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脚步声,流玥公子回过头来,俊颜上的笑容变得深了一些,徐徐道:“一共二十一人,全是喉骨碎裂而死,鹰爪、分筋错骨手、大小擒拿……即使是江湖中流传最广的武功,也至少有十三种可以造成这种伤势。何况,还有很多门派都有锁喉功,以及很多不传秘技……”言下之意,范围太广了,凶手不好找。
枫雪色微笑道:“流玥兄倒是清楚得很!确实,能造成这种伤的功夫,太多了,可惜有这份功力的,却屈指可数。比如,我!”
他漫不经心地伸出手,在院内的一块石碑上轻轻按了一下。手抬开的时候,石碑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指印。
流玥的眼睛微眯,秀美的眸子亮了亮,随即笑道:“还有,我!”
手掌有意无意地在石碑上拍了拍。
两人目光相视,彼此都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朱灰灰围着那石碑转了三圈,发现什么变化都没有,不禁撇撇嘴,吊儿郎当地将一条手肘搭在石碑上面,曲着腿,对那流玥公子甚是轻蔑。
身后的石碑承受了她的体重,忽然碎裂。朱灰灰一个跟头向后栽去,若非枫雪色伸手相扶,定会跌一大跤。她揉着眼睛,看着碎成十四五块的碎碑,简直怀疑这石碑是豆腐。
她再厚脸皮,也不敢认为,这“豆腐碑”是自己“压”坏的。应该和这个流玥脱不了关系。那么,尼姑之死呢?
呆呆想了半天,粉扑扑的小脸忽然涨得通红,霍地跳将起来,瞪着流玥:“是你!一定是你杀了这些尼姑!我来的时候,只看到你一个人,你还要连我一起杀的!你别不承认,从我看到你开始,你都没有离开过院子,却连死了多少尼姑、尼姑怎么死的都知道,你要不是杀人凶手才怪!”
流玥好笑地看着她:“你可知道,天上飞的苍蝇都比很多人聪明?”
朱灰灰知道他绕着弯子骂自己连苍蝇都不如,好在脸皮厚,也不在乎:“什么意思?”
枫雪色解释道:“苍蝇对于死气非常敏感,只要有尸体,即使还没有腐烂,它们也会感觉到,于是纷纷飞过来。”
朱灰灰看到殿内绕着尸首乱飞的苍蝇,微微皱眉:“可我还是想不通,苍蝇和我有什么关系?”
流玥道:“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东西配殿虽然门窗关着,但是门前的苍蝇特别多?”
朱灰灰侧头回想了一下,确实如此,悟道:“啊!我知道了!苍蝇是喜欢尸体的,本来这种佛殿,因为常年焚香礼佛,很少会有虫子,突然苍蝇增多,那必是因为有变故!”
枫雪色微微点头,以示嘉许。
朱灰灰仍然觉得疑惑未解:“可是,你就算看到苍蝇,知道有变化——但又怎么知道一定是人的尸体?而且还知道死了多少人、人是怎么死的,难道这是苍蝇告诉你的?”
流玥看着她的目光很温柔,但朱灰灰却觉得他在看一个白痴,情不自禁地摸摸头,想不出自己究竟白痴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死亡人数、知道死亡原因,那是因为我进去查看过了!你进院子的时候,我正在为死者上几炷香——你应该庆幸你的武功太差,否则,你会很惨的!”
朱灰灰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说,如果她武功够格,早已被他当凶手拿了甚至杀了。这话虽然不中听,却是实情,她扁扁嘴,没有开口。
枫雪色问道:“流玥兄何故会到这个庵中来?”
在这起案子中,流玥知道自己确实是嫌疑很大,因此耐心地解释道:“这庵里的主持净慧师太,是我授业之师梅子鹤先生的独女,身世颇为可怜。幼时失母,出嫁不久又丧夫,因无所出,便归家侍奉老父,数年前恩师西去之后,她便在这座庵里落了发。我因有事恰好路过此处,便前来探望。只可惜,我也来迟一步,只见满地尸体,却没见到凶手。”
枫雪色有些动容,道:“那位倒在卧房窗下的师太,竟然是诗名满天下的梅翰林的女儿?”
“正是!”流玥叹道,“恩师只此独女,我却不能护其周全,将来却有何面目去见恩师!”
朱灰灰嘴唇嚅动,想说话却又忍住。真是神了,这一地死人,大爷居然知道谁是那个师太!
枫雪色看了她一眼,道:“后宅东侧卧室窗下那位师太的身体上,覆盖着一方白单,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当是流玥兄不忍恩师故女曝尸在外,以白单遮之。”
朱灰灰伸伸舌头,原来这么简单啊!自己也曾看到有一具尸体盖着白单,当时还奇怪了一下,只是一直只顾着看脸,心里又害怕,就疏忽了。
枫雪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唉!这丫头做正事的时候本来就笨,再加上粗心马虎,简直是没救了!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多的耐心跟她解释!
流玥轻轻挥扇:“枫兄到此,又有何贵干?”
枫雪色叹道:“实不相瞒,枫某带着这个孩子到此,是来寻找一位女尼。事情起因,是这孩子无意中看到一起屠杀惨案……”
他简单将事情始未说了,但却未提自己与西野炎怀疑,那江滩血案的受害者可能是俞、戚两大将军的家人。一来兹事体大,未经证实之前,不能妄加猜测;二来,也因为这位流玥公子身份比较特殊之故。
流玥耸然动容,以扇击掌,道:“惩恶扬善,扶危济困,除魔卫道,正是我辈本色!这落梅庵的二十一条人命,少不得也要算在那批恶人的头上,枫兄如不嫌弃,某愿附着尾翼,一效绵薄之力。”
枫雪色闻言一笑:“流玥兄言过了,有阁下援手,恶人定难逃法网!”
朱灰灰在一边听着,心里满不是味道。完了,大爷和这人勾搭成奸了,自己的仇报起来可更加难啦!哼,那笑面虎装得和没事的人一样,她可一直记恨着被卸手臂、被摔得半死、被臭草熏得直恶心的仇呢!
流玥问道:“如此说来,渡船上的那位师太,尚在人世?”
朱灰灰不爱搭理他,板着脸呛道:“我怎么知道!反正没在里面躺着!”
枫雪色斥道:“不得无礼!”
朱灰灰“哼”了一声,嘴巴撅得老高,一生气,连大爷也不爱理了,自己跑进大殿里,去寻摸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可以顺手牵羊的。
枫雪色头疼地看着她,“这孩子实在粗鲁,流玥兄见谅!”
流玥笑道:“枫兄客气了!我倒觉得这位姑娘言语率直,很是有趣。对了枫兄,下一步将如何安排,小弟愿听差遣!”
枫雪色心胸磊落、洒脱旷达,因事情可能牵涉比较大,所以也不再谦虚客气,便道:“当务之急,仍是找到那位师太。”
他提高了声音叫道:“朱灰灰!”
“小的在!”朱灰灰一边大声回答,一边屁颠屁颠地从大殿里跑出来,边跑边往怀里塞东西。
枫雪色脸一沉:“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朱灰灰习惯性地回答。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没有什么!”朱灰灰将手放在背后。
枫雪色脸寒如冰,沉声道:“把你的贼手伸出来!”
这个丢人的丫头片子,居然趁落梅庵尼众遇难之际,去偷死人的东西,这等卑下行径,比趁火打劫的强盗还不如!
朱灰灰申辩道:“我什么都没拿!”
枫雪色冷冷地看着她,一语不发,只是轻轻地将剑从鞘中拨出三寸,然后又“嚓”的一声送了回去!
朱灰灰咬咬嘴唇,将手从背后拿了出来,捏成个两个小拳头,伸到他的面前。
枫雪色两根手指在她手背上重重拍了一下:“打开!”
朱灰灰疼得叫了一声:“知道啦!”
被迫把手伸开放平,两个粉润的掌心中,各有一支乌黑的小簪。短短的簪身,簪头分别是被雕成裸身的男女,凹凸有致,纤毫必现,栩栩如生。
枫雪色脸上微微涨红:“还有!”
“没啦!”
“怀里面是什么?”
朱灰灰无奈,伸手进怀,摸了半天,掏出一个黑色丝质香囊,上面绣着一幅春宫图,绣功精致,表情生动,甚是香艳。
乌簪和香囊,两样东西都不值钱,那么,这不争气的东西,是看中上面的人像了?
枫雪色沉声喝问:“这等浮贱东西从哪儿来的?”
“你吼什么啊!又不是我偷的,是捡的!”朱灰灰大声喊冤,“你看,这两支簪子是一对儿,可以合在一起!”
她把两支簪往一起一合一按,一声轻响,簪头的男女变成裸身相拥的姿势,簪子变成一支双股钗。
枫雪色简直要被她气死了,他还从没见过一个姑娘家居然这样没脸没皮的!他冷冷地问:“朱灰灰,你是不是等着我砍你的脑袋了?”
朱灰灰撒手扔掉簪子和香囊,护住脖子,无限委屈:“干吗又砍我啊,我又没惹你!”
流玥弯身拾起那两件物事,反复看了看,笑道:“枫兄,我想你可能错怪这位姑娘了!”他将那两个东西在手上掂了掂。
枫雪色霍然一醒,没错,自己被那不争气的东西气糊涂了——这里是尼姑庵,有这等淫贱物事,还可说庵中女尼思春心切,但是,庵中出家人,却没有发现一个带发的,这簪子……从何而来?
他从流玥掌中接过那两样东西,乌黑的簪子非金非玉,似是一种木料,散发着一种幽沉奇异的香味,簪头雕刻细致入微,连发丝都清晰可见,人物表情非常传神。那只香囊绣制的针法细腻,春宫直如真人。囊中所置香草,并非寻常女子所用的玫瑰百合等物,而是一种黑色的干花,与那簪子的味道一样,却强烈得多。这种味道,初时闻着甚香,但多闻一会儿,便觉腥气扑鼻,再闻一会儿,头脑中竟然有种昏沉的感觉。
枫雪色将两物拿得远了一些,沉吟不语。
古书记载,滇黔之南有品种稀珍的婆罗树,因为从干到枝到叶到花,全是漆黑色的,所以又被称为黑色婆罗。这种树会散发一种奇特的味道,香腥难辨,无毒,有催情的作用,一向被当地用在男女之情上,佛典称这种黑色婆罗为入魔之树。
同时,这两件东西上的男女人像皆未着寸缕,唯见发式奇异,也绝非中原之人……
朱灰灰看他翻来覆去地看,立刻讨好道:“大侠,你喜欢?送给你!”
枫雪色瞪了她一眼:“找打!”
朱灰灰扁扁嘴,大爷的脾气又开始暴躁了,送他这么好看的东西也要打。
枫雪色道:“这两件东西,不是中原之物。”
流玥点头同意,道:“似是来自西南之地。”
枫雪色看着朱灰灰:“你在哪里找到的?”
“在中间那座大佛后面的地上。”
枫雪色和流玥同时闪身进殿,朱灰灰望着他们两个,摇摇头,坐到台阶上,托着腮东张西望。
没一刻钟,枫雪色和流玥又双双出现在她的身边。
枫雪色冷着脸问:“你怎么没说,佛像后面还有一具尸体?”
朱灰灰假装惊奇:“咦?我以为你们已经知道了,苍蝇都告诉你们了呀!”
枫雪色和流玥无言,这丫头原来在这儿等着报复呢!
“好吧,既然苍蝇没说,那么我说好了。告诉两位一个好消息,佛像后面那位被塞在锦幔下面的师太,正是与我同渡一船的那位。”
枫雪色在她头上敲了一下:“这算好消息?”
朱灰灰捂着脑袋站了起来,长长地伸个懒腰,然后拍拍屁股上的土,喜孜孜地道:“大侠,这位师太已经吹灯拔蜡,现在真的没小的什么事了,您可以放我走了吧?”
枫雪色哼了一声:“看到那件事的人都死了,你就不怕自己也被人砍了?”
朱灰灰道:“我本来也没知道多少,而且全都告诉您老人家了,坏人杀我还有什么用?不如直接杀您……”所以再跟着你混,老子这条命才是真正的危险呢!
“休得啰嗦!”枫雪色训道。谁说这丫头傻了?打起小算盘,比猴子都精!只是,难道线索真的从此就断了吗?朱灰灰拾的两件色情之物,又是什么人留下的呢?这位师太死状与其他人都不相同,别人姿态自然,唯有她被塞在锦幔后面,而且凶手杀她之时似乎行动甚是匆匆……
想了很久,枫雪色总觉得疑点甚多,理不清个头绪。他叹了口气,怕还有什么遗漏,便与流玥重新在庵里仔细探查了一遍,却再也找不到任何线索,于是离开了落梅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