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长宣布开庭,审判正式开始。一切都依着程序有条不紊的进行,只是甘文清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在状态,便觉得这程序走的极快,快的让她疲于应付。甚至有那么片刻,她的脑子里竟然出现了短暂性的空白。
对方的律师,态度不急不躁,语速不慌不忙,比起她偶尔放空的状态,显然在赢得法官及旁听群众的好感上面,起了更好的作用。
她怎么了呢?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平静的心境,就这么被轻易的打破了?一颗心仿佛浸泡在水中许久,再也无法自如的控制。这个状态下的自己,还不如当初实习的时候。
这个想法让她有点儿冷。
她狠狠的咬了一下舌尖,用力掐着胳膊,让自己清醒些,振作些。
一直到下午六点钟,庭审暂时告一段落,由于调解无效,案件的审理结果留待下回分解。
从法院出来,甘文清直按眉心。想着刚刚在电梯里,对方的律师似笑非笑的,说,甘律师您今儿可太承让了……她有心对上一句,想想实在是没有必要,末了到底是风轻云淡的笑了一下,且当做是回应。
……
甘文博轻弹着方向盘,往法院那高大的台阶看了一眼,直看到文清的身影出现,他打了方向盘,呲的启动车子,朝着她开过去。
正在路边拦车的文清被文博突然冲过来的车子,生生的给吓了一跳。
文博降了车窗,冲着她笑。
“哥。”文清看清楚是甘文博,脸上流露出笑意来。一早约好了的事,她险些忘了这茬子。这猪脑子呀,她拍了下额头。
甘文博下了车,绕到另一边,开门。
“快上车。”他说。
其实雨已经小了许多,只是绵绵密密的,被淋到了也不是什么舒心的事儿。
“昨儿没睡好?”文博看着她,目光里有担忧,“文清你要是疼的厉害,一定记得去复诊……”
文博素日里与她说话的时候,甚少这样夹上她的名字,文清知道他的担心,于是笑了笑,对着反光镜弄了弄头发,“刚刚庭审的时候,被对方钻了空子,那我这副尊荣,还能好看的了嘛?”
“不至于见不得人吧?”她说着,耸了耸鼻尖儿。
“是不至于见不得人,我是担心你吓跑你的桃花们。”文博打趣道。
文清只顿了一下,便笑了。
“你手机怎么一直关机?”文博说着,启动车子。
文清忙把手机从公文包里摸了出来,一看,原来没电,自动关机了。
文博看了她一眼,笑,“幸好我事先拨了通电话到你办公室,是你那个助理接的,她告诉我你今天在这儿有个庭审。”
文清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对了,我们去哪儿呀?”
文博说了地点,文清一愣,惊呼出来,“Pavlova工作室的设计,那可是出了名的,美自然是极美的,可都是限量版,千金难求。”
“有那么玄乎?”文博哈哈大笑。
“真的。”文清侧了侧身子,“就七七吧,哎,哥,你知道吧,就是浮生他媳妇儿……温家给的聘礼里边儿,就有Pavlova工作室的一整套设计,好东西,把我们给眼馋的,那已经不是限量版了,是只此一家绝无分号。可你知道最气人的,是什么嘛?”
文博笑了,顺着问,“是什么?”
他心想,到了这会子,这丫头的身上才有了点儿人气儿,才是个寻常女孩子的做派。看见漂亮的衣裳会喜欢,看见美丽的宝石会惊呼,说点儿小八卦,心里边儿有小小的埋怨,有小小的羡慕……
文清闪亮着大眼睛,说,“她家顶顶抓周那天,我去了,敢情咱稀罕的东西,搁她家,就是一玩具。眼瞅着顶顶把那坠子咬的乱七八糟,哎哟喂……”
文清摇着头,“我算是见识了,偏就浮生,笑的合不拢嘴,且美呢,见人就说——我儿子有品位吧。能没品位么?也不瞅瞅他儿子咬坏的都是些什么价位的玩意儿。”
甘文博爆出一阵儿的大笑来。
车子停下来,文清解开安全带,听见文博说“早知这样的小物件儿就能让我的妹妹开怀,我早该做点儿什么。来,今天看中什么了,我买单”
这话有点儿出其不意的,文清转头看他,然后略夸张的咂咂舌,说,“哥,卡上的钱准备好了嘛?”
“甘文清,你就这点儿出息呀?”
“要什么紧?”文清笑。
Pavlova的店堂里只是象征性的陈设了点最新设计的展示品,不多,却样样儿的夺人心魄。几名店员均是一脸矜持的笑容。
文清挽着文博的臂弯,惊叹的看着橱窗里的婚纱,层层叠叠的拖尾,宛如盛开的花朵,即便穿着它的是毫无生命气息的道具模特,却一点儿不妨碍它带给人无法抵抗的美感和强烈的视觉冲击。
不一会儿,从里边出来一位清丽高挑的女子,看不出具体的年龄,肌肤丰润白皙,一头妥帖飞扬的栗色卷发,耳边垂下的流苏耳饰,随着她的动作,闪着细碎的光芒。
“我堂妹,文清。”文博介绍,“这位……柳巧巧。”
“对不住,我总记不住你的洋名儿。”文博笑。
柳巧巧不在意的笑笑。
文清却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文博这两年才回国定下来,他会记不住洋名儿?鬼才信好不好。
有猫腻。
“你好,我是Fannie·Liu,可以叫我柳巧巧。”柳巧巧伸出手。
文清听到她介绍自己是Fannie·Liu的时候,惊讶又意外。再听她说柳巧巧三个字的时候,只觉得这名字不知是朗朗上口呢,还是真在哪儿听说过,耳熟。
“甘文清。”她握住柳巧巧。
她望着柳巧巧,柳巧巧的笑容,实在是明媚又亲切。她所认识的人里,这个年纪就有这样好气质的,只有良安的太太——萧以真。她想到什么,面色一整。
文博说:“我把人带来了,我要……”
他看了一眼文清,笑,“她要最贵的。”
“你说了不算。”柳巧巧微笑,看了他一眼,对文清说,“这边请。”
文清脸上瞬时浮出一层笑意来,她似乎可以嗅出点儿什么来了。
她不多话,跟在两人身后,一起往里走。
文博走在柳巧巧身侧,步子稳稳的。
到了贵宾室,柳巧巧请他们坐下来,店长Maggie端来一个紫砂壶,柳巧巧接过来,倒了茶给他们,问,“是要去慈善晚会吧?”
“对。”文博接过杯子,啜了一口,“嘶”了一声,十分满意的样子。
文清看柳巧巧倒茶的姿态,再看那盏显然不是崭新的紫砂壶,判断柳巧巧也是一个爱茶这人。这个好,她心想,跟文博的喜好一样。
柳巧巧微笑,转向文清,说:“甘文博常说有个十分标致又聪明的妹妹,他总是油嘴滑舌的,我起先还当他在诓我。”
文清第一回听见有人形容文博“油嘴滑舌”,而且还是一个十分漂亮,气质极好的女人,即使说“油嘴滑舌”这样的词儿,也是百转千回的——动听。
“他也没拿你的照片给我看,只给我形容了一下,我就依着他的话,给设计了两套衣服,你看看,有没有哪儿不喜欢,或者不合适的。”柳巧巧回头对Maggie交代了几句,Maggie点点头,推来一个架子。
“倘若你一点都不合心意,那一定是你哥哥形容有误。”柳巧巧笑着说,然后看了文博一眼。
文博笑而不语。
“当然喜欢。”文清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实在是非常喜欢Pavlova工作室的设计,不论是服装设计,还是珠宝设计。可惜,Pavlova工作室的设计,每一季统共就限量的几款,常常都是新品一出来便被抢购一空,她只能在时尚杂志上一饱眼福。
最传奇的仍是Fannie·Liu,据说她十六岁便只身离家去曼哈顿闯天下,成年后便常年居住在香港。她不仅是Pavlova工作室的创立人,本人的设计在京港两地的社交名媛圈里,也是颇负盛名。只是她为人低调,鲜少有让人看见她庐山真面目的时候。
现在,文清亲眼见着了Fannie本人,且不论这位柳巧巧与文博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单说是为她量身定做这一条,就足够她喜上好一阵子了。
更何况,眼前这两套衣服,哪里像是没见过本人设计出来的。不论是大小,还是款式,都与她极为相称。
文博看着她,嘴角一翘,对柳巧巧说:“好厉害,我只那么一说,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才不是呢。”柳巧巧笑着摇头,“我不认识她,可我总算是认识几个人,他们比我清楚,甘家的女孩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个……”
文清转过身来,打断他们的对话,她手里举着件粉色的礼服,比在胸前,“我没穿过这种粉粉的衣服,感觉……”
她低头看了一下,说,“会不会有装嫩的感觉?”
文博看着她,一笑,说:“你这丫头怎么没穿过粉色的衣服啊,这些年可倒转了性子了,转的那叫一个彻底,你自个儿回家打开衣柜瞅瞅,清一溜儿的深色系……你打小儿就爱粉色的东西,那时候也不懂事,衣服上若不带点儿粉色儿,你哪里肯穿?”
文清吁出一口气,轻声道,“我……不大记得了……”
“鬼丫头!”文博笑,“忘性还挺大。”
柳巧巧也看文清,道:“试穿一下看看。有些衣服,你不穿,压根儿不晓得它到底跟自己适合不适合。这就好比吃东西,不尝尝看,哪儿知道合不合口味呢。”
她理了理衣服,看着文清,说:“粉色很衬你。”
“谢谢。”文清笑了一下。
“跟她客气做什么,她现在可以是在讨好你这未来的小姑子呢。”文博看着文清笑。
文清一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唇。
“甘文博先生!”柳巧巧含着笑,柔和的嗓音里,绵里藏针一样。
文清不出声,转着眼珠子看了哥哥一眼。心里终于知道,这位柳巧巧,不久前妈妈与伯母都说的那位跟文博“有戏”的神秘相亲对象。
文博听到她连名带姓的称呼自己的名字,也不开腔,反而看着文清笑。
“我们只是相亲了一次的关系,好不好?”柳巧巧亮亮的眸子闪动着,是认真的口吻。
文博撇嘴。
“哥,难得见你吃瘪。”文清笑出来。
柳巧巧的鼻尖儿有点儿泛红,她望着文清,道:“你哥哥不是吃瘪,分明就是扮猪吃老虎。”
这口吻,又带了点儿嗔怪的味道,这份儿娴雅,简直叫文清叹为观止了。她素日里风风火火的在法庭上,与一帮子皮笑肉不笑的大小狐狸拼杀,哪儿还记得身为女子的温婉、优雅。
她不像个女孩子,她清楚。事实上,她如今,也不大好意思用“女孩子”这样的词来形容这个岁数的自己。
可……但凡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像柳巧巧这样的女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