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忧我爱过他,但同时也痛恨过他,甚至有时恨得要将他碎尸万段,恨得咀咒他死无全尸,但如今他就这样长眠于冰冷的地上,不会再笑,不会再说话,心中百感交集,整个人脑海似乎一片混沌,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所有爱恨都随着他的死而掩埋了,还能说什么?还有什么可说?
“夫人,皇子一直在等你,你就于他说说话吧。”与我说话的人声音哽咽,双眼红肿。
他说完擦着眼泪离开,他的坟前,那新翻的泥土正冒出一些小草的幼芽,绿绿的,嫩嫩的,本来是极有生命力的东西,但此时看来却是如此凄清哀伤。
小草枯了再绿,花儿谢了又开,但他却不会再回来,也不会再活在这个世界上,或笑,或哭,或痛都随他而去了。
我在他的坟前足足坐了一整天,这一整天没有人来打扰我,我轻轻的拔掉他坟前的小草,并不是不愿意有小草陪伴他,我只不想让小草的坚强映衬他的软弱。
“我已经原谅你了,你就安息吧,下辈子投胎不要遇到眉儿这样的女人,也不要遇到我这样的女人。”
“下辈子投胎不要投在一个弱小的国家里,不用再饱受国破家亡的沉痛,但也不要将你的仇恨痛苦,随便加在另一个无辜的人头上。”
我轻轻地说着话,说了很多很多,我以为我与他已经相对无言,想不还有那么多话对他说,也许是以前我不愿意开口而已,但我说这些他已经再也听不到。
等我站起来的时候,居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变得头晕眼花,差点就倒了下去,兴许是站得太久。
沿路返回,到了茅屋前面,跟随他的将领全都跪在我身旁,说皇子临终前交代,他如果死了,所有人听命于我,我就是他们的主人。
钱财、权利对我来说轻如浮尘,我根本不在意,我只想孑然一身,没有任何牵挂。
“夫人,我们一直有运粮草去助瀚国女皇一臂之力,不知道现在是否继续?”
“继续”我肯定而果断地说,没有丝毫犹豫。
我决定留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是因为风儿,我希望可以帮到到风儿,但风儿离开了瀚国,我就再也没有离开,也许习惯这里的宁静,也许这里的隐秘让我安心。
偶尔看到有小孩在我身边走过,听到人群里的欢笑会让我觉得开心。他们怕我寂寞,偶尔会给了一些受伤的小动物给我照顾,看着一个个受伤的小动物在我悉心照料下变得鲜蹦乱跳,我觉得很开心。
忙时,我会跟他们一起耕种,他们的欢笑,让我也禁不住有笑的冲动,我屋前种了瓜果,我按时浇水,天天看着它们长大,日子又有了新的牵挂。
只是每次想起风儿,我都会担心,不知道她现在是否与沧祁在一起,如果他们两人能相伴相行,即使去到天涯海角我都不担心,我为她的离开而高兴,她终是可以随心而活,但想起瀚暮心中又不是滋味,我知道他并不喜欢留在深宫里,我知道他一定会大发雷霆,也许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瀚骁辛苦打下的江山,想不到却成了他们儿女的责任,成为他们的牵绊,不知道瀚骁现在泉下有知,有何感想?他现在是否会原谅瀚暮?
但我知道他就算是多宽宏大量,都接受不了我们在一起的,每次想起我与瀚暮的关系我都禁不住羞愧,愧对瀚骁,愧对天地,甚至愧对我自己。
他是一个好男人,如他父皇一样专情,但他不该是他的儿子,我们也不应该是这个时候遇到,他应该找到另一个更好的女子陪伴他一生,我们这样遇到只能两个人都痛苦。
我在这里平静生活里一年,这一年他们提起莫忧还会黯然神伤,他们依然想念着他们那个丰神俊秀的皇子,他们依然为他们皇子的痛苦而难过,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偶尔也会踱到他的坟前,只是静静地坐着,听风吹草动的声音。
无边的旷野就只有他一座坟墓,显得那样的孤独寂寥,兴许每天陪伴他的只有这些风儿,小草。
他茅屋里摆放着一把古琴,每次看到这把琴,我都会想起年少时,他坐在大树旁含笑弹琴给我听的情景,风吹动他白色的衣袍,快乐的音符就在修长的指尖流泻,我含情地看着他,绕在他身旁起舞,两人的衣袂都在风中翻飞,两人的笑容都如阳光般绚烂,那时是多么美好?只是再回眸,已经物是人非。
我把那把古琴放好,不想再回忆太多以往的事情,想起莫忧总让我接连想起一些我不愿意再忆起的人,想起一个至今还让我的心会痛的人,我希望在这里我能洗去所有的记忆,达到心中真正的宁静。
我有派人寻找风儿,我只想知道她活得好不好?我只想知道她是否过上她想过的生活,我不需要在她身旁,我只要遥远地看着她幸福就好,但找了一年,一无所获。
我现在才发现天大地大要找一个人是那么难?当初狄离与瀚暮找我的时候也发出过这样的感慨吧。
但即使是那样难找,狄离还是找来了。
他出现在我眼前,是一个宁静的黄昏,那时我正在为受伤的小白兔包裹着受伤的身体,它身上的毛乱糟糟的,我细心地帮它剪着,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心神恍惚,一不小心剪到自己的手,流出一丝血迹,微微的痛感让我轻轻啊了一声。
“怎么还是那般不小心。”声音不大,但带着责怪,我惊愕地站起来,我张大最白,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他就轻轻牵起我的手俯身吮吸起来,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是那样的自然。
微微的酸感从指尖传遍全身,我全身一颤,然后忙抽了回来。
他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我低着头没有看他,落日的余晖斜照在这个院子里,为院子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一长一短的身影慢慢变淡。
“颜儿,在这里过得还好吗?”他问我,声音低而醇厚,如风轻轻吹过,我的手禁不住抖了抖。
“我过得很好。”我淡淡地说,已经没有当初的冷硬,许是莫忧的去世,让我放下了很多。
他就再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我身旁,日暮西沉,夜色渐浓,他欣长的身躯显得一丝落寞,风扬起他的发丝,他刚毅的脸依然如当年一样,只是双眼少了凌厉,多了平和。
“颜儿这一年多,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但我却觉得不寂寞,因为我总觉得你陪伴在我身边,年少气盛的时候我不懂爱,只想霸占,只会考虑自己的感受,错了就不能再回头。”
“其实在我这一生,只爱过你一个女人,当我知道你陪伴在瀚骁身边,并为他生了一个女儿,我整个人变得疯狂,我觉得心口很痛,我不知道怎样抑制这种痛感,原来隔了十几年还会痛成这个样子,你不是我,你根本体会不到我心中的绝望。”
“你也根本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年少时,你就驻足在我的心中,生根发芽,我就认定你是我的妻,只是——”他叹了一口气,望着遥远的天边,神色凄然。
“我觉得你原本就是我的,你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你与莫忧的事,是我人生最大的一个打击。”
“在战场上,我从来都是一个胜利者,高高在上,俯瞰着其他人的生死,看着别的国家在战火中湮灭,失败对我来说很遥远,我可以主宰一个国家的命运,我可以叱咤风云,让所有人跪拜仰望,但我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我却得不到自己爱的女人一颗心,这种无力无助的感觉让我发狂。”
“我因为在乎你,我总是患得患失,我总是疑神疑鬼,莫忧的优雅,莫忧的飘逸都是我这种在战场上终日厮杀的人所没有,而我的颜儿就偏偏喜欢这一种,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这手粗糙,只会拿刀拿剑,我不会弹琴,我不会吹箫,我比不上他,我不能与你琴瑟和鸣,我不能让你在我的琴音中起舞,我只会紧紧地搂住你,但我不知道我的怀抱是否让你温暖过?”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将你心从他身上夺回来,我很想让你快乐,但我却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快乐,我总是想着摆脱你,我不想我整个人的情绪都被你控制,我害怕有一天我真正失去你的时候,我会承受不起来,但我又总是不舍得,你一离开我,我的心就空了,人就茫然了,我总是处于矛盾中,我的心总处于煎熬中。”
“其实我真的很想拥有你我的孩子,但我们拥有了,我却——”
“当我知道我误会了你的那一刻,我真的恨不得立刻跪在你的身旁,求你的宽恕,但我发疯发狂地找你,但无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这么多年我伴着你的画像度过漫漫长夜,焦虑而急躁。”
“这十几年我觉得是那样的漫长,漫长得如十生十世,但十几年也过眼云烟,再回首只能悔恨慨叹。”
“这一年多,我想了很多,我开始庆幸有他这样的男人照顾了你十几年,要不你一个弱女子在这样的乱世中如何栖身生存?他应该是比我好很多吧?要不你也不会呆在他身边十几年。”
“我不敢再强求什么?我来找你也不敢再要你跟我走,只是心中有牵挂,我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知道你过得好,知道你安全,我就心安了。”
“这一生,不管你承不承认,你也是我狄离的妻子,而我心目中也只有你一个妻子,这从来没有改变过。”
晚风轻轻拂过我的脸,暮色中他的脸变得不是很清晰,而他的声音却声声入耳,入心。
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心平气和地与我说话,这么多年以来,我也是第一次心静心地却倾听。
“颜儿,我有点累了,脚挪不动了,我明天再走,你不用管我了。”他一脸倦色,他斜靠我茅屋的墙壁坐了下来。
我静静地站着,没有出声,心中却汹涌澎湃。
这一夜他在我的茅屋旁坐了一晚,我走到茅屋里面,也沿着茅屋的墙壁坐了下来,他不知道这一晚,我与他只有一墙之隔,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我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的疲倦,听到那熟悉的心跳声。
第二天一早,我听到他站起来的声音,我听到他抖动衣服的声音,心竟然猛地一跳。
“颜儿,我知道你没睡?我知道你昨晚陪了我一晚,我走了,无论多少年后我依然是那样爱你,不会改变。”
我听到他的脚步声响起,沉重而缓慢,这次真的是永别了,我心中竟然有不舍,很想去将他拉回来,我腾一声冲到门口,但当我碰到房门的时候,我犹豫了,过去的一幕幕掠过脑海,我的手变得沉重。
外面的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他是在驻足等我出去看他一眼吗?他是听到我的脚步声而将脚步停留吗?我仿佛看见他不停的转身回眸,但我终是没有勇气将门打开。
时间一点点流走,但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当那脚步声逐渐消失的时候,我竟然觉得是那样的无力,我用尽身上所有力气将门打开,但外面空旷无一人。
今天的风很大,大得吹得院子里的花草哗哗响,扰乱了我的心。
我倚靠在门前,看着远方,其实双眼什么也看不见,我竟然有点想哭,知道莫忧死的时候,我也想哭,但哭不成声,如今也是如此,只是心里很难受。
就在这时想起了一阵嘈杂声,并有刀剑相碰的尖锐声。
“狄离——你灭我鹰国,你让我们家破人亡,今日就让你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为先皇报仇,为皇子报仇,为我们鹰国报仇,将他碎尸万段——”震耳的呼声在我的院子回荡,咬牙切齿的声音是那样的可怕。
仇恨已经让他们失控,他们恨不得将他剥皮削骨,恨不得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如果——
我心一阵恐慌,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