颤抖的残酷。
“你——你——”我看到他的脸变得铁青。
“说,这孩子是谁的,说——”他真是一个矛盾的男人,之前一口咬定孩子不是他,孩子是一个孽种,如今却又要问我孩子是谁的?如果我说孩子是他的肯定不相信,我如果说孩子莫忧的他一定又会发火发狂。
但现在他无论他狂也好发火也好,我都已经不会在乎。
“你忘了吗?这孩子是莫忧的,这孩子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来问我干什么?孩子长在我肚子里,我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我觉得我没有能力抚养他,我觉得他不适合在冷宫里生活,所以我不要他了。”我冷冷地说。
“你——”
“孩子是不是我的?是不是因为我不肯出手救边国而——”他的眼神变红了,我长长叹了一口气,我说孩子是他的时候,他死也不相信,现在孩子都没了,他又硬是要把这个孩子当作是他的,他根本不知道是他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居然还口口声声来质问我?
“是又怎样?这孩子的确是你的,但我不会让你的孩子活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你不配,因为你不配做他的父亲,是我亲手杀死他又怎样?一切都是你造成的,狄离,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原谅你,我永生永世都恨你。”我的声音不大,但那眼中的恨意让他的身子抖了一下。
“你没有资格这样看着我,是应该我恨你,不应该是我恨你?是你杀死我的孩儿,我要你偿命?”他双手掐住我的脖子,很大力很大力,但我没有挣扎,他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就让他干脆杀了我算了,我也累了。
“为什么不挣扎,为什么不求饶,为什么要在外面受冷?难道你真的不想活了吗?”他在我断气的时候松开我的双手。
我觉得活不活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孩子没了,所有的爱也没有了,只剩下恨,只剩下恨,我觉得死了也好,我活得太痛苦了,我的内心虽然觉得很痛,但我的脸依然很平静,许是现在什么事情都让我平静无波澜了。
“狄离,我觉得你很可笑,莫忧的一句话就让你相信孩子是他的,让你相信我背叛了你,而现在我一句话,你又相信孩子是我的,是我亲手杀的,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思考,为什么你自己不去判断?你的英明去了哪里?你的理智去了哪里?你的睿智去了哪里?”
“你只适合在战场,在战场你是一个战无不胜的神,你是让狄国人自豪称颂的铁血皇子,你是让所有敌人肝胆俱寒的将军,你治理的国家繁荣昌盛,国力强大让很多国家俯首称臣,但你不是一个好夫君,你也不是一个好父亲,你不配得到我的爱,你也不配拥有你我的孩子。”
“你总是在怀疑,你对你身边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爱上莫忧让我觉得耻辱,但爱上你却让我觉得绝望,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王,一个高高在上,握着生杀予权的王,一个残酷的王,一个风流无情的王,除此你什么都不是。
“你有大把的女人,你要多美的女人都有,你要多蛊惑人心的女人也有,但我永远都不会再是你的女人,我也永远不会宰承认我是你的女人,你有很多人女人排着队让替你生孩子,你会有很多很多子嗣,你的女人多得你都记不起她们的容颜,你的儿子会多得让你记不起他们的名字,但是我不会再替你生孩子,一个都不会,我就是替任何人生孩子,我都不会让自己拥有你的孩子。”我咬牙切齿地说,那恨意还是无法掩藏。
“所以我亲手杀了他,我在他还没有成型之前就扼杀了他,你的孩子是一个男子汉,你的儿子要有智有谋,我虞颜是一个残花败柳,是一个荡妇**,她是一个不贞不洁只会耍手段勾引男人的贱女人,她不配拥有你的儿子,你的血统是那样的高贵,我高攀不起,你走吧,要不这里玷污了你的袍子。”我冷笑,声音带着极度的讽刺。
他整个人似乎呆了一般,没有任何言语。
“所以他没有机会活着来到这个世界,因为我不允许,我觉得杀了他,我很开心,我很畅快。”我哈哈大笑,声音凄厉,我看着他大笑,带着无尽的嘲讽。
“你这个疯女人,你居然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儿,你居然亲手杀死我的孩儿?你怎么那么残忍?你怎么那么冷血?”他在骂我冷血,他在骂我残忍,真是可笑,究竟是谁残忍?究竟是谁冷血?
“虞颜,你还我的孩儿给我?你还以前的颜儿给我。”他在咆哮。以前的颜儿?那谁赔以前的狄离给我?
“你的孩儿死了,不会活过来,那个爱你的颜儿也已经死了,死在你的手里,现在的虞颜就是一个狠毒的女人,她对你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爱,她对你只有恨,刻骨的恨,现在不是她乞求你的原谅,而是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让整间寝室变冷。
“你现在已经疯了,你变得狠毒,你变得残酷,你也变得冷血,你居然连自己的孩子都杀,你——”他似乎很激动。
我不理他,继续爬上床睡觉,他也没有拦我,整个人呆呆地立在黑夜中,因为很累,很快就已经睡着,只是夜晚起风了,我觉得冷,我准备站起来关窗,发现他立在外面一动不动,如一具雕像一般,眼神暗淡无光,风吹乱了他的发,偶儿风会刮几片叶子在他的头顶盘旋,但似乎也浑然未觉,我没有再看他,默默地将窗关上,将他与我完全隔离开来。
窗关上后,屋子果然暖和多了,我爬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外面的身影有多孤寂有多悲凉都无法让我的心再有丝毫的颤动。
醒来后,已经是中午,这一觉睡得头很痛,就在我觉得肚子恶,等小青送午膳给我的时候,她却迟迟不到,我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但却没想到我竟然等到了圣旨。
他在圣旨中说我的心中已经有魔障,不适合在留在这个宫中,应该去清修之地修身养性,听到这样的话,我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去哪里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离开这里我更是求之不多,离开这冷宫的时候,我看多了一眼,没有任何留恋,这里没有欢乐,只有痛苦,彻骨的痛,没有爱,只有恨,让人发狂发癫的恨。
就这样我到了一家尼姑庵去修行,这并不是一间普通的尼姑庵,听说是皇家尼姑庵,一般人还不能来这里出家呢?我不禁苦笑,尼姑庵也有皇家的?
这座尼姑庵在皇宫之外,它建造在狄国四大名山之一的蒙乌山上,周围树木葱茏,环境清幽,尤其是清脆而悠远的钟声让我的心变得很宁静,我很喜欢这里,在这里我心情不再那么烦躁,锥心的痛出现的频率也慢慢下降。
师太长得慈眉善目,脸上总是带着平和的笑,似乎所有苦难都可以容纳在她无波的眸子了,她皱纹让我知道她曾经的沧桑,我求她为我剃度,我想出家,也许在这里我能找到心灵的救赎,也许在这里我会有崭新的开始,内心不再苦痛。
但她摇摇头没有答应,她说皇上吩咐过,我只是过来这里休养一段时间,他不允许她们为我剃度,他说要我带发修行,在这里远离痛苦,化解戾气,
远离痛苦,怎会那么容易呢?化解戾气?究竟是谁需要化解?
师太温柔的询问我心中可有什么痛苦?有没有什么要忏悔的?“我摇头,我发现我越来越少话说,即使对着那么善良的师太我依然没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她也不强迫我,慈爱地看着我,眼里有疼惜,我在这里的生活很轻松,每天只需要挑一担山泉水,挑完后跟随师太修行,剩余的时间就让我自行修行,而我总是在一些无人的角落度过那剩下的时光。
在这样平和的环境里,我心中的痛慢慢减弱了一些,但恨依然存在,也许这种心痛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了,已经深到了骨头里了.
“你的恨太浓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那么执着?尘缘事……”她对我说了很多很多,声音带着关爱,让人心暖,但却无法化解我的恨,无法缓解我的痛。
“人的一生不要被仇恨蒙住了双眼,这样你会活得很痛苦。”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想到了狄离,他不也是被蒙住了双眼吗?只是蒙住他双眼的是他的心,那颗善妒的心。
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留在这里,过一些平和而舒心的日子,狄离将我放在这里,算对我做了一件好事。
但是我的人生的轨迹并没有停止,宁静似乎总是原离我,风浪总会向我涌来,让我应接不暇,我想不到在这个尼姑庵我会遇到他,那个放了一场大火将我边国烧得干干净静的瀚骁,那个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凌迟处死的瀚骁,也是他让我彻底离开了狄离,离开了这个让我爱过恨过也痛过的男人,一别就是十几年。
缘起缘灭,缘灭缘起,谁能说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