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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诡计多端 (3)

“笑嘛?”恶汹汹,范九河站在了余子鹤的对面,满脸怒容,冲着余子鹤询问。

“唉?笑怎么了?马路长着呢,我爱在什么地方笑,就在什么地方笑。”余子鹤当然不含糊,从生下来到如今: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我还没笑够呢,哈哈哈哈!”说着,余于鹤竟然放声地大笑了起来。

还是夏有柱知道黑道上的规矩,立即,他一步迈上来,用身子护住余子鹤,满面陪笑地冲着范九河作揖:“范爷包涵,我们主子不知道门里门外的讲究,他刚才是笑我呢。”

“谁说笑你?”余子鹤血气方刚,他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抬手,他推开夏有柱,冲着范九河,他满不合乎地说着,“明说了吧,我笑的就是你。笑你让人啐了—脸唾沫……”

“爷!”谁料,余子鹤一番辱骂,范九河不但没发火。他反而给余子鹤行了个大礼,“小的范九河给你鞠躬了,说个地方吧,今日个咱就—对—了。”

刷地一下,范九河一抬手,黑布长褂上百多个纽绊闪电一般地解了开来,回转身去,他把一家大商号门外的一尊石狮子抱起来,将黑布褂放在地上,再将石狮子压在上面。显然,他要和余子鹤拼命了。”范爷,范爷,使不得,使不得呀!”

呼啦啦,三不管大街上所有大字号店铺的掌柜全跑出来了,他们围成一道人墙,将范九河和余子鹤隔开,好言劝解,千方百计要解救余子鹤,一个个都冲着范九河作揖施礼。

“范爷不知,这位爷是五槐桥三井洋行余府上的三少爷。”有头有脸的人觉得自己有面子,便向范九河介绍。

“我不认什么五槐桥六槐桥,三井洋行也管不了我范九河,他小子破了我们门里的威严,今天是有我没他,有他没我,三不管大街,我们俩今天只能活着出去一个。”范九河老羞成怒,他连喊带叫,额上的青筋全都爆出来了。

推开出来劝解的几位人物,范九河一步窜上前来,大庭广众之下赤裸着臂膀,今天这场架,他是打定了。

眼看着主子要吃亏,夏有柱急忙也跑了过来,一步横在范九河的面前,用身子挡住余子鹤,他要代替余子鹤挨这顿揍。

“嘛事?嘛事?”正在范九河刚要挥臂出拳,也正在夏有柱双手抱头做好挨打的准备之时,突然间人群外一个人大声地询问着闯了进来,一抬手将范九河正在挥拳抡臂的胳膊半空中抓住,顺势,这位爷又将余子鹤往远处推了一下,这才算制止了一场事端。

闯进来的这位爷,看上去40岁左右年纪,穿着隐形寿字长衫,套一件藕色马褂,一顶红珠子帽子,帽子下坠着长长的一条辫子,利索洒脱,看得出来也是位场面上的人物,

“阿弥陀佛。”几位本来想劝解双方,却又无能为力的爷们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常爷,这事只能您出面了。”

“好说好说。”常爷不负众望,以天下为己任,抱拳作揖,向范九河、余子鹤分别施礼之后,一甩袖子,满面笑容,左顾右盼,然后才询问道:“二位爷什么‘过节’?”

“过节”,天津俗语,不是欢庆节日,是指纠纷双方解不开的疙瘩,也就是两国交兵的借口,问明”过节”,对症下药,常爷自告奋勇要出面调停这场官司。

常爷,南市三不管大街有名的人物,专门管闲事,调解私家纠纷。天津卫称这类人是”大了”,意思就是,无论什么天大的事,只要这种人插手,便一定能有一个圆满的了断。大了,便专管这些朝廷不管,租界地不管,而又是民间自己管不了的种种事端,大了负责维系天下太平。

“这事你管不了!”范九河正在气头上,一把将常爷推开,追上一步,还要狠揍余子鹤,而且他刚才说过的,余子鹤有本事尽管还手,反正他两个今天只能从三不管活着出去一个。

“哎呀,这是怎么了,都不是外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全是从小河边上长大的,有嘛过不去的事?有嘛解不开的关节?九河兄弟,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我常某人是三不管的一名闲散,整日在三不管大街闲逛,他余三爷冲了你的公事,有话好说,无论什么咽不下肚里的气,无论什么揉不进眼里的砂子,今日个你给你常爷一点面子,息怒罢手,打道回府,你先回去休息,三个月前你头遭开逛,我瞧见过,够派儿够板,只可惜头一趟开逛没碰在山门上,无声无息,你只能回家修炼。

今天第二遭开逛,老头子看中了,挑出了板眼,三个月后再来,迈进山门,你范九河就是有帮有宗的人了,他余三爷不懂得这些规矩,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这时间牙疼,一咧嘴,你说他笑了,其实我在一旁看个满眼,误会,误会,不是那种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事。不过,话再说回来,凡事都要有个了断,下楼还得有个台阶,今日此刻,你范九河先回家歇息,明日听我的知会,余三爷‘船亮’,该如何了结,我心里便有一把尺,了结不成,明日我给你二位找个地方,爱如何比划,那就由着你二位比划去吧!”一番唠叨,常爷要做中间人,混混的规矩,给对手留条退路,有话明日再说。罢了,范九河拱拳向常爷作了—个大揖,回身便走,临走,他冲着常爷甩了一句话:

“无论是走板放船,定盘子穿帮,爷候了。”又是黑话,意思是不怕拼命,文武全行。

经几位管闲事爷们儿的提示,余子鹤将常爷请进到附近的一家饭庄,这就是常爷做”大了”的报酬,吃香的喝辣的,还得恭维着。

“这不是耍混吗?三不管大街不许笑,这是谁订的规矩?”酒摆好,余子鹤和常爷面对面坐好,想着刚才的事,余子鹤还是满心的委屈,嘟嘟嚷嚷地,他向常爷说着。

“三爷,不是不许你笑,是你笑的不是时候。”端起酒杯,吃起鱼肉,常爷向余子鹤解释着说,“人家门里的人,把开逛看作是一宗了不得的大事,好比是新官上任,拜将封臣,人家正儿八经地在那里敲山门,你老先生在一旁噗哧一声地笑出来,你说说,这不是明摆着你在看猴戏吗?三爷,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你们家老爷子五槐桥舍粥、施舍棉衣,正在饥民谢恩之’时,若是有个人在一旁噗哧一声笑出声来,你恼火不恼火?”说着,一道热菜上来,常爷不谦让,赚的就是这口吃,三筷五筷,吃下了大半盘。趁着下一盘还没端上来,他再抓时间对余子鹤说着,“天下大事,说穿了,你说哪一桩哪一件不是演戏?你道哪一桩哪一件看着不可笑?慈颜常笑,笑世间可笑之人。大肚弥勒佛,不就是看破红尘,总是看着世间可笑的吗?只是,他可以笑,你不能笑,你今日看人家混混开逛好笑,你明日就要看人家拜师好笑,由此及彼,你就要看人家称雄称霸好笑,再往远处说,你就要连皇帝坐金鑾殿都看着好笑了。所以,余三、爷,你嫩,这人生在世,可不能想笑便笑的呀!”

“我偏要笑,看他敢把我怎么样?”余子鹤没受过这份窝囊气,依然,怒气难平,他还冲着常爷恶汹汹地说着。

“哟,三爷的意思,这事就用不着我插手了?”放下筷子,常爷似是要起身告辞,偏这时一盘清炒虾仁端上来,常爷这才又操起筷子来,一连往嘴里送了两颗大虾仁,然后便接着往下说,“三爷的心气儿,以为这天津卫的老少爷们儿都怕三井洋行的势力。有这么一说,朝廷怕,官府伯,天津府衙门,都统衙门,一听说三并洋行,道台总督大人们,吓得都全身打颤魂不附体。租界地也怕,我亲眼见令尊大人余隆泰老爷的红轮胶皮车在租界地跑的情形,印度巡捕,日本警察,刷刷地行外国礼。

黎民百姓也伯,莫说是敬仰你五槐桥余家的善举,就是你老爹不筑五槐桥,不开粥场,不舍棉衣,你弟兄五个牵着狗架着鹰,黎民百姓也怕,怕你们余姓人家朝廷里有人,官府里有势,租界地里有财,谁也不敢惹你。只是,余三爷想来该知道,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什么事都敢干的人:混混。往眼皮子下边说,就是范九河。何况他如今刚刚开逛,他正想找个既有钱又有势,又窝囊废物的名门阔少逞威风呢,这正好做给三老四少看。瞧见了吗,三井洋行五槐桥余家的三爷,‘折’在我手里了,一板叫响,进了山门,就是个人物。余三爷,这场祸,你算惹上了,有能耐,你就好汉做事好汉当吧。”又吃了一只大虾仁,常爷真要走了。

“他能怎么样?”余子鹤还在询问。

“那就看你们二人如何叫板了。”常爷又坐在椅上回答,“反正,别以为这是打架,三拳两脚地就一决雌雄完了,这得一对一地比划。平平常常,头一板是伸手往火盆里捏热炭,木炭烧得由红变白,两根手指伸下去,捏起来,哧地一声,冒出一股白烟儿,捏着这块热炭,你给我点烟,我给你点烟,这叫敬烟让客。”

“哼!”余子鹤未置可否,只是狠狠地哼了一声,随之便掏出手绢拭着额上的汗珠。

“第二板呢,通常,就叫礼尚往来。”

“如何一个往来?”余子鹤又问。

“礼尚往来呢,当然啦,你二位是面对面地坐着的啦。这时,在你二位座位中间放一块钉板,一百零八颗铁钉,钉于尖朝上倒立着,人家对方赤脚从钉板上走过来,你得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人家,然后你自己再赤脚从这块钉板上走过去,坐到人家空出来的座位上。这当中双方有两句黑话:一个说,桥下好流水,另一个要说,桥上好看山……”’

“痛痛快快你说该如何了断吧!”余子鹤心烦,终于答应由常爷出面和解了。

“了断?可没那么容易。”常爷见余子鹤已是吓破了胆,这时便端起了架子,“别以为花几个钱就完了,天底下的事,不是全能用钱了断的,范九河那边,我去把他要拜的老头子请出来,就是你在街上看见过的那位周是道,他是清门二十二代祖师爷,

他出面了断,范九河不敢犯混……”

“酒席摆在登瀛楼。”余子鹤痛快,选了一处天津卫最阔气的饭店。

“三爷这边呢,要请令尊大人出面。……”

“啊?”余子鹤一声呼喊,险些儿吓得溜到桌子下边去。”请我老爹出面?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老爹命我闭门读书,吟诗赋文,偏偏我偷着跑出来逛三不管,还跟混混闹事,倘被老爹知道,他还不剥了我的皮?你知道我们家的家规吗?轻的,打手,掌脸,一方戒尺,花梨硬木,一尺长,二寸宽,一寸厚,只打一下,手便肿得活象是大熊掌。最厉害的,家法,是把不肖儿孙活活钉进装满石灰的棺材里。常爷,你帮个忙,不惊动我老爹行不行?”不寒而栗,余子鹤已经是求饶了。

“就说是令尊大人公务缠身,周是道那里,我倒是还有点面子,那至低,也要请你家大哥出面。”稍事思忖,常爷想出了通融办法。

“我大哥?”余子鹤又吸了一口长气,“那还不如就请老爹出面了,不就是挨顿狠揍吗?常爷不知道,我大哥他愚呀,不食人间烟火,他压根儿不知道嘛叫混混,更不知嘛叫清门。三言两语,他若是再把周是道惹恼了,那可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常爷,请我二哥来行不行?”最后,余子鹤想出了一条万全之计。

“那,我去探探范九河、周是道的口气。”常爷答应了,酒足饭饱,他站起了身来。

“常爷辛苦,这点小意思,乘车喝茶吧。”说着,余子鹤将四元大洋塞在了常爷怀里,常爷没推让,只支吾了两声,便捂着衣兜走了。

二、我赢到手的,原来是一屁股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