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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怀念蔡元培校长

蔡元培先生执掌北大的那个年代,已成了北大永远值得骄傲的记忆。蔡先生的教育思想和办学方针,无声地垂训于此后的岁岁年年,它是北大永远的精神财富。这所最高学府不论经历了怎样的世变沧桑,蔡先生倡导的思想精神,使北大师生始终沐浴在他那广纳百川的浩瀚大气之中。它已成为这里的精神遗传,在时间的长河中恒远地绵延。

学校是一个不断更新的、流动的社会。一批学生进校了,一批学生又毕业离校了。人更换了一批又一批,而那种精神却一代又一代地留传了下来。不论社会在不同的发展阶段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而北大学生的那种精英意识,总是驱动着他们做推动社会前进的先驱者。这种思想的确立,受惠于蔡元培先生。

蔡先生主事北大之初,提出了“十六字箴言”:“囊括大典,网罗众家,思想自由,兼容并包”。这十六字的深远意义,自不限于指出了北大的办校方向,更是一种人生境界的启迪,无疑是一种大气度、大胸襟的展现。其影响不仅在于开拓了北大人的学术视野,更启示并陶冶了北大人的立身处世的精神和姿态。北大“多事”,时不时地总有惊人的事件发生。北大人的思考和呼喊很有名,却多半不为一己的得失,多半总涉及社会进步、国事安危这样一些大题目。人在书斋,万家忧乐涌上心间,读书而不忘世事,这正是北大人的通常心态。

北大的前身是京师大学堂。京师大学堂建立之初,虽曰它是去科举而兴新学,但仍有诸多陋习,如学生称“老爷”即是一例,读书为做官的思想也很普遍。蔡先生上任之初的那些举措,无疑给北大带来了新气象。他了解北大当年的积习,明知困难甚多,决心迎难而上。“第一要改革的,是学生的思想”,他到任后的第一个讲演,便是讲:“大学学生当以研究学术为天职,不当以大学为升官发财之阶梯。”他认为要改变学生的思想,须以引进学有专长的教授为第一步。

蔡元培“兼容并包”的思想,其要义不在保古而在推进新学。他尤为重视聘用教授中具有新思想的那些人。他首先任命陈独秀为文科学长,便是极有魄力的第一步。他也极为看重胡适,认为胡适“旧学邃密”,“新知深沉”。胡一回国就被聘为教授。陈独秀、胡适以《新青年》为阵地倡导文学革命,影响了北大也影响了全国。北大由是一扫旧式文人的积习,变而为新文化运动的堡垒。蔡先生从引进人才入手,一棋定局,彻底改变了北大的风气,并影响了全国学界。

蔡元培先生本身是位学者,但蔡先生的个人魅力,以及他在中国文化学术界的地位,却首先在于他是一位领导潮流的人物。中国不乏纯粹的学者,那些饱学之士以前赴后继的努力,创造了中国学术的辉煌。但中国缺乏蔡先生这样的学界领袖。他的决策和行动的后果,也绝非是个人性的,其影响也绝非是暂时性的。这种人,如蔡先生者,他的影响足以改变一个时代的风尚。

蔡元培先生出身旧学,他儒学功底很深。幼时曾在叔父铭恩公的指导下读经史小学等典籍。在叔父的影响下,蔡元培先生打下了中国传统学术的稳固根基。十三岁时,蔡先生受业于经学名宿,对宋明理学有很深的造诣。1892年,进士出身的蔡元培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如上所述,作为中国旧式知识分子,蔡元培先生的成就已是相当卓越的了。但蔡先生却是不同凡响,他并不以此为自己的学术终点。他敢于从零出发,迎向20世纪的学术新潮。

1898年的变法维新,他站在时代的前列。也就是这一年,他开始学习日文。为了吸收西洋文化,他到世界各国考察。1907年抵德国,41岁开始学习德文。次年,入莱比锡大学研读哲学、文学、人类学、美学、文化学、心理学等。隔数年,复又作为期3年的学术游历。这一切,决定了“五四”新文化运动起时,他能坚定地站在新文化运动的一边,而且成为那场文化革命的重镇。

蔡先生生当19、20世纪之交,正是新旧、东西诸种文化猝然相遇的时刻,也是中国社会急剧转变的时刻。蔡先生生当此时,既不固守,又吸纳新知,而在这种激烈的交汇、冲撞中完成了由旧而新的学术转型,他本人也在这种转型中成为中国知识界、教育界、文化界、思想界的一面旗帜。

蔡元培先生垂范于我们这些后人的,是他并不充满传奇色彩的、伟大而坚定的人生,是他的具有极大包容性的宽广的胸襟,是他绝不墨守成规的、勇于革旧图新的开创精神。北京大学一代又一代的学子,怀着景仰的心情永远怀念他们的老校长。他们在校园美丽的一角他的铜像周围,为他植了常青的乔木、耐寒的雪松。

1998年4月20日于北京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