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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抵制日货 (1)

“立正!海军大学学员,北洋舰队见习余子鶲,向父母二老双亲,敬礼!”

咔嚓一声,余子鶲举起右手,五指并齐,手掌向外,冲着余隆泰和老夫人敬了一个西洋军礼,又咔嗒一声,一双马靴用力地碰在一起,响亮,脆爽,震得人人都眨了半天眼睛。半年时光,余子鶲出息了。他上身穿着黑色军校服,对襟五个大铜扣,三个明口袋,一副宽肩膀;下身穿黑色西装裤,裤筒笔直,裤脚抿在黑亮的军靴里,看着果然仪表堂堂,和八国联军的鬼子兵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余子鶲的头发比鬼子兵长,长长的辫子已剪掉了,长发只齐到耳际,压在黑色的军帽下边,显出几许英俊,明明是维新少年。余子鶲再不是余氏府邸中那个无所事事的无赖了。

皮肤黑了,眼睛亮了,胸膛也挺起来了,站在二老双亲面前,像是一株树,走起路来步子迈的大,靴子落地有声。上面三个哥哥身上的那股慵懒劲,在他身上已是荡然全无了。

“快让娘看看,儿呀,你可想死我了。”老娘一把将四儿子拉过去,按他坐在自己的旁边,一双眼睛上下地打量儿子,只恨不能把儿子吞掉。越看越爱,看着看着老夫人竟抬手在儿子身上打了一下,“平日在家时,我看不上老四,什么二奸细、三土匪、四无赖,全是我给他们封的名号。可是你看,如今我家的无赖老四做了武将了,精忠保国,你可要好好的为朝廷效力!”说着,老娘又在儿子身上拍了一下。

“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明明是经过严格的训练,一说到效忠朝廷,余子鶲立即起身立正,举手敬礼,面色肃穆,连声呼喊皇帝万岁,然后,这才又坐在了老娘的身边。”既然你是北洋兵舰见习,那你就给我说说,这‘北洋’二字是什么讲究?”

老娘看着儿子有长进喜爱,端详过—阵之后,便忙着向他询问。

“以江苏为界,江苏以南海疆称为南洋;江苏以北,山东、直隶、辽宁统称为北洋。且我海军大学校长袁慰亭大人领旨于天津小站编练新建陆军,袁大人官授北洋大臣,故而凡袁大人麾下将士,皆称为是北洋新军,如今我余子鶲已是北洋学子了。”余子鶲对答如流,话语中充满着无尚的骄傲。

“也是你狗小子白捡了这么一步官运。”老爹余隆泰见原来在家时荒唐懒惰的四儿子如今变成了这样—个精神抖擞、仪表堂堂的男子汉,心中更是高兴。随之他半是玩笑地挥了一下手,对儿子说道,“原以先总督大人袁世凯指名点姓要的是你五弟,偏偏子鹔不愿意投身在袁世凯的门下……”

“幸亏五弟没去,他哪里吃得了这份苦?”余子鶲说着,为自己今日的出息洋洋得意,“出操,一启蒙操就是一个钟头,登山,上舰船,当有人搀扶呢?爬绳梯,软软乎乎,摇摇晃晃,真有吓得尿了裤的……”

“你行吗?儿呀!”老太大心疼地问。

“我不是从小养鸽子,总上房吗”余子鶲得意地回答。

“怎么?你小时候也爬树上房?”老太太大为惊异地询问,“这我可要拿吴三代是问了,嘱咐他照看好小哥们,怎么他就让你上了房?”

“他怎么管得了我呀!”余子鶲说得更是骄傲,“好在他把下房里的人都叫来了,沿着房檐给我挡了一道人墙。吴三代说,那可比让他亲自上房捉鸽子累多了。”说着,余子鶲笑了。

“说正经事吧,你们都设了什么功课?”老爹打断他母子间的闲话,向儿子问着。

“有军事,有操练,有算学,还有理化、英文、航海、机器,加一起十几门功课了。”余子鶲搬着指头回答。

“哎哟我儿,看累坏了身子。”老娘听着,又是心疼地插话。

“不会累的。”余子鶲回答母亲的话说,“反正教官只把这些功课讲给我们听,他也不求我们全会,好在来日真上了兵舰,各有各的职司,那些人才是专门要记学问的人呢。”

“那就好,那就好!”老娘放心地说着。

对于余子鶲的意外放假回家,举家上下都乐成了一团儿,也忙成了一团儿。立即,娄素云吩咐到厨房,给四弟烧一盘他平日最爱吃的扒肘子海参。随后,娄素云又让女佣拿去了子鶲带回来的手提包,马上为他洗提包里这一程日月换下来的衣服。

“你五弟来信了。”余隆泰和儿子叙过家常,便把家中的几件大事对儿子说道,“他到了日本……”

“五弟不是个本分人,千万可别在外面给家里闯祸。”余子鶲到底是长了出息,说起正经事来,也是一脸的严肃,“朝廷如今对在日本读书的那些人格外注意,本来呢,他们有好多全是朝廷选出送出去的,在日本读书的学费、衣食住宿,按月到朝廷的公使馆去领取。只是这些人身为大清子民,心中都不想报答皇恩;他们在日本结成朋党,有的鼓吹复明,有的扬言排满,一个个都和朝廷做对,已是成了逆子叛臣。我们袁慰亭校长大人说,也要于海军大学中选拔人才去日本深造,但有一条规定,便是到达日本之后不许和这些叛臣来往。据说朝廷已经下了密沼,对现在滞留日本的那些叛臣要断其供给,诱其回国,一俟回国登岸,立即捕拿下狱,凡其中于日本有不轨言行者,格杀勿论,还不许向外张扬。听说,光在直隶总督辖内就已经有过几十个叛臣被诛了……”

“你说什么?”听余子鶲的耸听危言,在一旁的老娘吓坏了,“子鹔在家时就天天西学呀维新地闹着,到了日本,扎进那一群反叛的圈儿里,他能不跟着闹吗?快写信把他叫回来吧,说是我身患重病……”

“娘,您是不知,凡是这种反叛学子,一个个便都似中了邪魔一般。他们置家室妻儿于不顾,杀头不伯,视死如归,比当年的谭嗣同还要刚毅,一心只想着废除帝制。”余子鶲向老娘说着,眼神儿中又流露出一种自己是正宗大清臣民学子的神气,话语中有一种对那些反叛贼子的蔑视。

“子鹔、子鹔,你一人在外,一切当好自为之,千万不要惹是生非呀!三皇五帝,自古来皇帝坐龙椅,百姓臣服做顺民,你一个人何以就能改天换地呢?”老夫人喟叹着,担心五儿子的安危,她已是热泪盈眶了。

“嗐,鞭长莫及,爱莫能助,如今我们也是无能为力,一切由他去吧。”余子鶲劝慰着老娘,说了几句,又话题转过来,一一地询问起家中的情形。

大哥不知得了什么病,如痴如呆,已是两耳不闻天下事了。只是累了大嫂,又要操持家政,又要照料丈夫,又要教养子女。二哥已是务了正业,在外边办了一个大纱厂,听说雇着上千号工人,这一阵生意上有转机,天天忙得不见人影儿。二嫂身体不适,恰好她娘家老父亲认识一位名医,已是住到娘家养病去了。女儿琪心由徐妈带着,现在和大哥的儿子宏铭和女儿琴心在一处住着。只是二哥另立了外宅,讨了妾,没办法的事,男子汉,他自己个要欠这笔债,是福是祸也只能由他便是。三哥余子鹤,还在家里闲着,平日也总说想出去干点什么,可这一程日子也不见有什么进展。三嫂呢,还是那样,哦,三嫂已经怀孕了……“

“大奶奶吩咐,说四先生和二老说过话,到三院里去坐。”余子鶲和父母拉了好一阵子家常,娄素云房里的老女佣人走进房来,转告大嫂请四弟去说话的旨意。

从父母房里出来,子鶲来到大嫂住的三道院。先去看望了大哥,这大哥也太痴太呆,他竟被四弟的穿戴衣着吓了一跳。”你这是从哪儿来?”他连四弟去海军大学读书的事全忘了。没有再多说什么,子鶲又来到侄儿、侄女房里,一一地给侄儿、侄女每人一件小礼品,然后才过来看望大嫂。

“噗哧”一声,娄素云不等余子鶲坐下,禁不住冲着四弟笑出了声来。余子鶲不解,正疑惑地向大嫂凝望,大嫂忍住笑,率直向余子鶲问道:“四弟,你在外边都玩了什么把戏?”

“没有、没有呀!”余子鶲当然否认,眨了一阵眼睛,努力追忆,自己带回家的手提包里是否被大嫂发现了什么?万无一失,全是衣服,海军大学,一群紈绔子弟,荒唐事比正经事多,淘气比功课多。只是回家之前人人都要先检查一番,再匆忙也不能稍有疏忽。就这样,余子鶲还是从裤口袋里翻出条花手帕来呢,贼香,幸亏扔了。

“仔细想想,可别等大嫂给你摆出来,那时,可就要揪你的耳朵了。”多少年来,娄素云对于弟弟们总是老嫂如母,慈祥也有些严厉。

“摆吧,我一身清白,海军大学,除了出操就是上课。”余子鶲胸有成竹地摊开一双手冲着大嫂说着。绝对保险,这件手提包是专门用来带回家的,里面什么杂物都没有。当场又想了好久,藏起来的那张扑克脾,是放在靴子里面脚垫下边了。还是一颗骰子,角上灌了铅,找了半个多月没找到,总不致于蹦到手提包里去的。去塘沽销魂,找相好的女子,那是留不下什么痕迹的,全都是萍水相逢的交情,彼此从不送什么信物。”大嫂,随你摆吧!”余子鶲心里有底了。

“你演文明戏!”娄素云终于说出了自己查出的破绽;这一阵,听说新学的洋学堂里学生们在演文明戏,没有胡琴,没有唱腔,男男女女地在台上扮成父子夫妻,情男情女地过假日子,一个个全扮得维妙维肖。

“文明戏?我演文明戏?哈哈哈哈!”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余子鶲放声大笑地说着,“我连京腔都不会拿,一嘴的天津话,不会学哭,不会学笑,众目睽睽之下,连台步都走不上来,让我演文明戏,还不如看我耍猴儿呢。”

“不演文明戏,你哪儿来的戏装?”娄素云还是一步步地追问着。

“我哪里有什么戏装呀?”余子鶲奇怪地反问着。

“那,这是什么?”娄素云见四弟死不认帐,一回手,从余子鶲带回的手提包里抽出来一件白布袍子,明明是发丧父母时孝子穿的大孝袍;一块布撕下来,不锁边,七针八针缝成一件长袍,拦腰一条长布带,肩上还有一缕麻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