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文清心中一恸,忽然觉得哪儿疼,像是突然的,又猛烈的钻进了心田,她闭了闭眼睛,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滚了出来。
她想着醒来时满目的白色,想着母亲望着她的眼神,想着眼前这个“她”曾以命偏执爱着的刑五哥……可是,要怎么办?
相貌可以改变,姓名可以不同,身份可以不介意,不论如何,她都该,也必须,让甘文清这个人活出个样子来,好好活着,孝顺父母长辈……什么都可以改变,独独心,是她无法掌控的领域。
昏暗的光线下,她看到他眉目疏朗的脸,黑不见底的眼眸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温柔。
“邢朗。”她叫他,舔了下微微干裂的唇瓣。
邢朗松开手,看他。
她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的纽扣上,白色的纽扣,反射着昏黄的路灯,很是漂亮。
她很少,屈指可数的几回,对他直呼其名过。
五哥,刑庭,都是拉开彼此距离的利器。
她这样喊他的时候,笑了下。
她也极少对他露出这样放松又柔和的笑容。
邢朗静静的看着她脸上暖暖的笑意,有些失神。她从心底泛出来的笑容,很是好看。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等着她的下文。
“你喜欢我什么?”甘文清轻叹了一声,脸上却仍带着微笑,“我哪儿让你觉得,嗯,这个女人还不错,我想跟她一起过一辈子……我究竟是什么地方,打动了你?”
邢朗定定的看着她。
甘文清对着他,微笑了一下。
她的眼睛仍是有些湿润,她眨了眨眼,说:“眼下你若能说出几个理由来,不需要多,三条,我便答应考虑你刚刚的话。”
邢朗攥着她的手,停了一会儿。
即便此时是在昏暗的路灯下,甘文清也能看见,他因为她的话,眼睛一亮,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来。
她的话,问的合情合理,她询问的眼神,带着温和与坦然,望向自己。
邢朗蠕动了一下嘴唇,同样的问题,他在大脑中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过了一遍,答案竟然是,他当真找不到一条理由来。
漂亮?不,不是,若是因为这个,他一早跟她走到一起,再没有如今这些后续。
职业?不,这不该是对一个异性动心的理由。
家世?她的家世的确非常优渥,可与她有着类似家世的,比之更甚,也有许多。
而这些,都不是理由,也不能成为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想着这些,意识有短暂的凝滞……
“回答不出来了,是不是?”甘文清问完了,安静的站着,不再等邢朗反应,便毫不犹豫的转了身。
邢朗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臂,松松的,并不非常用力。甘文清看向他,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这样的夜晚,便显出绝对的安静。
“我不想勉强你,可也不会因为你抛出来的这样一个问题就打退堂鼓。我说过,搪塞我,没有必要,也没有用。”邢朗侧了一下身子,让自己面向她,过了一会儿,他竟笑了,说,“你是律师,而且是很优秀的一名律师,在法庭上,你擅长的,就是将对方的矛转变成你自己的盾。可我是法官,不论你手里握着的是攻击他人的矛,还是保护你自己的盾,我要做的,就是撇开这些,结合人证、物证,权衡事实,根据法律作出最终的判决。”
“我们国家,便是翻遍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法条法规,没有一条说,求爱的一方,必须说出三个理由,被追求的一方才可以答应。若是说不出,便丧失了追求的权利。没有这样的法条。”
“你……”甘文清嘴角一动,一时竟哑了口。
邢朗上前轻轻的拥住她,甘文清的身子都僵硬了,好一会儿,她听见他轻声问,“文清,刚才,为什么要哭?”
甘文清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他看似轻巧的问题,却仿佛在她耳畔丢了一颗响雷。轰隆隆一声,只剩下满地疮痍。
“一个大男人说这种话还真是有点儿难为情……我很羡慕他,我是说,能让你哭出来的那个人。”邢朗笑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回去好好睡一觉,晚安。”
“晚安。”甘文清抿着唇,胸口闷闷的。
甘文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屋子里的,也记不清,邢朗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屋里只亮了一盏壁灯,暗的很,她随意的坐在玄关的台阶上,坐了很长时间。
卧室的门打开,甘文清一阵错神,蓦地反应过来,家里还有人在。
柯知涯看到甘文清,微微笑了下,主动打招呼,说了句“你回来了”。她身上穿着甘文清准备的衣服,除了身高上的差距,大小倒也合适。
甘文清站起来,看着柯知涯,却又突然说不出话来。
“你喝酒了?”柯知涯看着她。
甘文清抿了抿唇,对着柯知涯询问的眼神,居然有些心虚。
“喝太多酒,没有好处。”柯知涯微笑着,“我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还没有吃吧?”甘文清脱了外套,“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儿乱,这么晚了,我给你叫外卖吧。”
“这个点儿了,不晓得还有没有……”甘文清掏手机,“糖耳朵跟姜汁排叉儿怎么样?”
“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两道点心。”柯知涯的语气很是和缓,“只不过,很多年没有再碰过了。”
甘文清心里一跳,手心里汗涔涔的。
柯知涯盯着甘文清,半晌,她笑了笑,说:“甘律师,你给我的感觉,总是非常……非常亲切。”
甘文清觉得有点儿头晕,她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不能再这么站着了
“你要是不介意,我用一下你的厨房。”柯知涯卷起袖子,一下子说这样多的话,让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泛出点儿红晕来。
“随意。”甘文清微微一笑道,“就把这儿当做自己家一样。”
柯知涯笑了。
甘文清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柯知涯检查厨房。
材料是有的,只是她一个人,没这份心去做顿像样的饭菜来。厨房的文化,成就感往往是多于饱腹感的。做的再好,若无人可以分享,便也是食之无味。
她站了好一会儿,柯知涯回头看她,示意她到外面等着,里边油烟大。
甘文清见柯知涯系着她那条并不常用的围裙,手脚麻利的忙碌着,这副居家的模样,让柯知涯看上去,美极了。
她索性走进去,拿了盘子盛点心和水果。
水龙头哗哗的流着水,水珠子溅在白色的瓷盘上,激起无数细小漂亮的水花。其实,不过都是些极普通的家常菜罢了,小小的厨房里,却满满的都是食物暖暖的香气。
“手生了,你试试味道。”柯知涯转过身子来,手里的筷子夹着一块芋仔。
甘文清就着她的手,咬到口中。
吃的有些急,她忙用手做扇状,往口里扇风,“妈妈呀,烫死我了……”
“你慢点儿呀。”柯知涯笑道,“你冒冒失失的样子,真像我妹妹。”
甘文清心里突的一跳,眼帘低垂,小小的圆个儿的芋仔尚未嚼几口,便滑进了喉咙,烫的整条食道都跟着了火似的,燎着疼。
柯知涯用从厨房里搜罗的材料,勉勉强强的也做了三菜一汤。甘文清的胃里不是酒便是饮料,又在厨房里一直嗅着香气,一早饿晕了。柯知涯见她没形象吃饭的模样,不禁莞尔。
洗碗的时候,柯知涯随口问了一句,“甘律师,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嘛?”
甘文清擦着碗,看了她一眼,笑:“怎么嘛?难不成你有合适的想介绍给我?”
“倒真是有一位。”柯知涯关了水龙头,“我猜,如果你们肯相处,一定会非常合适。”
甘文清看着她,倒真有些好奇,柯知涯指的是哪位。
柯知涯脸上的笑意深了些,跟甘文清这样闲话着,让她感觉十分放松,身体也仿佛轻快了许多。
“你们应该认识的,君墨。”柯知涯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竟叹了一口气。
韩君墨……
甘文清转开了目光,她知道,这话也不过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可她听了,却觉得微微有些不自在,她没有接过话头,只是将擦拭干净的餐具放进橱柜里。
柯知涯见甘文清久久不曾出声,便留意看她。这两日的相处,她对甘文清已经有了些了解,知道眼下的情形,她并不适合再继续这个话题。
理智上,知道不该过多的介入别人的故事,情感上,却总觉得,应该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
真是,无比矛盾的感受。
柯知涯这样想着,关了水龙头。
“明日我得回去了。”她说。
甘文清眉尖一蹙。
“总在外面,长辈会担心。”柯知涯的声音低低的,“不论如何,文清……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吧?”
“当然。”甘文清点头。
“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柯知涯微笑,“因为有你,有君墨,你们这样费心的帮我,我会记得。特别是你,为我做到这步,让我觉得,自己真的非常幸运,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偷偷的庆幸。”
“文清,谢谢你,让你费心了。”柯知涯这番话说得真心实意,她看着甘文清的眼睛,“我知道,你也许会说,因为我是你的当事人,你才会做这么多。话虽这样说,没错,可我很清楚,你所做的,已经远远的超出了一个律师对当事人的界限。日后,即便这个案子最后输了,我还是得谢谢你,也必定会非常珍惜你这个像是妹妹一样的朋友。”
甘文清抿了抿唇,一声不吭,眼睛却略微有些发酸。她咬着唇,心说,这人还是一样的肉麻,拿肉麻当饭吃……真是,讨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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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送我回来,那么……”韩君墨微点了一下头,“再见。”
“不请我进去喝杯水嘛?”谷小琳笑笑。
“改日吧,今天太晚了。”韩君墨眼角的余光瞥见谷小琳套装上有一簇精致绣花,大团的牡丹,高贵且耀眼,却不显突兀。
他想,这衣服倘若是文清看见的话,必定不会拿来穿。她素来不喜夸张且张扬的装饰、打扮,甚至,恨不得将自己淹没在人群中才好。
可像她那样的女子,哪里是说,想遮住光芒便能遮的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