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密林。
一线山泉。
一间猎人的旧屋。
屋内放着一些粗制滥造的日用器具,似乎久未住人,到处灰扑扑的。
枫雪色盘膝坐在屋角的一个草榻上,缓缓地张开眼睛。
西边的窗子被草帘挡着,自间隙透入的桔红色光线照在窗下一个脏兮兮的身影上,此人正蜷缩在一团干草中打着瞌睡。
原来,已到黄昏时分了。
枫雪色打量着那个脏成一团的人,唇角微微一扬,忽然举起袖子掩在口上,一阵轻咳之后,袖上已是一片暗红的血迹。
声音虽轻,干草堆中的人却仍惊跳起来:“靠!又有人杀来了!”
惶恐四顾,看到枫雪色正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悬着的心“扑通”一声掉了下去,一张灰扑扑的脏脸乐开了花,屁颠屁颠跑过去,点头哈腰地表示关切:“大侠,您老人家没事了?”
枫雪色“嗯”了一声。
他内力深厚,经过数个时辰的运功治疗,伤虽然没有全好,但已无大碍,刚才又把胸中的淤血逼出,现在体力真气运行自如,已经毫无滞涩之感,稍微调养几日,便可复原如初。
鼻端忽嗅到一股奇特的香味,尚未辨别出是什么味道,肚子突然“咕”地一响。
朱灰灰“嘿”的一下笑出声来。
枫雪色的俊面上染了一些薄红,有些尴尬地看看他:“这是什么味道?”
朱灰灰满面笑容:“肉香啊!”
大爷又装蒜,还假装不知道是什么,可惜他的胃扛不住饿,露馅儿啦!
他窃笑着转身走到门口,在灶下温热的灰堆里扒了几下,扒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摸着烫手,便直接在地上滚到枫雪色面前,讨好地道:“大侠,您请笑纳!”本来是自己的晚餐,不过,看在大爷受伤的面子上,先给他吃吧。
枫雪色一怔,望着那黑团子,问道:“这是什么?”
朱灰灰笑道:“一只烤山鸡。”他蹲在地上,去剥那个黑球。
枫雪色垂目望去,外面那层烧得黑乎乎的是山笋壳,剥开之后,里面是一只肉香四溢的烤山鸡,金红色的表皮油脂欲滴。
“虽然没有盐,可是我在外面找到一些酸杞果、紫楸叶和一心莲,捣成汁涂在鸡上了,鸡肚子里还塞进了荀草菇、松子和野笋,用温火烤了近三个时辰!”朱灰灰笑眯眯道,“大侠您将就一顿?”
现在多多拍马屁,将来大爷拿剑比划咱脖子的时候,说不定多少会感觉到不好意思呢。
枫雪色目光落在朱灰灰满是灰黑的手上,迟疑了一下:“这只鸡看着不错……”
可是能吃吗?先不说他那双黑爪子,就那些奇奇怪怪的什么果什么叶什么莲的汁,都没听说过,很难说是不是“牵僵蕈”和“金勾玉魄”这种毒物的俗名和雅称的区别……
“那是,吃着更不错!”朱灰灰笑容可掬地说,“大侠您不用跟我客气,呵呵!”
瞧老子多大方,啃了你几天的咸菜白饭,还一只烤鸡!
枫雪色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终于决定赏他个面子。起身缓步走到屋外,在山泉中净手之后回来,撕下一条鸡腿,放在鼻下嗅了嗅,小小地咬了一口。那鸡肉鲜嫩多汁,味道微甜带酸,一股软嫩的香气在舌尖上氤氲,很快溢满口腔。
他忍不住夸了一句:“不错!”这家伙弄吃的倒挺在行!
朱灰灰心中得意,吹嘘起来:“别的不敢说,鼓捣吃的东西,老子……咳,小的我可是一绝!尤其是鸡,我没烤过一千,也有八百。鸡这东西,因为活着的时候吃的东西不同,所以味道都不一样,野鸡平时吃山里的树籽肥虫,所以肉里带着一股山野之气,好吃得紧!可惜不好逮,这只鸡,老子……小的追了它小半个时辰,才把它累死!还是普通农家养的鸡好偷,趁四周无人,摸将过去,抓住鸡脖子一拧,头往翅膀下一塞,然后装口袋走人……”
他说起自己的拿手绝招,那是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说到高兴之处,一时忘了这位大爷是何许人也,还站起来给人家现场表演了一番。
枫雪色看他越来越得意忘形,一边慢慢地咀嚼着鸡肉,一边淡然道:“很好!你自己招认了!八百只鸡,这个数量,绝对够你在大牢蹲个三年五载了!”没见过这么笨的!打只野鸡而已,居然是用累死的。
朱灰灰紧紧闭住嘴巴,蹲回到地上。
枫雪色嘴角微微弯了一下,然后将那只鸡撕成两半,另一半抛给朱灰灰。
朱灰灰高兴地接过来,很没骨气地赔笑脸:“谢谢大侠!”虽然鸡是自己的,说谢谢的貌似应该是对方,但咱度量大,并不介意……蹲到墙角去啃烤鸡。
枫雪色看着他的黑爪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了:“你吃东西之前,就不能洗洗手?”
朱灰灰看看自己的手,也觉得黑得有点不像话,于是随便在衣服上蹭了蹭:“我娘说不用洗,手脚也是干净的!”
就你那偷鸡的贼手要是干净,这世界上就没有手脚不干净的人了!枫雪色深深呼吸,然后徐徐吐出一口气:算了,蛇上使用毒都毒不死这家伙,说不定就是因为他天天用脏手吃东西练出来的!
朱灰灰一边啃鸡,一边问道:“大侠,我有一个问题,老也想不通。”
“什么问题?”
“你救了那个蛇上使,为什么不问问他们,究竟是谁要来杀你?”
朱灰灰是打死都不承认十二生肖使是来杀自己的——不过,在他非礼蛇上使又谋财害命不遂之后,他们再来就一定是杀他!唉,倒霉!
枫雪色大概是吃人家的嘴短,态度和蔼了许多:“见血楼拿人之钱忠人之事,就是砍掉他们的头,他们也不会说出雇主是谁的,这是杀手的信誉。”
朱灰灰捧着脑袋思考了半天,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缺心眼的人,居然死都不肯招,切!信誉这东西又值几个包子?不过,这世界上像自己这样聪明机灵的墙头草毕竟是少数……
提到这件事,枫雪色的脸突然沉了下来:“谁让你把蛇上使踢到桥下的?”
他神情一冷,朱灰灰就习惯性胆寒,往墙角缩了缩:“没……谁……”可是也没谁不让踢她下去啊!再说了,是她先要挖自己眼睛的!
“你一个……居然心性如此狠毒,一点仁慈良善之念都没有,下次如若再做出这等事,我定不饶你!”枫雪色声音极其严厉。
朱灰灰不敢顶嘴,毕恭毕敬地道:“是,大侠!”心里痛骂,刚吃完老子的东西就翻脸,早知道烤鸡拿去喂狗也不给你!
枫雪色冷视着朱灰灰,突然一掌拍在他的肩部,将他拍飞出去。
朱灰灰大惊,妈的老子在心里骂人,他也听得到!刚要喊一声:“大侠饶命!”便听得“哗啦”一声,头顶出现一个大洞,一只巨大的如意金刚杵砸将下来,地面立刻被砸出一个深坑。
朱灰灰看到那只又粗又长的大杵,舌头伸出去半天没缩回来。娘咧!能用这东西的,得是多大的巨人哪!他算是吸取差点被猪上使坐死的教训了,一看到巨人出现,“嗖”的一声,揭开墙角倚着的一口生锈的铁锅钻到后面,用它护住胸膛。
可是他最近真是倒霉,后背才靠住墙壁,墙壁却突然动了,他忽悠一下向后栽去,后背重重摔在地上,好在应变迅速,不顾疼痛,立刻以铁锅罩头,钻进草丛。
耳听得隆隆之声不绝,顺着铁锅缝隙一瞧,那栋屋子房顶被打烂,四壁也已经被捣毁了,周围站着五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巨人,全是一身粗黄麻衣,多耳麻鞋,手提精钢巨杵,身高足有丈二,背宽臀厚,膀大腰憨,五颗大脑袋上乱毛抖擞,跟自己的有一拼。
我的妈呀!这五座大山又是什么人哪!好嘛!他们都用不上终极武器屁股,就用那小船似的臭脚丫子,一人一下,踩也把自己踩死了!
朱灰灰直接缩头进锅,躲在草丛中不敢吱声。
枫雪色在屋毁的那一刻,便如一缕轻烟一样冲天而出,落在一棵铁杉的横枝上,望着脚下的五个巨人皱眉:
“齐云五义?”
齐云五义,那是抬举的称法,这五个巨人,实际上的江湖绰号是“五浑”。他们是一母同胞,自幼便人高马大、力大无穷,但脑筋着实不灵光,没少被乡里坏人欺负利用,后被齐云派高人会智大师收为徒弟,严加管教,并根据其力大无比、皮糙肉厚的特点,传了一身外家功夫。然而这五人功夫长了,脑筋却没长,在江湖之中颇多笑料,于是被人称为齐云五浑。好在五人浑则浑矣,却只是性情憨直,并不为恶。
这五个浑人,为何也来找自己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