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过招,岂容疏忽,枫雪色长剑已然趁隙递上,风间夜再要补救已然不及,“雪色”薄薄的剑尖距离他的咽喉不到三寸,却凝而不发。
风间夜冷冷地看着他:“不刺?”
枫雪色淡淡地道:“中华子弟,光明正大,没有学过这种趁人之危的伎俩!”长剑回抱,形成守势。
朱灰灰瞪着枫雪色唉声叹气,大侠又犯老毛病了,他这爱当滥好人的坏习惯什么时候能改啊?
风间夜瞥了朱灰灰一眼,目光如刀锋般冰冷。然后转向枫雪色:“现在不刺,你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枫雪色只是笑了笑,神态依然从容不迫:“灰灰,以前我告诉你什么来着?”
朱灰灰心里嘀咕,大爷您告诉我的还有什么好话?“逃跑就砍腿”、“说谎就砍脑袋”,还是“偷人家的东西就砍手”?反正都是这些血腥话题呗!
啊,想起来了:“你说过,以后我如果再在背后偷袭人家,就砍掉我的手!”
枫雪色“哼”了一声:“很好,你还记得!”
“可是我这不算背后偷袭啊!”朱灰灰不服,争辩道,“我这叫、叫暗中下手!再说,他武功那么高,我根本也打不到他!”
若是平时,她这样强词夺理,枫雪色根本不用多说一个字,只要提起剑来,往她颈子上一放,保证她立刻老老实实。可是此时此刻大敌在前,他只好紧紧闭嘴,免得多说了会勾出她什么更无耻的话被气晕,予敌以可乘之机。
风间夜的目光在朱灰灰的身上停了片刻,眼神冷冽而深沉。
朱灰灰打了个寒噤,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顺手又抓起一块更大石头,心里想:这家伙一定恨死自己了,咱得躲他远点!
风间夜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你若不刺,我便去了!”
枫雪色缓缓地道:“你我交手七百二十三招,至今谁也未曾输得一招半式。若是寻常比武,枫某自不会纠缠。可惜,你我是敌非友,即使枫某不追,我那身负重伤的两个兄弟、秦宋二位兄长,还有很多无辜被害的百姓,却令我一定要留下你!”
风间夜望向无尽的虚空,目光颇为萧瑟:“人生无常,死者已矣。他们比我们,也不过早去片刻,便是我真的留下来,又于事何补?”
枫雪色沉默片刻:“留下你,虽然不可能再挽回逝去的生命,但至少可以让那些被你害死的人泉下安心,也可让更多的人,不再被你所害!”
风间夜轻轻吐气,道:“你的武功虽然高,想要留下我却也不容易!”
枫雪色微笑:“我们可以再试!”
风间夜冷冷一笑:“我倒无所谓,只怕,有些人等不及。”
枫雪色“哦”了一声。
朱灰灰跳了起来,大声道:“大侠,这家伙虽然是坏蛋,但这句话却说得很有道理,有账慢慢算,咱就下次再跟他打!”
枫雪色一阵踌躇,他知道朱灰灰此言必有缘故,可是风间夜明显是犯案的主谋,若此次任他走了,下次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碰到……
风间夜深深地看了朱灰灰一眼,忽然出招,穿云锁月笛幻出流星闪烁,攻向枫雪色,枫雪色抽身后退,回剑抵挡。
那风间夜一招逼退枫雪色,却并不追击,而是欺身逼近朱灰灰,伸手在她粉团般的脸蛋上重重一拧。
朱灰灰疼得眼泪都流下来,忍着疼反手去插对方的眼睛——插眼睛、咬耳朵、踹下阴,乃街头流氓地痞打架的三大绝招。
风间夜如何能被她插中,在她耳边丢下一句话,长笑一声,身形拔起,一掠便到了五六丈外,再一掠已远离堤岸,转眼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王八、乌龟、混蛋、孙子……”朱灰灰对着他的背影破口大骂。奶奶的!那家伙说不定真是乌龟变的,否则,人怎么可能走在湖面之上,踩着湖水逃走?
“灰灰,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耳边响起枫雪色急切的声音。他不论碰到什么敌人,都是从容镇定的,此时,心却莫名地慌乱——刚才风间夜那一下突袭如电光石火,他又未料到此人会突然攻击朱灰灰,待到要施援时,风间夜却已得手去了!
朱灰灰觉得手暖暖的,微微垂下头,凝视着自己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有些失神,一怔之后,才委屈地道:“那个龟孙子捏我的脸!没伤,可是很疼!”
用另一只手按按脸蛋,心里痛骂不已,奶奶的!那个死乌龟,居然这样大力掐她的脸,而且临走之时,还敢威胁她,说什么“背后阴人,有账慢算”!我呸!算个鸟账啊!老子以后躲着你还不行嘛!
切!再说了,她和他们这帮黑衣坏蛋的账,还算得清么?反正他们见到她就要砍的,砍她的人多他一个,有什么区别么?
听说她没受伤,枫雪色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抬起一只手上轻轻地揉了揉她圆鼓鼓的脸颊。这动作那样亲昵自然,朱灰灰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夜色里,他的脸有些朦胧,脸的轮廓也平添了几分柔和,眼神温暖得像春水横波。
朱灰灰突然脸上有些发热,心跳也加快了。知道他看不见,却怕他听见自己不安分的心跳,于是急忙咳了一声:“大、大侠,你……你也没受伤吧?”
“我没事。”枫雪色温和地说。
朱灰灰回头看看远方,长堤的尽头,玄月水屿的所在地此时正火光冲天,将黑暗的天际都烧成了金红色。
其实,这火已经起了很久了。从她碰到晨暮晚之后,还没走出几十步,便已看到山庄方向蹿起的火光。可是她刚刚离开玄月水屿的时候,根本还没有起火。
她的心里感觉非常不妙——难道玄月水屿还有敌人未清?秦总管他们应付得来吗?
心里虽然忧虑,但是,她也知道那个捏自己脸的黑衣乌龟是大侠的劲敌,怕令大侠分心,所以一直都忍着没说——这也是适才她赞同大侠和黑衣乌龟有账以后算的原因。
而且,她知道枫雪色眼睛不便,所有的行动都是靠听力判断,所以不论怎么样——即使是被那乌龟捏疼了脸,她也不会大惊小怪,发出不应该有的声音,从而干扰他的判断。
她的这番苦心,枫雪色当然知道,他虽然看不见,但是他的心,比什么都明亮。
握着那双柔软纤细的小手,他的心踏实而愉快。这一个多月来的操劳、担忧,和因为视力不便带来的焦虑感,仿佛都变得极淡极淡。其实,刚才与风间夜交手之时,在听到她乱七八糟的脚步声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奇异般地变得宁静了,那是因为他“离家出走的眼睛”在外面溜达够了,终于回家了么?
“……提起那个厚脸皮的小姑娘,又一往情深……”蓦地想起风间夜说过话,枫雪色不由有些怔然。一向冷静睿智的心,忽然乱了。他理不清这种纷乱的情绪因何而来,只是觉得,这孩子回到他身边了,他比谁都欢喜。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何时产生的,只知道,在她离开他之后,才日渐觉察到她在自己心里的重要……
那绵绵不绝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浓厚的云也被风吹散,露出深蓝色的天幕和满天繁密的星子。
“我有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朱灰灰道,“你是想先听我讲的事情,还是先回‘去了水兴’救火?”其实她已经知道那个山庄叫“玄月水屿”,只是改不过嘴来。
枫雪色一惊:“什么?玄月水屿失火?”
“是啊!都烧半天了!”朱灰灰向起火的方向望了望,“今天虽然下雨,可是风很大,估计山庄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你怎么不早说!”
朱灰灰理直气壮地道:“你又没问!”
“你——”
朱灰灰抢着道:“大侠,你要再啰嗦下去,‘去了水兴’就更没得救了!”
枫雪色气得将她的手甩开。一个多月没见,这丫头气人的本领越来越强了!走了几步,感觉一下方向,然后顺手抓住她的腰带,拎着她向前方掠去。
朱灰灰已经很习惯被他拎在手里,嬉皮笑脸地在他的腰上抓了抓。
枫雪色只觉得腰上一痒,差点泄了真气,不禁呵斥道:“朱灰灰!”
“小的在!”
“你再动手动脚,我就把你丢到湖里去喂鱼!”
“是!大侠!”朱灰灰假装规矩地把两只手合到胸前,“大侠,一边跑路,我一边说故事给你听吧?”
枫雪色“嗯”了一声。他也知道,朱灰灰平时虽然老没正经,但对事情的轻重缓急却分得清楚,如果不是特别重要,断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还要说什么故事听。
“简单一句话,就是俞、戚两位大将军的家人被混杂在一支商队里,正准备送往东瀛做人质。见血楼十二生肖使救援不得,为了将这个消息送出来,已经个个战死,我也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然后流玥兄护送我来找你。”
枫雪色一惊,霍地停住脚步:“什么?”
朱灰灰道:“此事说来话长——大侠,暮姑娘在前面。”
前方堤岸垂柳如绦,一条纤细的人影正痴痴地站在那里,面对着黑暗的方向,翘首而盼。
灯内的烛已经燃至势微,曾经笼罩着她的温暖也已将熄灭,夜色中望去,那纤薄的香肩,仿佛担着的都是落寞。
撑开的竹伞放在她的脚边,一阵风吹过,将伞掀翻,在堤上滚了几滚,便落入洞庭湖中。
晨暮晚望着迎面而来的一双人影,突如其来的失落令她眸子中倏然黯淡下去。她不得不深深呼吸,才勉强压下膨胀在心底的不安:“枫公子、朱姑娘,你们回来了!”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
枫雪色“嗯”了一声,关切地问:“暮姑娘,你还好吧?”
晨暮晚眸子里水雾忽现,她垂下头:“我……还好,那个……那个人呢?”
“被大侠打跑了!”朱灰灰说。这暮姑娘怎么这么缺心眼呢!瞧那张脸,青得跟鬼似的,都这模样了,还傻等着不走,万一大侠要走另一条路,她还不等死啊?
枫雪色将朱灰灰放在地上:“灰灰,你陪暮姑娘慢慢走回山庄,我先回去看看!”如果只是朱灰灰一人,他可以拎她回去,但是还有暮姑娘,他可不能将她一个人落下。
朱灰灰撅撅嘴,不情愿地“哦”了一声。
枫雪色摸摸她的头发:“要小心!”身形一展,向前方掠去。
茫茫夜里,他的背影逸如杳杳白鹤,如果不说,谁能知道,这个男子竟然是一个眼睛失明的人?
朱灰灰和晨暮晚都有点发呆,良久,朱灰灰咳嗽了一声:“暮姑娘,我们走吧!”
晨暮晚答应一声:“好的!”
向前行了几步,却觉得头晕目眩。她的身体实在虚弱,硬撑到现在,只是因为心心念念都是枫雪色留下的“等我”,而现在,枫雪色翩然离去的身影仿佛也带走了她的生命力一样,精神和体力都已不支,不禁摇摇欲坠。
在晨暮晚将要倒地的一瞬,朱灰灰伸出手去,很粗鲁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算了!我来扶着你好了!”
大侠可真是的,把这么一个病秧子丢给她照顾!哼!要不是看在晨先生和晚夫人的面子上,她才不要管这个一碰就碎的瓷器小人呢!
晨暮晚嘴唇都是青白色的:“谢谢你,朱姑娘!”
朱灰灰道:“不用谢啦!”
朱灰灰扶着晨暮晚向前行去,可是她的体质实在孱弱,才走没多远,便喘得厉害,不得不停下来歇一歇,如是两三次,朱灰灰终于不耐烦起来:照这样子,走到玄月水屿,还不得后半夜啊?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晨暮晚很敏锐,歉然道:“朱姑娘,不如你先回去看看情况,我慢慢走,多用一刻便也到了。”
“太好了!”三个字几乎冲口而出。可是朱灰灰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道:“大侠让我和你一起,我自己先走,他会骂我的!”
晨暮晚停了停:“枫公子……会骂人?”
“会啊!他无聊起来,就会骂我出气!”反正枫雪色也不在,朱灰灰就在背后说他的坏话。谁让他总是训她来着,训和骂,都差不多啦。
晨暮晚听得出她语气里的亲密,“哦”了一声,勉强笑了笑:“那是他把你当亲妹子一样吧。”
朱灰灰才不在乎:“什么妹不妹的,谁稀罕啊!”
晨暮晚有几分好奇:“你不喜欢做枫公子的妹妹?”
“做他妹妹有什么了不起么?”朱灰灰非常不屑,“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不是砍头就是砍手脚!当他妹妹唯一的好处,就是死得比较快一点!”
晨暮晚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怎么会!枫公子是……是很好的人!”
朱灰灰也笑了。看看前方,玄月水屿还有好远,火势却已经渐渐弱了下去,也不知道是烧到最后无物可烧,还是火被扑下去了。她心里担心枫雪色,实在对晨暮晚的龟速忍无可忍了,心里冒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暮姑娘,我来挟着你走吧!”
晨暮晚一呆:“啊?”挟着她走?什么意思?
朱灰灰“嗯”了一声,一手抓过晨暮晚腰带,一手提着她的衣领,两臂一运力,将她挟在肋下,嘴唇不屑地向下勾了勾。切!晨暮晚体重有八十斤没?这么大一个人,居然还没有她家的朱花花重!过去,在朱花花没有被西野炎喂得超级肥之前,她经常这样或挟着、或扛着、或抱着它到处溜达,尤其是做了坏事的时候,常常要抱着它一逃就是几里地,晨暮晚比鸡重不了多少,挟她跑实在是小意思!
晨暮晚大惊,原来她说“挟”着走,真是“挟”着的!她一个名门淑女,何曾有过这样失体统的待遇,心中惊惧交集,大力挣扎:“朱姑娘,放开我!放我下来!”
朱灰灰不耐烦地拍了拍她的头,大声吓唬:“哎哟!别动!要掉下来了!不好……”大呼小叫声中,挟着晨暮晚向玄月水屿奔去。
晨暮晚心中一阵气苦,眼泪流了下来。
朱灰灰也很不满意。什么啊!暮姑娘还比不上朱花花呢!她挟着花花走的时候,花花从来都不乱动,哪像这位大小姐,乱踢乱蹬,累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