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顾雏又想起了那对翠玉镯铃,又想起了年少的自己同燕如碧最初的相逢,好似又重归了过去,但却永远都触及不到那种现实。
冷月见黎顾雏专注地思索,仿佛早已经把自己抛到了脑霄云外,于是催问道:“你在想你的仇恨,还是在想,那位所要找的女孩?”
黎顾雏听后微顿,但瞬间又重归了自然。借着这淡淡的晓风残月,也许,这将成为自己与冷月最后的浪漫,然而,这种浪漫总会让人联想到凄切伤惘。
黎顾雏道:“我在八岁的时候曾相识了一位女孩。”
冷月不禁道:“哦?”
黎顾雏道:“她的身世很悲惨,那年她才七岁,迷失在了荒山之中。那张惨白的脸,那双渴求他人关怀的眸子,足可以让我记一辈子。”
说到此,黎顾雏感伤的有些说不出来话,借着那淡淡月光的垂落,可以看到他眼角中在闪烁着泪光。
冷月道:“你很同情她的遭遇?”
黎顾雏道:“那时是同情,现在却是深有感触。”
黎顾雏在江湖中的地位不同于云萧逸,他没有朋友,却到处都要逢人追杀。然而,云萧逸是云家大少爷,门客众多,到处逢友。或许云萧逸拥有多少快乐,黎顾雏就拥有多少愁苦。
冷月知道这些,她更了解心中有苦无处诉的痛苦与无奈。冷月也明白,现在在江湖上能够安慰他的只有自己。
冷月道:“你也有她相同的境遇?”
黎顾雏道:“很相似,但我却知道,她所要承担的要比我所要承受的还要多很多。”
冷月道:“若可以,我能帮你去分担一些吗?”
黎顾雏打量了一眼冷月,觉得此刻她已经给予自己最真挚的关怀。黎顾雏在相识冷月之前,一向讨厌贵族的公主,他讨厌那些公主们无理的撒娇,特有的任性,有的还仰仗自己的身份,欺负下人,捉弄他人。但自从他相识冷月之后,对富家公主的印象也有所转变,觉得在她们身上也存在特有的刚强与对那些处于凄风苦雨中的人们有所同情。
黎顾雏道:“谢谢你,恐怕在江湖上肯去听我诉苦的只有你一人了。”
冷月微笑道:“何必客气,我们是好朋友嘛!”
话音刚落,冷月又重归了严肃。
黎顾雏道:“我觉得那位女孩甚为可怜,决定与她结拜成兄妹,希望可以把她带回家,让父母收养她,谁知,我一不小心,坠落了悬崖。”
说到此,冷月不由得“呀”的一声,似乎自己已跟进当时那惊悚的场面,但她并没有打断黎顾雏的话。
黎顾雏又道:“坠落悬崖之后,幸逢我被一棵垂柳挂了下来,昏迷甚久,我才起来。当时在我脑中想起来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我许下她允诺的女孩。我环顾四周,一片奇岩怪石,也许就在那一瞬间,我与那位女孩再也无法相聚了,我也永远兑现不了我要照顾她一生一世那最初的承诺了。”
冷月虽是出身世家,但听了黎顾雏所言,她或多或少也可以感触到小人物的辛酸。
无人理解的日子是孤独的。
但这个江湖却终归给予那些江湖游子们最残酷的现实。
黎顾雏一言未尽,又接着说道:“后来,我在那山谷之下发现了一个山洞,看到了一滩骸骨堆积在了那里。在周围放着一部秘籍和一把断刀。那部秘籍便是我的那本《飘香秘籍》,那把断刀,也就是我从未向任何人提汲过的寒刀。”
黎顾雏又想到了什么,他的眸子里为何从那种对他人怜悯的眼神转换为一种拥有血海怨毒的怒火。如果问那怒火有多么的炽热,假设,那火是有形的烈焰,足可以将整座寒宫所烧的什么都不剩。
冷月道:“你所谓的仇恨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黎顾雏道:“我当时携着那柄刀与秘籍跑回了家,没有多久,寒刀与藏宝图之事就满布江湖。真没想到,那柄寒刀竟然是我们黎家噩梦的开始。我看到了好多人肆无忌惮地破门而入,我也看到无数道血光迸然而现。我的爹爹为了敷衍那些人,将《飘香秘籍》的最后一页与那把寒刀交给了那些人。在慌乱之中,我拿着《飘香秘籍》从小径匆忙而逃。回眸之时,我看到我的家已是一片火海,我的双亲,我的那位哥哥,恐怕早已葬身于那片火海之中……”
冷月道:“那你初来江湖的目的,就是为了寻仇?”
黎顾雏旦旦而言,脱口而出,道:“当然,那些人我虽已记不得了,但那把寒刀和那张寒刀图我是永生都不会忘记的。”
听到这儿,冷月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她似乎不敢去面对黎顾雏那张痛苦不堪,在那皎洁月光下显出的那张苍白的脸。冷月此刻明白,自己的预感没有错,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他所要找的仇人。
一时间,冷月觉得自己太对不起黎顾雏了。她同时也更加厌恶了自己那作恶多端的父亲西门豹。
黎顾雏道:“我至此,就自己孤身隐在那山洞之中,在那里,我又发现了这把飘香剑与一本记录一百年前,慕容秋晨的史册《剑痕下的凄凉》。”
此刻,冷月已无心再听黎顾雏所说的什么了,因为在她的心里,有如一团乱麻,甚至要比所谓的乱麻缠绕更加繁琐。
冷月道:“倘若你找到了你的仇人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很愚蠢的问题,更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但冷月还是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因为黎顾雏所要杀的人毕竟是自己的父亲,然而,父亲当年所犯下的错误,的确是罪不容诛。
黎顾雏很直接地回答道:“不是我死,便是他亡!”
肯定的语气中夹杂着别样的愤懑,没有丝毫含糊的言语里,又何尝不是充满了一份叫人无法理解的辛酸呢?
冷月好想说出句:难道真的就没有一点儿余地吗?但这句话却没有理由让她启口。
冷月问道:“那你今日与我作别,就是要一心一意地去寻找你的仇人吗?”
黎顾雏摇头道:“一百年前,慕容放的父亲慕容秋晨,他也有着一段血海深仇。他为了仇恨,不顾及朋友的感受,也不为自己所心爱的人考虑。到最后,他虽然报了仇,但那又有什么用呢?撇给妻子的只有孤独,留给孩子的,只有残缺的家。我虽不否认他是个豪侠,但我却不能不否认他的所做所想。我会尽力复仇,但我还要为我所想的人考虑。”
冷月道:“你是指你所要找的那位女孩?”
黎顾雏道:“在这个如仇似海的江湖里,人的命是很贱的。在我尚不知那位女孩有什么不测之前,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死的。”
冷月此刻似乎觉得放心多了,但这种放心也无非就是自我的一种逃避与自我安慰。
从黎顾雏那两颗直愣愣的眸子里,冷月看到了他对那位小女孩的深情与牵挂。那是种体贴,那是种热忱,更是她们这些世家小姐所体会不了的。
冷月问道:“那,那你还记得那位女孩叫什么名字吗?”
黎顾雏急速地答道:“燕如碧。”
黎顾雏说完,仿佛又重回了昔日那位小姑娘的世界中去,他在思索,他在追忆,以至于他并没有察觉到冷月刚才的那么一种惊讶。
冷月此刻在哼着乐曲,那首乐曲是在云南很盛行的一首民谣:“兼荚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是《诗经》中的一曲,也是著名的,最富有浪漫感情的一曲。
冷月唱的很苍凉,瞬间,黎顾雏仿佛又听到了用翠玉镯铃打奏的节拍。
不知怎的,是黎顾雏出于一时的冲动,还是对燕如碧过分的思念。他紧紧地抓住了冷月的双臂,激动地说道:“如碧妹妹,你就是如碧?”
这似乎是黎顾雏的一种希望,但冷月的话再次给了他失望。
冷月无奈地说道:“我是西门冷月,我不叫燕如碧。但我曾经也相识过一位叫做燕如碧的女孩。不知怎的,她总是爱哼唱这首诗经,但她唱的要比我唱的动听的多。”
是啊,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平下心来仔细地想想,冷月可是堂堂的西门寒宫的公主,又怎么会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呢?
黎顾雏缓缓地放下了双臂,但显得是异常的沮丧。
黎顾雏又问道:“你也认识她,她当时是什么样子,现在又居于何处?”
冷月道:“想一想,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与爹爹去云南,在云南的一家客栈里同她相识,她是老板的女儿,很活泼,身穿女孩们都很喜欢的橘黄色绸缎缝制的衣服。我在哪儿住了四天,也同她玩儿了四天,她总是给我唱那首兼荚,那女孩的质朴与善良,叫我永生难忘。”
那一身的橘黄色外套,又浮现在了黎顾雏的眼帘。
没错,黎顾雏最初相逢燕如碧的时候,她的衣着正如冷月所述。可是,那时的她已经并不活泼了,一个家遭突变,踽踽行于荒境之中的七岁大的女孩,那又叫她怎么能活泼呢?
黎顾雏此刻显得有些激动,情不自禁地说道:“不错,就是她。”
冷月知道黎顾雏此刻内心的痛楚,于是安慰道:“你也不用太难过了,我想上苍有情,你一定会找到她的。”
黎顾雏微微颔首,他也在为自己祈祷,希望自己终会找到冷月。
此刻,黎顾雏从身上掏出了一本秘籍,那当然是幻扇诀,冷月见此也不禁惊讶,但她诧异于黎顾雏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
黎顾雏道:“这是阿逸的幻扇诀,既然我已经决定不与他决斗了,我想我也没有必要再留着它了。现在先把它交给你,一个月后,千佛山山下,麻烦你代我交还给他。”
冷月并没有很迅速地接回秘籍,而是缓声说道:“阿逸已经跟我说了你们互换秘籍的事情,我很敬重你们这侠义之风。”
黎顾雏道:“这本幻扇诀我已经从头至尾翻阅了一遍,它里面所记述的幻扇,果真是天下无双。”
高手之间的对决,有时候是不需要刀剑相持,非拼个你死我活的,才能够分得出胜与负,也许他们从彼此间所显露的某一种眼神,每一招动作,都能够了解自己与对方的差距。
冷月道:“那么你认为你的飘香剑法可以胜得了幻扇诀吗?”
黎顾雏微微一笑,笑的很平常,但平常里少了他一贯的自信。
黎顾雏又道:“飘香剑法的最后一招,我想是足可以抵挡住幻扇诀的。”
冷月听后,大喘一声,似乎对云萧逸的一种庆幸,因为她非常恐惧云萧逸死在飘香剑下。
黎顾雏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道:“你很为阿逸担心,也许你现在很感激我黎顾雏让步的决定。”
冷月听后,茫然一振,道:“的确,我不否认,可是,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愿意看到你们两败俱伤。”
黎顾雏并没有再说什么。
冷月问道:“这么晚了,要么你先到寒宫留宿一宿吧。”
黎顾雏摇头道:“我黎顾雏,奔波一生,似乎不喜欢这富丽堂皇的寒宫。”
冷月知道黎顾雏的言外之意,她更了解黎顾雏此刻内心之中的压抑。黎顾雏此次前来,就是同冷月告别的,他不想将这种告别弄得缠缠绵绵的。
黎顾雏在冷月心中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朋友,但在他们之间,必定是一段不会长久的缘。因为一山难容二虎,在冷月的心里,也无法并存有黎顾雏与云萧逸两个人。
冷月道:“我们还会再见吗?”
黎顾雏这时已经背对着冷月了,但他并没有再说什么。
一步一步,与冷月的距离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