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正是那个丢了鸡的陈婆婆。
陈婆婆年纪虽然不小,眼睛倒还不花。朱灰灰躲得虽快,却仍被她一眼看到。
她指着朱灰灰跟那个妙龄少女哭诉:“是她!就是这个黑丫头偷了我的鸡!啊呀呀!你看看,鸡毛还在这里!我可怜的鸡啊!你自己就这么去了,却留下一堆的孤儿寡母,你叫它们如何活下去啊啊啊啊……”
陈婆婆跺着脚,腔调里带着颤音,唧唧歪歪哭诉。
朱灰灰硬着头皮不认账:“谁、谁、谁、谁偷你家的鸡啦!”
“就是你这个黑炭头!”陈婆婆抓起一把鸡毛,仔细看了看,接着哭,边哭居然还边拿拐杖来打朱灰灰。
朱灰灰跳着一只脚,狼狈不堪地左躲右闪:“喂喂,你再打我可还手了啊!”
扶着陈婆婆来的那个妙龄女子踏前一步,气愤地道:“你偷了婆婆的鸡,难道还想打人么?”
“不就拿了她一只鸡嘛,我还帮她修房子了,你怎么不说啊!”
“你帮婆婆修房子,便可以拿人家的鸡?你可知道,婆婆就指望这些鸡生蛋换些油盐,现在被你偷吃掉了,她以后怎么办?”
闻言,朱灰灰心里有点内疚,但仍犟嘴道:“你家公鸡会生蛋?你生啊,生一个让我看看!”
朱灰灰忙着跟那妙龄女子斗嘴,一不小心,屁股上挨了一拐杖,这婆婆年纪虽老,力气却不小,打得她臀部上火辣辣地疼,她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个死老太婆,手这么黑,想打死老子啊!再打我可真的还手了!”
“你打你打!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反正我的鸡也被你杀了,我也不想活了!”陈婆婆一头向她撞来。
朱灰灰被她撞了个跟头,气得七窍生烟:“你当我真不敢打你是不是!”这死老太婆简直是个老无赖,跟自己有一拼!别以为她年纪大自己就不好意思揍她,咱还有绝招没出哪!
她坐在地上挽起袖子,趁那老婆婆又拿着拐杖打过来的时候,猛然使出了必杀术“骚扰女人变态绝技之第三式——魔爪抓胸!”
十指碰到两个软绵绵的东西,狠狠地一抓,然后定睛一看,顿时“啊啊啊”地大叫起来。
自打老太婆挥着拐杖找朱灰灰拼命,齐云五浑早就不吵了,五个蹲成一排,在那边看热闹。
此时,看清楚朱灰灰手上抓的东西,五个大嗓门立刻一块儿跟着叫:“两个馒头!”
陈婆婆一双老眼里,突然射出针一样的光芒,刺得朱灰灰肌肤生疼,拐杖继续向朱灰灰击下。
朱灰灰来不及多想,馒头一丢,就地向一边滚去。
枫雪色突然拔剑,一剑刺向陈婆婆。
那陈婆婆挥拐一架,那雪亮的剑光却缠绕着杖身,向她的手臂蜿蜒而上,她被迫撒手扔杖,倏然向后退去,竟然极为敏捷。
枫雪色听得脑后有锐风扑来,并不起身,只是回剑一挡,“铮”的一声,将那妙龄女子手中的一柄软剑挡了开去。
朱灰灰在地上爬了几步,爬到枫雪色旁边,哭丧着脸道:“大侠,这个婆婆是男的!”
一生气,随手将从人家胸部抓出来的两个馒头扔了出去,却没留神,两个馒头正扔向先前那一女半狗。
那半条狗突然腾空跃起,半条尾巴迎空一抽,打飞一个馒头,另外一个被它扑了下来。它落地之后,两条半腿站立不稳,打了两个滚,然后颤颤地又伏到那女子足边。
朱灰灰的眼睛都直了,啧啧,瞧瞧人家的狗狗,虽然只剩下一半了,都会飞的!
那妙龄女子和男婆婆瞄了瞄这半条狗,突然想起一个人,两人互望了一眼,脸色变了变,微微躬身,向那女子行了一个礼。
那女子望也不望他们,只是轻轻点点头,目光落到殿外,看着漆黑的天光,黑眸清亮如夜。
在夜的背后,掩藏着隐隐的忧伤。
朱灰灰把这种微妙的动作看在眼里,心里一慌,他们是一伙的!
枫雪色沉声道:“来者,可是‘狼狈为奸’夫妇?”
那男婆婆“嘿嘿”笑道:“在下陈一郎,听说枫公子眼睛不太方便,我们夫妻便赶过来瞧瞧!”
枫雪色淡淡道:“既知枫某眼睛不便,两位如此做作,岂非多此一举!”
陈一郎很是无耻,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演出戏给枫公子看看,虽然枫公子看不见,可咱们夫妻,一样要收利钱!”
那妙龄女子宋小贝道:“枫公子,这就得罪了!”
这对夫妻号称“狼狈为奸”,在武林中出了名的狡猾,本来开始也是在青梅岭上伏击,准备捡九幽十鬼的便宜的,可是后来九幽十鬼一个接一个地伏诛,他们见势不妙,便不肯出来。九幽大头鬼濒死的惨呼,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却怕是他临死拉垫背的,故意骗人,所以根本不敢上去。
枫雪色眼盲,朱灰灰腿受伤,两人共骑,又是走在陌生的山路上,所以行得甚缓。“狼狈为奸”二人便远远跟在马后,跟到竹马村,眼见他们为老婆婆修房顶,然后又一路跟到三界寺。
他们知道那个黑丫头是个饭桶,所以根本也没把她放在眼里,一开始的目标便在枫雪色上,因此假借和朱灰灰争执的机会,妄图接近枫雪色,以图暗杀。谁料却被那丫头的黑爪子将怀里冒充女人的两个馒头揪了出来,一下子便被揭穿了。
枫雪色慢慢地问:“那位真正的婆婆,已经死了吧?”
“狼狈为奸”夫妇谁也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想到又有一个人受到自己的连累,一股怒气冲上枫雪色的心头。他一语不发,提剑刺了过去。
还用得着啰嗦么?这对夫妻是来杀他的,因为他,他们还杀了一个无辜的老人!
“狼狈为奸”夫妻两人刀剑合璧,功夫非常厉害,两人一守一攻,互相回护,兼之为人奸滑,欺枫雪色眼盲,故意出招无风。
枫雪色听不到声音,果然便落在下风。
他眉头一挑,忽然不再管敌人攻来的刀剑,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招招抢攻,逼得那对夫妻手忙脚乱,连连后退。可是他们退得远了,枫雪色却也因为眼睛看不见,无法上去追击,这场打斗一时陷于胶着状态。
朱灰灰抱着头蹲在供案下面,看到那对夫妻互相使眼色,知道他们又在打鬼主意,心里暗暗发愁,怎么样才能帮上大侠呢?
朱灰灰还没想好对策,一直蹲在一边看打架的齐云五浑却又热闹起来。
巴老大粗声粗气地道:“他就是上次给我们药的小白脸?”
“哪可能,他的脸一点都不白。”
“可是那个怀里藏馒头的人妖婆婆,刚刚叫他枫公子!”
“那也不一定就是那个小白脸,长得一点都不像!”
“我说很像,他拿的那把又白又亮的剑很像!”
“老五说得对!依我看他是吃坏了肚子,上次老大拉了四天的肚子,脸不也是黄的嘛,比他还黄呢!”
“什么吃坏了肚子!那两个人不是说,他眼睛看不见嘛!”
“管那么多,我去拍死他们就完了!”
巴老三扛着大杵,大步走了过来。
朱灰灰在案桌下面,心跳得都快蹦出来了,紧紧握着菜刀。打定了主意,只要这傻大个向大爷出手,她就滚出去跺他的脚丫子,拼了老命也不能让他那大杵砸到大爷漂亮的脑袋上!
这巴老三虽然脑子没拳头大,却也不是一点儿全无,动手之前,先吼了一嗓子:“喂,我说,你可是那个站在树上不敢下来的小白脸?”
枫雪色苦笑:“五义兄弟,那墨角麒麟片和千年雪参王,可医得会智大师的伤?”
巴老三道:“医得医得,我师傅的伤治好了!啊哟,老大快来帮忙,他果然是那个小白脸!”
“我就说是嘛,你们偏都不听老大的!”
“老大错了,他现在不是小白脸,是小黄脸!”
“小黄脸,你是不是闹肚子把脸闹成黄的了?”
“不对不对!他眼睛看不见,是被那人妖婆气的!”
枫雪色全凭听力与敌对战,那“狼狈为奸”本来就狡诈奸滑,出招的时候故意很慢,不带起一丝的风,令他应付起来颇为费事,现在又被五个浑人吵得头晕,心里一个烦躁,差点被那对夫妻伤了。
巴老三大怒:“你敢伤我们黄脸小师叔!”
一杵挂着风就向陈一郎砸了过去。陈一郎身手利索,纵身闪开,宋小贝在边上悄无声息地刺出一剑,在巴老三的肋下开了个口子,幸亏巴老三皮糙肉厚,血流得虽多,却未伤到筋骨。
旁边的巴老大一看,顿时急了眼,怒吼一声冲了上来,拎着大杵,对着“狼狈为奸”一通乱砸,别看他傻乎乎的,可是力大招熟,硬功非常扎实,那柄大杵舞得呼呼作响,甚是勇猛,虽然连陈一郎宋小贝两口子的边也沾不着,却也逼得他们四处乱蹿。
另外的三个兄弟一看,老三负伤,老大追着人家屁股后头跑,却怎么都赶不上,立刻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群殴。
一时间,大殿里兵器乱飞,风声大作,灰尘扑扑,打得这叫一个热闹。“狼狈为奸”那两口子在五个傻大个的大杵狂拍之下,如在风浪中颠簸的一只小舟,随时都有翻船的危险,看上去险象环生。
朱灰灰趴在案桌下面,看得眉飞色舞,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以多欺少的打架。有那五个傻小子帮忙,大侠和自己估计是不会吃亏了。
回头去看火堆旁,枫雪色坐在火堆旁,剑横在膝上,面容平静如水,纵使殿内劲风激荡,他面前篝火的火焰,却连摇晃一下也没有。
他的对面,便是那个着粗布衣却气质冷冽的女子。
这个女子仍然静静地望着外面的夜空,殿内的打斗虽然激烈,她却恍若未闻。
朱灰灰心里一震,大侠一动不动,也许是因为,真正的强敌,是这个女子!
那五个傻大个越打越卖力气,五条大杵使发了性,虽然砸不到人,却砸得墙、柱咚咚直响,颤抖不已。
朱灰灰眼见从房顶直往下掉土,觉得藏在案桌下面也不保险,万一哪个傻小子没看准,一杵拍到案子上,就得连累自己成馅饼!她看准时机,迅速地爬了出去,挪到枫雪色身边。
“大侠,我们快走!”伸手去拉他。
“不用急,我们再等一会儿。”
朱灰灰急道:“不能再等了,照他们这么打,这座殿非塌了不可!”
枫雪色摸摸她的头发,温和地道:“别担心!你坐在我的身边,不要怕!”
“我——”我不怕才有鬼呢!朱灰灰急得跳脚,可是大爷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她也不好意思当着面就扔下他一个人逃出去,只好坐了下来,肚子里痛骂大爷装蒜。
眼见巴老四一杵下去,一根殿柱便歪了,殿顶的承尘也塌落下来,落了她一头灰,不禁心惊胆战,刚要开口说话,面前的火堆突然莫名其妙地熄了。
殿内一黑,打斗的声音突然止住,停了片刻,巴氏五浑连连怒吼,似乎在黑暗中吃了不小的亏,紧接着,风声再起,又开始一轮新的追打。
朱灰灰眼前一片漆黑,她提心吊胆地屏住呼吸,生怕呼吸得重了,会有不长眼睛的金刚杵或者刀剑招呼在自己的身上。
好半天,眼睛才适应了黑暗,能够看到一些影影绰绰的人形转动,黑糊糊也分不清谁是谁。可是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感觉到有东西向自己这边扑过来,她举起菜刀,拼命砍去,忽然肩上一紧,她的头被枫雪色搂在怀里,鼻子里沁入一股香香的又冷冷的气息,心中莫名其妙地一阵激荡,那连绵不绝的兵器撞击声倏然离得她很远很远……
过了好半天,枫雪色轻轻地放开她,朱灰灰乍然从梦中惊醒般,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发现不知何时,大侠已经带着自己从大殿移到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