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小妖静了一会儿,目光望向白鸟之然,很“好心”地问道:“白鸟之然,你有儿子么?”
白鸟之然低下头去,拿开按在胸前的手,看到那个空空的血洞,没有来得及回答鱼小妖的话,便饮恨倒了下去。
那黄衫公子朱唇微启,轻轻地吐出了一口血。他却毫不理会,慢慢地向着东侧石台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一个扶桑人突然狂吼一声,亮闪闪的钢刀向流玥后脑劈去。
枫雪色长剑疾挥,将钢刀隔开。
另几个扶桑人也回过神来,纷纷举兵器攻击。有人悲愤地骂道:“你们的,说话不算的,背后暗算人的!”
西野炎笑道:“我们的,跟你们学的!”一刀兜头劈去。
方渐舞则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开打。
朱流玥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侧头望向西边的石台,呆呆地站了片刻,身形忽然拔高,掠了上去。
之前发生的事情早已引得看台上大乱,两方都有很多人跳入场中开战,可是还有一些仍然在看台上观察,准备谋定而后动。
流玥一点都没客气,对着西石台上剩余的扶桑武士大开杀戒。
朱灰灰趴在石台上,惊得目瞪口呆。那五个傻大个,一看打起来了,兴奋莫名,早就呜嗷喊叫扛着金刚杵奔下去开砸了。
空地之中打得最是激烈,双方绝大多数人,都在场中厮杀。她看得眼花缭乱,除了看到一团红色的火焰、一汪蓝色的海水和一片白色的轻雪之外,别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大侠还是老样子,一剑刺出,必有人倒地。他一点都不记得自己的嘱咐,仍然只伤人,很少杀人。好在场中人多,被大侠刺伤的那些倭人倒在地上,若是逃得不快,没多久便会被其他人砍中,甚至践踏而死。
她再看向西石台上的朱流玥。
如果说台下空地之中是大家群殴,那么台上的流玥兄便是杀戮。他没有任何兵器,只凭一双手,出没在扶桑人之中,便像一匹被同伴驱逐、又被猎人围捕的孤狼,在羊群中肆意地屠杀着,清澈的眼神,涌着极端的冷酷和滔天的恨意,出手残忍至极。
朱灰灰突然想起落梅庵的女尼,便是被这双手一个个捏碎了喉骨的吧?
她打了个寒噤,流玥兄好狠……
晨先生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慈爱地道:“灰灰,别怕,爹和娘都在这里呢!”
别人去参与战斗,他和晚夫人医者仁心,不愿意伤人,因此和不会武功的女儿晨暮晚留下来照顾伤患,并且一直关注着他们另一个女儿——贪生怕死的朱灰灰!
朱灰灰勉强笑了一下:“先……先生……”
她很不好意思叫爹,也不好意思叫晚夫人娘,而且,她如果叫了,自己的娘鱼小妖会伤心的!
晚夫人看了看灰灰,温柔地笑了一下,目光又投向战场,面露不忍之色,喃喃道:“这样的杀伐屠戮,除了多伤人命,又有什么意义?”
晨暮晚道:“娘,有些事情,我们无能为力!”
晚夫人叹道:“我何尝不知道,只是仍觉心中难过……”
此时,朱灰灰正忙着想一个问题,并没有留神去听她们的对话。
她心中想的是:现在,如果自己抓住暮姑娘便咬,先生和夫人是会让她咬人救命呢,还是会像大侠那样偏心暮姑娘,不让她咬呢?
耳边突然响起“哼”的一声,朱灰灰头也不用抬,就知道是谁了:“娘,不去杀人,怎么回来了?”
鱼小妖道:“我才不爱掺和这种群殴呢,一点都不好玩!”让她用毒群杀还差不多!偏这里面又有很多自己人。虽是临时自己人吧。
朱灰灰将她带到角落,压低了声音道:“娘,我在想一件事情……”
鱼小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也压低了声音:“想就去啊!她爹她娘,我替你拦着!”
这母女两个,做坏事的时候,总是心意相通。
朱灰灰小小声问:“你一个人,拦得住他们两个吗?”
鱼小妖皱起了眉头:“拦不住!”否则当年她偷了他们的孩子,也不至于逃走。
朱灰灰想了一下,觉得不保险:“那我还是等下一个机会吧。”
这种事情,最好一次便成功,否则让人家有了提防,下次就不好下手了。
“对了,娘,你的伤怎么样了?”朱灰灰伸手摸了摸鱼小妖的额头。
鱼小妖一把将她的爪子拍回去:“我又没发热,乱摸什么!”又道,“那些伤,管它哩!你老娘我病了十多年了,不是也没死!”
“娘,要不、要不、要不……”朱灰灰迟疑半天,终于下了狠心,“要不,你咬我几口吧!”她的肉能治娘的病呀!
鱼小妖呵呵一笑:“你老娘还用不着吃你才能保命!”
心中想道,其实,这孩子也用不着去吃那大小姐才能解毒,只不过这件事不能告诉她而已,否则她必不肯一心一意去咬人。若是这样的话,又如何让那晨墨白和晚凝贱人伤心?自己又如何出气?
朱灰灰当然猜不透老娘的“阴险”心思,又想起一事:“娘,你说我血里的毒很厉害,可是为什么流玥兄尝了我的血,却没有被毒死,只是毒傻了?”
“流玥兄?”鱼小妖问道,“那个黄衫少年么?”
“娘,你认识他的!他就是你曾经救过的那个孩子,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
鱼小妖的目光隔着远远的距离落在仍然在疯狂杀人的流玥身上,喃喃地道:“原来,他就是那个孩子……”
她的思绪似乎沉浸到很久以前的时光里,良久,才回过神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要毒死他?”
“也……也没什么大事啦!”虽然是自己的娘,可是朱灰灰也不想跟她说流玥就是风间夜的事情,“就是一不高兴,就……就毒了!幸亏没把他毒死,否则肯定会后悔的。”
鱼小妖笑了笑,也不追问,只道:“你没有毒死他,只不过是因为他小的时候也服用过娘制的很多种毒。只不过,他碰到娘的时候,已是小小少年,不能服食太多,不然,娘早已将他改造成天下无双的用毒奇才!”
“至于他为什么会变傻了么——”鱼小妖想了一会儿,道,“也许是因为你身体里的毒,碰到他身体里的毒,生成一种血蛊类的新物,忘掉前尘旧事,只凭着血的吸引和本能行事。这一辈子,只要他不死,你不死,他便跟定了你,永远不会离开!”
流玥兄已经忘掉前尘旧事了么?那么,他不记得自己是小王爷朱流玥,也不记得自己曾经是风间夜了?这样……其实对他很好,反正以前的他也不快活!
她还是有点担心,问道:“娘,你说他已经忘了过去,可是刚才他为什么会去帮你杀了那个人?他好像认得你啊!”
鱼小妖皱起眉,勉强道:“也许,是……是他还残存着一点过去的印象吧!”这也是她觉得奇怪的地方,难道自己过去的研究,还有不准确的地方?
她懒得再想,伸了个懒腰:“我走了!”
朱灰灰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娘你去哪儿?回家么?”
“咱们哪有家啊!”鱼小妖笑得有点凄凉,“我和你一样,四处溜达去!”
“带上我、花花和流玥兄,大家一起溜达啊!”
鱼小妖斜睨了她一眼,道:“我嫌你烦!”
朱灰灰感觉很伤自尊,将她的袖子一甩,回嘴道:“我其实也嫌你烦!”
鱼小妖“嘿嘿”一笑,转身就走。连看都没看晨墨白和晚凝一眼。她跟他们纠缠了大半生,虽然仍是不服不忿,却也觉得腻了。以后的日子,让灰灰折腾他们去吧!
朱灰灰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叫道:“那我去哪儿找你?”
鱼小妖没有回头,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声音遥遥传来:“有事情的话,我会去找你的!”
“狠心的女人!”朱灰灰忍不住骂了一句。
身边黄衫一闪,朱流玥已出现在她的身边。
她回头望去,那张冠玉般的俊脸杀气尽敛。唇边眼底,仍然是惯常的温柔巧笑,刚才屠杀时的冷酷残忍已全然不见了。如非那袭杏色的衫子上斑斑点点全是血迹,望之触目惊心,她几乎会以为他是刚从华庭玉殿中宴罢归来一样。
朱灰灰探头向战场望去,只见场中到处都是尸体,打斗已然收尾,我方英雄完胜,扶桑武士尽皆被戮。这一来,估计扶桑武林至少得萎靡十几年,我天朝百姓,又可享得十多年的和平安宁了。
她站在石台之上,看了一会儿,拜“风间夜”所赐,这种杀人的场面,她见得多了,早已见惯不惊了。她目光追随着那个同样溅满血的白衣身影看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流玥兄,我们走吧!”
不记得在哪儿听过:“现在离开,是为了更好地回来。”自己以后的目标,是啃掉暮姑娘,如果跟大侠混在一起,他老防着自己,怎么能有机会去咬人呢?
而现在一走了之,却可以麻痹大侠,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心,过段时间自然会失了警戒,然后自己就可以趁月黑风高,偷偷溜进暮姑娘的房间,张开血盆大口,对着那又细又白的小胳膊,啊呜一口……
一场大斗,伤亡不少,晨先生、晚夫人以及晨暮晚都在忙着照料伤患。朱灰灰打定了主意,也不去和大家说话告别,牵着流玥的袖子,带了花花,悄然离去。
“雪色,这些扶桑狗真是阴险!难怪他们会选择这个葫芦形的山谷,竟然是在山谷两侧和山道之上埋了大量的炸药,想跟咱们同归于尽!若非朱流玥突然发难,被他们引爆炸药之后,我们的伤亡一定很大!”西野炎愤然道。
枫雪色淡淡地道:“也许,没有人比朱流玥更了解扶桑人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正站在高坡之上,凝视着前方山路上那个纤细的身影、她身边的黄衫公子以及一头不住甩尾巴摇耳朵的超大花猪,怔然出神。
“谁?什么?”方渐舞和燕深寒走到他的身边,只听了一句话的尾巴,不明所以地问。
枫雪色收回目光,忽然笑了一笑,答非所问地道:“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去当个大老板……”
这间庭院,似乎永远都是雾锁重重。
浓的雾,重的雾,轻淡的雾。
黑的雾,白的雾,铅灰的雾。
在雾中,那间古旧的大殿显得越发的沧桑。
大殿的门窗一直都是紧闭的,所以殿内的光线很昏暗。
殿的正中,放着一个火盆,火熊熊燃烧着,一些卷宗、簿子、书信、羊皮卷……被不住地投入火盆,烟气缭绕。
火苗突突地跳着,映得周围的人脸上阴晴不定。
但是大殿里很安静。
因为那个人还没有说话。
紫檀雕花的椅上,一个身躯伟岸的中年男子斜倚着靠背,手托着下巴在沉思。
他已经保持同一个姿势很久了,却没有人敢打扰。
火盆之中,火势渐渐弱下去,到后来,只余大半盆闪着火星的灰烬。
那人终于开了口,声音里透着疲惫:“结束了!”
就像这盆火,烧过了,便只剩下灰。
殿里传来压抑的抽泣之声。
那人目中闪过一丝厉色:“你哭什么?”
一个人忍悲道:“这么多年的心血,就这样完了,我……我不甘心……”声音带着颤抖。
那人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一声:“结束,不是结局,只要人还在,事情就永远不会有结局。”
事情虽败,但败的是扶桑,却不是他。
那些东瀛倭奴纵然再狡猾,只怕也猜不到,他的尖爪和利齿,其实一直都隐藏着,还没来得及亮出来。实力犹在,他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一个高个子恭声道:“王爷,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那人微笑,缓缓地道,“你可以去把窗子打开了!”
高个子一愕,遵命走了过去,将大殿的窗户推开。
窗一开,雾立即涌了进来,一股湿润却清新的空气将殿内的烟气和颓废冲散,沉郁的人们不觉精神微振。
那人走到窗边,透过重重的雾,可以看到,东边的天际,已隐隐出现一线浅白。
黑夜已经过去,天马上就要亮了。
微白的曦光洒落下来,晨色下的容颜显得无比苍老。
他不为人觉察地轻轻叹息,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伤感:
“这次,夜是真的死了……”
哪怕心里再疼,下错了棋,便只有弃子,总不能砍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