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江湖天很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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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她这些年东游西荡,再没见识,也知道这世界之大,人口何其之多。就自己老娘那样,要相貌没相貌、要身材没身材、脾气还挺暴躁的大妈、大婶,满大街都是,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跟自己的娘没什么两样,这么长时间没见她,万一胖了或者瘦了,自己能不能一眼认出来都不一定,别说流玥兄了!

流玥看到她一脸的鬼笑,忍不住轻轻捏捏她的脸颊:“也许,不用我们去找她,可以让她来找你。”

“啊?”朱灰灰眼睛眨呀眨,这句话她又听不明白了。

流玥一笑,道:“要想找到你娘,关键在于你手臂上的图案。”

朱灰灰呆了一呆,伸手拉起右边的袖子,歪头看看:“这个吗?”

流玥假装没看见那条黑不黑、灰不灰的小胳膊,目光径直落在那个图案上。

那只仿佛从朱灰灰肌肤深处长出来的红色烈鸟,身体扎在一株荆棘上,血一滴一滴流下,它却如一簇燃烧的火焰,展着羽翅,泣血而歌,眼神里全是惨烈和悲壮……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图案,只是大小不同——也难怪,十五年过去了,随着那婴儿的长大,这幅图案也在长吧?

一幅幅画面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尽管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十五年前的事情,却仿佛刻在他的灵魂深处,每一个细节都和当年一样完整清晰。

一个荒无人烟的孤岛,一间匆匆搭就的草屋,一个美丽到极点、清艳到极点的女子,一个不哭不闹,只会闭着眼睛睡觉的小小女婴,和一个被父母遗弃的男孩子。

那个男孩子,当年才七岁,他初看到那幅图案,便是在那个小女婴粉嫩的手臂上。他亲眼看到,那个美丽的女子,用一种浓得像血一样的液体,在这个婴儿的手臂上一笔笔画下这幅图案,那液体一沾到婴儿的手臂,便渗了下去,仿佛天然就生在肌肤里一样……

耳边又响起那个冷冷的声音:这种鸟生长在天地的尽头,那个地方遥远到分不清是地狱还是天堂。它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披着一身如血的羽毛,不停地寻找一种长满刺的树。当它终于找到那棵树的时候,会把自已的身体扎进棘刺上,一边流着血,一边拼死唱出一生中唯一的一支曲子。血尽、命殒、曲终,这是它的宿命……

那个美丽的女子,是女婴的妈妈,可是她好像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小女婴,除了每天喂她吃一些奇奇怪怪的药汁,便从不理睬她。反倒是他抱那个女婴的时候多一些——自己虽然同样被家人抛弃,可是他的父母是不得已的。这么乖巧、这么粉嫩可爱的小小婴儿,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的母亲会不喜欢……

“流玥兄,回魂了!”朱灰灰举着手在他面前摇啊摇。

流玥回眸,凝视着那粉粉的脸蛋,温柔一笑,拍拍她的小爪子,一字一顿地说道:“灰灰,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过你手臂上的图案。”

朱灰灰一怔:“是么?”

流玥站起身,走到舷窗边,望着夜的深处,声音平淡得像静静的流水。

“十五年前的一天,雨下得很大……”

古寺、荒村、客栈。

冷夜、大雾、暴雨。

江湖中的热血故事,似乎永远都发生在这样的地点和这样的天气。

普缘寺是一座非常小的庙,小到只有三间破屋、一个和尚、五亩薄田。

这样的庙,香火自是极差的。

天上的乌云极厚,大雨瓢泼一般,雨点在阶前激起水花,地上很快水流成河。积水排不出去,在普缘寺的小小院落里积成一个水潭。

广仁和尚站在檐前,眼看着大水潭,不住地唉声叹气,这场雨来势不小,只怕院墙挺不过去了,要是泡塌掉,再修至少要十几两银子,可是自己已经连粥都喝不上了,哪里有钱去修墙……

正在摇头不止,眼前突然一花,屋檐下鬼魅般出现一名头戴斗笠的青衣男子,晃花他眼的,是那男子掌心中的一锭元宝。

五……五十两!

别看普缘寺穷,广仁和尚还是有见识的,一下便瞧出那元宝的分量,眼睛再也移不开了:“施主,请问您这是……”

“避雨。”那男子口音有点生硬,将元宝塞进他的手中。

广仁和尚人穷志短,立刻爽快地回了一个字:“行!”

那男子点一点头,双掌一拍,广仁和尚愣神间,已从路的尽头驶出一辆马车,赶车之人同样的青衣斗笠。

此人将马车停在院外,返身拿起一把青布伞撑开,然后将帘子轻轻揭起。

广仁和尚瞪大眼睛瞧去,却见帘内,一个气宇轩昂的青年男子探身而出,看样子像是个富家少爷。

那少爷接过伞,并没有遮在自己头上,而是先替身后的妇人挡雨。

那妇人身上的衣饰甚是朴实,妆容却极浓艳。出家人远离女色,于是广仁和尚只看了她一眼,便转开头去,目光落在那妇人身边的稚童身上。

这个孩子大约六七岁的年纪,生得雪雕玉琢,俊美异常,眉宇间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郁郁之色。如果不是身着京城流行的男孩装束,只怕谁见了都会当他是个小姑娘。

妇人看看满地的泥泞雨水,转身将孩子抱在怀里。那孩子一脸怒容,大力挣扎。妇人却理都不理,将他往肋下一挟,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屋檐之下。那样大的雨,她身上却连个水珠都没有沾上。

孩子瞪着她,小脸上的忿恨,终于转为惊惧。

那少爷也不介意,笑了笑,撑着伞走了进来。院中积水虽深,他却仿佛飘在水面上一样,连鞋袜都没湿。那个马夫将马系在庙前的拴马桩上,提了几个长条包袱,只听“嗖”的一声,便闪进了庙里。

这四大一小五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广仁和尚本来想客套几句,此时却也不敢多言——他现在虽然是个穷庙里的穷和尚,但年轻时也当过镖局的趟子手,跑过一阵江湖,几十年来走的路、过的桥都不少,自然看得出来,这五个人虽然很像年轻夫妇带着孩子和管家、车夫出游,但那漂亮的身手却显示出他们绝对不是普通的富家子弟。

普缘寺太小,客人们只好都进了佛殿,好在大家似乎也不介意。四个大人向殿中佛祖施礼,那个孩子年纪虽幼,却极倨傲,看着佛祖的目光颇有不忿。

四个大人也不理会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到佛殿一角,连广仁和尚端茶来的时候,也只是点头示谢。

人家不开口,广仁和尚也不自讨没趣,坐在蒲团之上,两只手数着佛珠,心里盘算这五十两银子应该怎么花才好?院墙要加固,房顶也得补补,然后还得去当铺把那五亩田的地契赎回来,剩下的便不多了……

突然,庙外“唏律律”一声马嘶,广仁还没反应过来,便觉眼前一花,刚才那位马夫已经不在原位了。

广仁刚想开口,忽觉雨星扑面,一个年轻的女子款款步入殿中。

这是个清艳到了极点的女子。

她身上雪青色的衣衫已被雨浇透,裙角沾着泥水,头发也凌乱不堪,身上还有着斑斑血迹,模样非常狼狈。然而每个看到她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觉得自惭形秽。

她就像一株开在雨后空山中清灵绝艳的优昙婆罗,一出现在殿中,不仅广仁和尚看傻了,殿角的几个客人也忍不住看了数眼,连那个小小孩子都露出惊艳的神色。

那女子目光极为锐利,一个一个人地看过去,神情越来越冷。

所有被她看到的人,或者低下头,或者将眼睛避开。虽然谁也没有发出声音,但广仁却感觉到,殿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那女子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个小男孩的身上,看了片刻,缓步走到佛殿的另一个角落,慢慢解下背上的青竹篓,揭开上面的油布,从里面抱出一个小小的婴儿。

那婴儿也就几个月大,生得雪白粉嫩,粉雕玉琢,一双水灵的眼睛像两粒黑色的琉璃。

那女子脸上的笑容一闪即逝,淡到似乎只是稍稍勾了下唇角。

殿里紧张的气氛登时为之一松。然而广仁和尚的心,却有些下沉——看来,这前后两批人都是在躲避、防备着什么,只是当看到对方带着孩子,才暂时放下戒心。

那女子盘膝坐在地上,将婴儿放在一边,便不再管。那婴儿淡粉色的襁褓已经被雨淋湿了,乌黑的头发一绺绺地贴在额头上,却不哭也不闹,只是啃着小拳头,偶尔不知原因地咧着小嘴笑上一笑,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先前的那个小男孩虽然一直在闹别扭,但毕竟还是个孩子,目光渐渐被那婴儿吸引,忍不住要走过去,在那婴儿玉雪般的小脸上摸一摸。然而那少爷手臂一伸,将他拉了回来。

便在这时,先前出去的马车夫又“嗖”的一声“飞”了进来。他刚要坐回原位,看到殿中多出一个带着婴儿的清艳女子,顿时愕然——他到门口张望了下马车,根本没有离开多久,竟然不知道这女子是何时进来的!

雨越下越大,两批人都沉默不语,广仁和尚说了几句闲话,也没有一个人搭理他,自己也觉得无趣。正闭目养神,忽然听得东方远远传来一声呼啸,啸声未落,第二声呼啸又在西方响起,紧接又响起第三声、第四声。一时间,啸声此起彼伏,这小小的普缘寺,竟像被包围了一般。

啸声有的沉郁、有的清越、有的尖锐、有的高亢,显然出自不同人之口,却都显示出不凡的功力。

广仁大吃一惊,他听得出,那啸声意味着大批的江湖人聚集,难道出了什么事不成?

他向着庙中的两批客人看去,前一批人端坐如入定,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那富家公子将男孩子拉到身边,男孩儿用力挣扎了一下,挣不脱,便也从了;而那个清丽女子只是在脸上露出微微的冷笑,慢慢地将婴儿抱起来,轻轻拍哄了两下,然后用油布裹紧,背在背上。

她刚刚整理完毕,只听得“轰隆”一声,普缘寺的山门已经被炸倒在地。尘土刚起,便被大雨压了下去。

广仁和尚暗暗叫苦,山门这一塌,刚得的那五十两银子,便等于已经飞走了!可是虽然心痛,他却也不敢抱怨出口,他认得炸塌山门的东西正是江南霹雳堂的暗器霹雳子,果然好大的威力!

大雨之中,出现十数条人影,有男有女,虽然个个头戴斗笠,披着油布的雨披,但身上的衣服也已经半湿,显然在雨中淋了很久。

一个身形粗壮的大汉抬了抬斗笠,喝道:“妖女!你出来!”

那女子斜斜倚着门框,上下打量大汉,然后目光转到旁边的三个人身上,脸上忽然绽开一朵浅浅的笑容,悠悠地道:“晋中三绝,你们也来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