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九说笑着拐进巷子弯,可一进巷子,我就看到了浑身是血的程天佑,他苍白着脸,奄奄一息,周围是一群麻木的围观者,他们没有一人上前,更没有人肯拨一个电话。小九一看是他,拉起我就要转身离开。
我却固执地推开小九,中邪一样跑到程天佑身边,摇他的胳膊,你怎么了?怎么了啊?
他虚弱地抬眼,看了看我,抖动着青紫的嘴唇,说,姜,姜生,给宁信打电话……说完就昏死过去。
我慌忙从他口袋里翻出手机,翻阅着那个叫宁信的女子的号码,拨了过去。声音颤抖得一塌糊涂,我说,你快来看看他吧,他在巷子弯……
电话挂断后,我才惊觉,宁信,是一个多么熟悉的名字。天佑手机上的宁信是不是就是我和凉生、北小武在肯德基遇见的那个女子,美丽如烟,温婉如玉,经营着一家让北小武很不以为意的大型娱乐场所——宁信,别来无恙。
我掏出手绢给程天佑止血,小九在我身边立着,毫无表情,她说,姜生,你这是何苦呢?怎么老往自己身上招麻烦啊,程天佑不是你能招惹的人,我跟你说了好多遍,你怎么就是不听啊!
我说,小九,我没招惹他,可是他被人伤成这个样子,都快死掉了,我们不能不管啊。
小九说,那好,我知道你是小菩萨,小仙女,可是姜生,将来如果出了什么麻烦,你别说小九我没提醒过你。
我看着程天佑的血沾满了整条手绢,心一抽一抽地痛。我说,小九,你别把事情都说得那么玄好吧。
小九摇头,什么话也不肯说。
宁信的车直接闯进了巷子弯,见到躺在地上的程天佑,她一句话也没说,直接让同来的人将他扶上了车。但是我可以看到她鼻尖上瞬间冒出的细密的汗,和她眼中滑出的不易觉察的心疼。
她将一沓钞票放在我掌心,说了声谢谢,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径直开车离开了。
那一刻,她似乎忘记了我们的一面之缘了。是我的脸孔让人易忘记,还是因为程天佑的伤,让她的眼睛忽视了别人的面孔?
我傻傻地站在巷子弯,小九拉起我就跑,她说,奶奶的姜生,你真傻,拿了这么多钱还不跑,想在这里被打劫啊。
小九的话,让我突然醒悟,我突然感觉,那个叫宁信的女子,是将一枚炸弹放入了我的手中。想到这里,我的背后泛起了一阵凉汗。
23 现在看来,他们好像开始和好了。
我跟小九说,魏家坪的天很蓝,水很清,草很绿。
小九接着补充了一句,人很傻。
我说,可能是吧。如果北小武喜欢你是一种很傻的行为的话。
小九笑,说,姜生啊,我是说你。宁信给你的钱,是你应得的,你帮她救了程天佑那个混蛋。她感谢你是应该的。你把钱存着干吗?要还她不成?
我轻轻点点头,我说,小九,我想救他,并不是因为钱,而是看到他伤成那个样子,我的心就疼。
小九冷笑,说,真动听,留着跟他说吧。不过,姜生,不是你小九姐我没提醒你啊,你这样的话肯定感动不了程天佑那样的货色,他们这些人早已经是汤水不进了,万事一个利字当头,你别把你的生活等同成他们这些人的生活。
我刚想说,小九,你真的想多了。北小武却出现了,背着一个大大的行囊,他说,姜生,你不回家了吗?我叔叔一会儿来接咱哪。
我奇怪地问,那你爸怎么不来?
北小武笑,我爸带何满厚他们一伙人去河北了,估计得年底才能回来,说是要在那里发展市场。
我说,哦,这个样子啊,那等等凉生吧。
北小武说,好吧,那咱等等吧。
最近一段日子,北小武同凉生的关系已经渐渐不那么势同水火,虽然依旧不说话,但是提起凉生,北小武的面孔已经不再那么扭曲了。
小九说,姜生,你回魏家坪了,以后就没人和我玩儿了。
我笑,反正就是一个月的事,不过,小九,反正你在这里也是自己一个人,不如跟我们仨一起回魏家坪吧。我带你去看看凉生给我占领的酸枣林!
小九竟欣然同意了,说好,我也不用整理行囊了,去了,穿你的衣服就是了。
我说,好的,这个是没问题的。
北小武冷笑,说,哎呀,姜生,你什么时候有火鸡装、黑寡妇装、小龙女装、柠檬装啦?人家小九可是喜欢主题套装的人啊。
小九给了她一拳,说,北小武,你想去五台山现在就可以去了,也不用跟你老爸那里骗钱,姜生现在就有很多钱给你!
北小武说,好了,小九,我不跟你贫了,你要去魏家坪,我怎么也得尽地主之谊啊,过了这段时间我再剃度吧。
我听着北小武与小九你一言我一语的,感觉蛮开心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小九是因为什么原因总是躲着北小武,但是现在看来,他们好像开始和好了。
凉生拖着大大的行李袋来找我,见到北小武,竟不知所措起来,倒是北小武,不知是不是因为小九要去魏家坪的原因,突然对凉生热情起来,伸手帮凉生拿行李。
凉生的脸竟然变红了。
24 魏家坪的天空。
回到魏家坪,小九同我住在一起。
当她看到我们家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脸上的惊诧。四壁空空,两个沧桑的老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轮椅上。
凉生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帮父亲和母亲洗脚。他们苍老的皮肤和凉生年轻的皮肤一同映照在晶莹的水珠下,就如同时光一样永恒。
小九说,姜生,我一直知道你们家穷,但是,我没想到是这样穷。
我笑笑,我说,我同凉生的所有学费以及生活费都是北小武的父亲资助的,如果没有北小武的父亲,我想,凉生现在会更令人心疼的。
小九说,没想到臭屁北小武有一个这么可敬的老爸啊。
我笑,说,小九,你怎么什么事情都愿意升华呢?我倒愿意你说他老爸是个好人就行了,可敬还是留给那些大人物用吧。
我想了想又说,不过北小武的爸爸最可敬的事情在于他将何满厚带出了魏家坪,这样子,我们家的生活能更好过一些。
说这话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特别记仇,多年前何满厚对我们家的祸害,我到现在竟然迟迟不忘。
好在小九没有问我,何满厚与我们家到底有什么渊源,否则,我又得花费力气给她解说。
我带小九去那片酸枣林,魏家坪的一切还是那副旧模样。小九吃酸枣的时候,赞不绝口,她说,哎,姜生,如果我有一个像凉生这样的哥哥那该多好啊。
很多女生都这么说,姜生,如果我有一个像凉生这样的哥哥该多好啊。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凉生是任何人的哥哥,也不要是姜生的哥哥。
酸枣真的很酸,到了心里,就剩下了涩。树枝上的字迹已经模糊,那个在枣林里昏睡到清晨的男孩子也已经长大。
长大是一种永难磨灭的痛疼。
只是当时同凉生一起捉虫子、吃红烧肉的时候我不懂。
我跟小九说,我得找个时间给金陵打电话。小九说,我的手机坏了,你还是用北小武的吧。
正说到这里,北小武拖着他的大屁股晃着手机冲我喊,姜生,姜生,快点儿,有人打电话找你啊!
在这里先允许我插一点儿别的话,关于北小武的大屁股的话。北小武的小身材长得不错,但是从小我就有些“好色”,五岁那年,我发现北小武的屁股长得比别得男生的大,所以我就当着魏家坪的所有孩子面前发扬了自己勤学好问的道德情操。我说,北小武啊,你的屁股怎么这么大?
结果北小武就哭了。
那天,他哭得特别伤心,好像我的话损害了他的自尊似的。
所以到现在我只能看着他的大屁股晃啊晃的,也不敢再提大屁股的事情了。北小武是一个比较爱臭美的男生。
现在他晃着大屁股来到我面前,告诉有电话找我。我诧异地看着他,又看着小九。我问北小武,是金陵吗?
因为除了金陵我想不出任何人会通过北小武来找我。
北小武摇摇头,说,不是,好像是一个叫什么什么程天佑的人。
小九急切地小声说,姜生,姜生,你千万别接!
我的手还是神出鬼没地伸向了北小武的面前,接起了电话。
25 小公子突发羊癫疯。
我小心翼翼对着听筒说了一声,喂。说不出为什么,那刻,我的心里流窜着一种细微的不安与忐忑,就如细细的绒雨粘过细软的草尖。只是那时我没有去思考,是因为这个尚属陌生却总是离奇相遇的男子吗?
程天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声音沙哑着,有些慵懒,我仿佛可以感觉到,他单薄的嘴唇上有些许干裂,因为前几日的重创。他说,姜生,是你吗?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眼睛圆溜溜地望向小九,小九的眼睛也溜溜圆地瞪着我。
电话那端程天佑确定了是我之后,竟突然大吼起来:姜生,你是猪吗?你把我手机给弄哪儿去了?!
手机?我突然愣住了。
程天佑还在电话那端吼,是啊,就是你拨宁信电话的那个手机……
我紧紧捂住电话,悄悄问小九,那天,我把程天佑的手机扔哪儿了?
小九吃惊地看着我,说,他半死不活中给你打电话,竟然只是为了一部破手机?那小少爷是不是跌管儿了(跌了脑袋的意思)?
我说,小九,我真忘了把他的手机给搁哪儿去了啊。小九,你不是说过程天佑是个厉害的角色吗?那我是不是玩儿完了啊?
小九说,那小公子还不是不讲道理的主儿,你跟他实话实说就是。
我就战战兢兢地挪开放在话筒上的手,程天佑可能吼累了,在电话彼端跟头小骡子似的喘粗气。我说,我当时太紧张了,真忘了把你手机给放哪儿去了,不过,我真的没自己留下……
程天佑打断了我的话,说,我知道你也不好意思留下,宁信给你的见义勇为的报酬也够多了,你的小手还想握多少钱啊?
他的话让我有些恼,我差一点儿脱口就说,去你奶奶的小公子吧,你姜大爷我好心救你小命就为你那几个破钱?你姜大爷现在穷得跟个大窟窿似的,那几个破钱算哪粒米啊?你他奶奶的是不是真的跌脑子了?错,是我跌脑子了!救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当然这样的话,我是说不出来。我和小九不同,我是传统教育荼毒了的孩子,有事儿没事儿的总想迈着X型腿走淑女路线。所以尽管我目露凶光,狰狞可怕,声音却出奇的温柔平和,我说,你今天不是来要手机,是来索要宁信给我的报酬的吧?说实话,我还正不想要呢,急用,你就来拿,不急用,等姐姐我给你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