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韩君墨折断手里的烟,桔黄色的烟丝散在手心,“不棘手的,还真不好意思丢给你,那不凭白给你跌份儿嘛。”
温浮生笑,“小宝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想要抓田冬升的痛脚,怕是也不那么容易。田家碰上这种事儿,藏着掖着都来不及……再者,田冬升平时不声不响的,可谁要踩着他的线,必是舒坦不了。”
他说着,抽了一下鼻子,连着有段儿烟酒不沾,空气里酒精的味道让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了似的。
韩君墨听着,转了下身,一手按在温浮生的肩膀上。
“甭寻思着要跟我说什么酸掉牙的话啊,省省。”温浮生说着,又想笑。
他看着韩君墨,适时的把话题转了一下,道,“可说定了,满月酒的时候,你不拿出点儿好货色来……”
“那俩宝贝儿还能稀罕啥?”韩君墨朗声一笑,拍了拍浮生的后背,“怕是这会儿跟你要月亮,也得正儿八经的搬把梯子来。”
“等你……”温浮生抽了一下鼻子,笑,“等你以后,就知道了。”
韩君墨看着温浮生,温和的笑着,这话说得——倒跟做梦似的。
以后……只是不知这“以后”究竟有多长。
“韩副市。”现场的工作人员找出来,看见韩君墨,松了一口气,提醒道,“待会儿该您致辞了。”
“不好意思。”韩君墨站直了,掸了下西服下摆,对温浮生说,“那我先进去。”
“走,一起。”温浮生搭着韩君墨的肩膀,两人迈着大步子穿过厚重的大门。
现场比刚刚还要多几分热闹喧嚣,看着黑压压的人头,估摸着人都已经来齐了。他们这一进去,几位长辈的目光齐齐的落过来……两个男人身着剪裁精致的西服,身材颀长,站在一块儿,一个光彩照人,一个长身玉立,均是翩翩风度的夺人眼球。
主持人对着麦克风,正在邀丹丹上前讲话。
童丹丹连连摆手,众人的视线下,竟然微微红了脸,最后,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麦克风,站起来,感谢大家支持集善嘉年华的筹募善款晚会,感谢大家对残障人士的爱心及给予的帮助……她说着,不停的左右鞠躬。
现场的氛围瞬时被她感染的,所有人的脸上都带了些沉重的意味,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一样。
紧跟着便是几位代表进行简短的致辞,轮到韩君墨时,更是干净利索,一则以市委的立场表示了支持,二则希望晚会圆满成功,以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残障人士。话不多,却也颇符合他传闻里在官场上雷厉风行的形象。
回到座位时,甘握瑜夫人与甘怀瑾夫人都坐在他所在的那桌,与柳巧巧闲话。韩君墨走过来,先跟甘怀瑾夫人打招呼。
甘怀瑾夫人叫他坐下,她看着韩君墨,点着头,对甘握瑜夫人说:“君墨这孩子,是越发稳重了。”
甘握瑜夫人看了韩君墨一眼,笑微微的,道:“是咱们都老了。”
韩君墨特别留意到甘握瑜夫人的的装束,浅灰色的套装,低调娴雅。而甘怀瑾夫人则是一身银色的长礼服,姿态从容大方。
甘怀瑾夫人拍着柳巧巧的手,微笑,心中显然是十分欢喜的。
一旁的甘握瑜夫人脸上亦是带着温和的微笑,偏过头去,对韩君墨说:“昨儿你还特意去看望文清,总这样麻烦你。”
只这一句“麻烦”,韩君墨端的生出一股压力感,只觉得额上兹兹的往外冒汗,手心里也渐渐的渗出了黏黏的汗意,裁剪精致的西装,熨帖在身上,竟像是被人勒住了颈子,呼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
他能体会到甘握瑜夫人话语间若有似无提醒,涣散的心神迅速的集中起来。他看着甘握瑜夫人,她的眼神里,有着微微的笑意,眉目间却也带了隐隐的严肃,并不十分刻意,却足够给他一些警醒。
“应该的,您别客气。”韩君墨说毕,只觉得口里干燥的厉害。
舞台上的电子屏幕,正拍到丹丹的特写,甘握瑜夫人看着,微笑着说:“我这样说倒不怕旁人听了笑话,丹丹跟文清,都是难得的好孩子,你觉得呢?”
甘握瑜夫人说着,深看了韩君墨一眼。分明是带出了格外威压的压力,却仍是温情脉脉的微笑着,仿佛是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
“是。”韩君墨低了一下头,望着光亮的大理石地面。心中长了大片浮萍似的,漂漂忽忽。
甘握瑜夫人点了头。不再说话。
旁边甘怀瑾夫人抬手替巧巧拢了一下头发,巧巧乖巧的低着头,再抬起头的时候,不知轻声说了什么,日后极有可能是准婆媳的二人,当着众人,蓦地相视一笑,那场面,格外的美好。
甘握瑜同甘怀瑾夫人低语了两句,只见甘怀瑾夫人看向她,她站起身来,离开座位往外走。
韩君墨眼见着甘握瑜夫人要离开会场,不待同桌的人反应过来,迈开了腿,紧走几步追了上去。
等甘握瑜夫人走到门口,侍应生替她拉开的大门,便听韩君墨在后面说了一声“甘伯母,请留步”。
她转回身来。
有那么一会儿,众人的视线都朝大门的方向而来,看向韩君墨的目光里,便多了些说不出的意味。
甘握瑜夫人表情淡淡的,款步迈出去,韩君墨紧跟其后……他自然清楚,这种种意味不明的目光里头,究竟包含了什么,又戳到多少神经。正因为太清楚,才觉更加必要。
离开了现场,里边的喧嚣渐停,他们沿着廊子慢慢走着,一直走到外边的平台,夜风拂过,一旁的槐树枝叶发出刷刷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槐花甜腻腻的香气。
甘握瑜夫人抬手拦了韩君墨一下,和他说:“我还有别的安排,进去吧。”
仍是十分的客气,言语之间,却并不丝毫的动容甚而松动。
韩君墨略略站了一站,只觉得自己已然毫无主意,平日里活泛的思绪,此时端的起不到半点儿作用。只愿,只愿她的母亲……他不求支持,但求原谅。
这番话,如何说,说到什么程度,他还没有想妥,可眼下,显然已经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
“抱歉。”他慢慢的说,双手垂在身侧,攥了攥,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让您操心了。”
他十分清楚甘握瑜夫人究竟在担心什么,也更加确信,自己已经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
一念至此,韩君墨抬眼,甘握瑜夫人正看他,目光依旧温和,却又添了威严与锐利,他心中不由得一凛。
“我跟丹丹,仅仅是朋友,这是事实。”韩君墨沉默了一下。
甘握瑜面色虽添了威严,却也没有阻止他说下去,始终没有多话,到底是静等着他继续讲下去。
“我母亲,觉得丹丹是个不错的女子,这也是事实。”韩君墨说,“她现在也是替我着急,至于我的感情婚姻,她会尊重我的意见。”
“甘伯母,文清,她带给我不一样的感受……我的确对她存了心思。这事,我也并非要存心瞒着。”韩君墨缓缓的说着,此时的心里,竟渐渐平和下来。
“并非怕被旁人知晓,而是,无法迈过自己心里的坎儿。”他抿了一下唇,这些都是要讲清楚的,千难万难,也才仅仅是第一步……他想了想,继续道,“我的事情,想必您也听说一些,很抱歉,现在的我还无法去对她承诺什么,但我并不想因此便要跟她再错过。”
甘握瑜夫人收了下手臂,望着韩君墨,夜风吹在身上,到底是有些凉的。
“君墨啊。”她开口。
“是。”韩君墨站直了些,“您请说。”
“这个坎儿,你需要多久才能迈过去?”甘握瑜夫人的目光流过他的脸庞,“我说句不中听的,倘若你永远跨不过去,文清是不是就得这么一直跟你耗下去?”
“她一个姑娘家,不比男儿,她耗不起。”
甘伯母的态度是意料之中的,这些话,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可这样听在耳中,心还是一沉。
“你今日给我交了个底,那么,我也势必要给你交个底。”甘握瑜夫人说到这里,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是个好孩子,我也特别感激你为文清所做的一切。若说没有你,便没有她,一点儿不为过。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给了她生命,却没有教会她如何自信坚强的面对这个世界。是你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这点,你作为她的大哥,作为她的朋友,无可挑剔。”
“这些,我都清楚。”甘握瑜夫人和缓的说着,“可是,作为一个母亲,我万万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的,况且,文清还是那么执拗的一个孩子。而你,若是作为一个女婿,我保留意见。”
“我明白。”韩君墨沉声道。
甘握瑜夫人摇了一下头,“君墨啊,你不明白。你若对她没那个心思便罢了,好比邢家的孩子,平心而论,是我们文清的不是,他不喜欢一个人,那么拒绝她,不给她希望,没有错。可是你呢?你既是对她有这个心思,这么些年,你分明可以有很多的机会,倘若把握住了,今日也不必站儿面对我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韩君墨望着她,半晌没有出声。
起先还是十分的紧张与忐忑,这会子,便觉得心底有一股疼,徐徐的扩散开来。
甘伯母说的句句在情在理。
“谢谢您跟我说这些。”韩君墨顿了片刻,“我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让您费心这件事情,不过,甘伯母,正因为我浪费大好的机会,也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才格外懂得眼下的紧迫。我不会让她受伤害或是为难,这点,请您放心。”
甘握瑜夫人沉默,并未立时表面态度立场,不赞同,亦是不驳斥,只是同他说:“你进去吧,我散散心。”
韩君墨抿了一下唇,朝着她鞠了个躬。
甘握瑜夫人摆了一下手,沉吟着,和缓的说:“我们各自,都好好想想对方的话,好吧?”
“是。”韩君墨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