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盛夏,时近中午,天上骄阳似火,喷射着无形的烈焰,炙烤着大地。
清风桠离泊船的地方大约还有十几里,朱灰灰挎着小篮子,头上顶着两片大树叶遮阳,溜溜达达地走着。虽然一惯好吃懒做,但她是心甘情愿替夫人送药的,所以一点都没有想过要偷懒。
她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早就可以离开了,可是那位夫人说,她身体上大有古怪,要多留一段时间,容她想法化解。
朱灰灰反正也没地方可去,便安心地留了下来。其实,在她的心里也很舍不得离开这对夫妻。他们对她很好,比娘还好,比……大侠还好!是很真心的疼爱!
那位夫人每天都喂她吃很多的药,有的是药汁,有的是药粒,有的是生嚼的茎块,有的苦得要命,有的却酸酸甜甜。还有那位先生,为了帮她疗伤,每天都用手按着她背部的灵台穴,缓缓地度很多内力过来,每次治疗完,他都很疲倦,额上都是汗珠……
朱灰灰感激之下,无以为报,于是很努力地帮他们做事,来报答他们的厚待!那位夫人是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心地仁慈,经常去附近的村镇为穷苦的人医病,她便自告奋勇,陪夫人一起去,尽心尽力帮忙打下手,做些琐碎的工作。
唉!想不到自己也有做好人、务正业的一天!
朱灰灰边走边感慨,远远地,已经看到清风桠村口那一株粗大的柳树,以及大柳树下、竹木茶棚前坐在地上的五个人。
这五个人即使堆萎在地,也比常人要高上一截。
朱灰灰瞪圆了眼睛,哟!熟人!这不是齐云派那五个傻大个子嘛!
茶棚前空地上的齐云五义身上头上血迹斑斑,显然受了不少的伤。他们被五条儿臂粗的铁索牢牢捆住,神情极为萎靡,嘴巴上勒着布带,发不出声音,十只牛眼,却瞪得跟铜铃似的。
茶棚里也坐着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女子甚是熟悉,正是曾经在三界寺追杀自己和枫雪色的人,大侠说她的名字叫宋小贝,是什么“狼狈为奸”来着!
朱灰灰心“怦”地一跳,怕她瞧见自己,“嗖”的一声,躲到一棵树后,等了半天,才用两只小手扒着树干,探出半个头偷看。
除了宋小贝,还有三个陌生人,其中坐在东首的那个中等个子的男子有点面善,仔细瞧几眼,恍然想起,那是“狼狈为奸”的另一人——陈一郎!
难怪自己一时没认出来,当初在三界寺的时候,他在怀里塞了馒头,易容成了老婆婆。
朱灰灰看着他就觉得眼睛冒火!这男的非常不要脸,当初自己被他狠狠打过几拐杖呢!
在三界寺的时候,这五个傻大个儿群殴“狼狈为奸”两口子,打发了性儿,把大殿都拆了,当时似乎很占便宜,现在怎么混得这么惨,反被人家捉住了?
嗯!他们武功虽高,脑子却很糊涂,动武“狼狈为奸”也许不是对手,但动脑子他们便不行了,五个人加一起,也赶不上“狼狈”其中的一个,不被抓住才是没道理的。
她对齐云五义的印象还不错,觉得这五个人傻乎乎的,很有趣。再说,他们曾经在三界寺帮过自己和大侠的,怎么也想个法子救他们一救……
只是那“狼狈为奸”肯定认识自己,可不能随便冒险!
朱灰灰蹲在树后,摸着下巴想主意,手臂无意中碰到腰袋,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伸手进袋一摸,除了几块糖、一些零碎小玩意,还有一个小小的盒子。怔了一怔,想起是之前在惜凤山碰到蛇上使的时候,她丢给自己对付“阿山”的。后来事情太多,就把这东西忘了,却一直在自己的腰袋里放着。
朱灰灰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多半盒无色的粉末,闻了一闻,并没有什么味道,蛇上使那妖精给的,能有什么好东西?仗着自己肠胃好毒不死,伸着手指沾起一点,放在口里尝了一尝,无味无嗅的药粉,入口即溶,分辨了半天,察觉到有几种迷乱神智、催奋精神的草药,觉得这不像毒药,多半是迷药、蒙汗药之类的!
她握着这个小盒子想了一会儿,脸上渐渐露出奸诈的笑容,心里已打定了主意。
这个清风桠,世代遗传一种怪病,男性村民一过三十岁,手脚、身躯便抖个不停,一般活不过三五年。而妇人却没有这种病,所以村子里各种工作,大部分都是女人在做,村中人日子过得甚是愁苦。
村民们都认为,这种病是村人犯了恶,上天降下的惩罚。但不久前,先生和夫人路过此地,却发现问题似乎是出在这村子的风水和土壤上面。
医者父母心,为了探究原因,解决百姓病痛,夫人和先生已在这一带盘桓多日。朱灰灰伤病见好后,也常常跟着夫人来村里,与村民混得非常熟。她家的朱花花,便寄养在村长家的猪圈里泡人家的猪妞。
朱灰灰打定了主意,不敢从正对着茶棚的方向直接过去,远远地兜了一个大圈子,绕到另一条路上。路边是块瓜田,她瞄瞄看瓜人的窝棚,一见没人,顺手把挂在棚壁的一件补丁摞补丁的粗布外衣披在身上,又将一个遮阳挡雨的破斗笠戴了,眼尖看到床下有一双防雨鞋,立刻拿过来将穿着青色布鞋的脚伸了进去,仍然有点大,于是在破被子上扯了两把棉花塞进去,总算刚刚好。
把竹篮里的药放在瓜地上,扯几把瓜叶盖好,拣水灵个大的熟透甜瓜摘了一篮子,挤出瓜叶的汁和着黄土胡乱擦在手上脸上,然后向着茶棚后面走去。
茶棚是用竹子搭的,四壁比较通透,她虽然是从后面接近,但如何瞒得过那些武林高手,几个人警觉地回头望去,发现只是一个送甜瓜的瘦小农夫,便不再理会。
倒是茶棚主人胖嫂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还未及说话,便被她在屁股上扭了一把。
“嫂子,是我!”朱灰灰把声音压得极低,在她耳边说。
胖嫂子认出她来,却不明白是要干什么,“啊”了一声。
朱灰灰压着嗓子,粗声说:“这儿我照应着,我摘了几个甜瓜,你洗洗给客人吃!”说着将一篮子甜瓜塞进胖嫂子的怀里,在斗笠下面拼命使眼色,然后推着她往棚外数丈远的水井走了几步。
胖嫂子被她弄得莫名其妙,看看茶棚里的客人,看看朱灰灰,又看看怀里水灵的甜瓜,虽然满腹疑虑,终于还是打水洗瓜去了。
那些武林中人以为这小瘦子农夫和胖妇人是两口子,也不在意。
朱灰灰跟了过去,边摇起用绳子吊在井里冰镇的一大壶甜酒,边低声道:“嫂子,我家夫人要我在此等一个病人,这人死要面子,不愿被别人知道病情,所以你给客人送上甜瓜和甜酒,什么也不用说,先回村子去,千万不可泄漏,这儿有我照应着!”
那位夫人救人舍药,在清风桠威望甚高,胖嫂的独子前日被毒蛇咬伤,便是夫人救回来的。所以她一听是夫人的吩咐,虽然不明白,却只是张了张嘴,连问也没问,便点点头。
朱灰灰假装用衣襟去擦提壶外壁上的井水,趁转身之际,揭开壶盖将蛇上使给的那一盒药全倒进水壶。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她的手脚滑溜至极,别说远在茶棚里的几人看不见,连身边的胖嫂都未曾察觉。这种乡下酿来解渴的甜酒酒味极淡,药粉无嗅无味,入水即溶,那“狼狈为奸”再狡猾,只怕也难以察觉!
帮胖嫂将甜瓜和冰酒提到茶棚,顺便看了一眼齐云的五个傻大个儿。
时近中午,烈日如火,他们被扔在太阳底下,晒得蔫头耷脑,被血腥气吸引的苍蝇绕体乱飞,五个人不得不摇头晃脑赶着苍蝇,偏偏嘴巴被布勒住,尽管喉咙里叽里咕噜,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朱灰灰心里甚是同情,却做出一副又害怕、又好奇、又不敢多管闲事的普通老百姓的样子,躲到一边,假装整理晒在园子里的劈柴。
胖嫂把甜瓜和酒都送上桌子,然后转身向村子走去,而那几个人一边吃瓜喝酒,一边聊天,甚是开心。
朱灰灰比他们还开心呢!这帮孙子,终于还是把酒喝了!现在,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蛇上使给的药有效,能把这些人毒死最好,毒不死至少也要迷晕过去……
一边码薪柴,一边留神倾听,那几人的谈话清晰地传入耳中。
一个背插拂尘的瘦道士说道:“陈兄、嫂子,这次我们有了五个傻子做人质,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怕他妈的什么接天水屿和枫雪城的追杀了!”
“就是就是!这段时间以来,被他们欺负苦了,幸亏兄弟们援手,不然我们两口子非栽进去不可!”是那陈一郎的声音,“来,哥几个喝一杯,我们两口子谢了!”
众人举杯齐饮,另一个挎着刀的黑壮汉笑道:“陈兄这是说哪里话来,大哥和嫂子的事,就是我们兄弟的事!那还用客气么?”
陈一郎笑道:“二弟说得极是,倒是为兄见外了!”
那道士问道:“话说回来,陈兄做事一向谨慎,怎么一下子便得罪了接天水屿和枫雪城两大世家?”
陈一郎愤愤地道:“还不是因为前阵子,一个臭女人许下重宝买枫雪城雪色公子的脑袋,金银财宝老子倒不在乎,可是据说赏金里还有盘古天书。武林中人,谁听了这本秘笈不动心?没想到吃不着羊肉,反惹了一身骚,得罪了两大世家不说,那什么狗屁天书根本就是假的,都是忽悠大伙儿替她卖命的!”
那道士安慰道:“当时我们兄弟在关外,接到信的时候已晚了,不然,明知雪色公子不好惹,也是要掺进一脚,惹上一惹的!”
朱灰灰听到枫雪色的名字,心中怦然大动。
一颗小小的心里,刹时填满了一个洒脱的身影,那清冷的面容、温暖的眼眸……
这些日子以来,她常常会想起枫雪色,但念头一起,便被她用各种方式强压下去,不愿往深里去想。此时,这几人的话,却立刻把她带回那个风雨之夜的三界寺。想起自己伏在枫雪色的背上,两人一盲一瘸,冒雨在敌阵中冲杀的情景,不禁有些痴了。
此刻,她翻来覆去地只是琢磨,自己离开已近一个月了,大侠现在在哪里?他的眼睛治好了没有?他有没有像她想念他这样,想念过她……
怔然间,被一声娇笑唤回神来,中间却已漏了一大段话没有听到。
那宋小贝正捏起粉拳,娇嗔地在陈一郎身上轻轻捶了一下,笑道:“我就说嘛,‘玄阴三煞’兄弟武功独步江湖,有三位帮忙,没有拿不下的敌人!这五个纠缠不清的傻子,三位不是一出马就拿下了嘛!”
她虽然面容娇美,但平时和老公一起打家劫舍,气质中自然带着三分江湖女子的豪气,却不知怎的,说这句话的时候,颊如桃花,目若滴水,声音更是娇滴滴令人酥到骨头里,火辣诱惑至极。
陈一郎和“玄阴三煞”都是一呆,小腹陡然炙热胀痛,“滴嗒”一声,那黑汉的口水滴下,落在桌面上。
大家都有些尴尬,那道士“咳”了一声,解围道:“今天天气真好,哈哈,哈哈哈!”
“是啊!真好!真他妈的好!哈哈!”陈一郎也干笑了几声。心中纳闷,老婆今天怎么这么好看?
那个脸色苍白、眼圈青黑的年轻人最先回过神来,也咳了一声,开口道:“话说,今天的天气,确实很好——”
忽然拔身穿窗而出,一枚尺许长的银妆针无声无息地刺向朱灰灰的眉心。
朱灰灰听人家谈话,不经意间已经走得离窗户很近,这下出其不意,根本避无可避——其实,以她那两下子,就算人家告诉她要刺哪儿,她也避不开——大惊之下,身体向后仰去,头上的破斗笠滚出老远,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脸蛋,虽然吓得魂飞魄散,又擦了满脸的土,仍然难掩天生丽质。
那枚银针如影随形,已经刺到眉心,却倏然停住。
然而朱灰灰的眉心却已被刺破,一粒小小的血珠渗出皮肤,似一粒朱砂痣。停了一停,血珠顺着她玲珑的鼻子滑了下去,拖出一条细细的红线,不悚目,却为那张清丽的脸蛋凭添了几分冶艳。
那小白脸满脸的杀气,突然变得非常淫恶,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细细的缝,缓缓地抽回针,伸出舌头,将沾在针尖上的一抹红血舔去,邪邪地一笑:“好甜!”
盯了朱灰灰一眼,又淫猥道:“好甜的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