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荚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不知怎的,红妩娘唱起了这首曲子,声音婉而悠长,心中闷而悲怆。
冷月听到了这熟悉的曲调,似乎已沉浸于那里,沉醉于云南的那家客栈,看到了和自己玩耍的身着橘黄色长衫的小女孩。她美丽,她善良,她天真,她活泼……
童年赋予了人类一段美好,但回首童年却有种久久陌生之感。
童时的情感是最真的,但它却是最脆弱的,最令人易于忘却的,然而,这一段悠悠的乐章,却令冷月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风吹过,萧然一片,情冷落,茫然恢恢。
冷月一时脱口说道:“燕如碧。”
红妩娘听后,那悠然的歌声戛然而止,脑中所映出的童真烂漫的画面瞬间幻灭。
红妩娘道:“燕如碧?你认得她?”
冷月一时仿佛将红妩娘所谓的讽刺,全然抛到了脑霄,瞬间,变得有些兴奋,道:“燕如碧,你就是燕如碧,在云南客栈,我是当年的那个月月,你还记得吗?”
十几年后,能偶遇于自己的玩伴,那是件多么令人欣慰的事情。倘若红妩娘真的是当年的那个燕如碧,她该会是多么兴奋。可是,红妩娘的脸变得更严肃,更低沉了。
红妩娘道:“你就是当年的那个月月,好,我找你们真的找的好辛苦。”
冷月兴奋道:“你真的是燕如碧,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想着你。”
红妩娘严肃道:“不错,我就是燕如碧,这么多年,我也很想你,很想杀了你。”
冷月一听,不禁浑然一惊,顿时觉得浑身发冷,蓦地,身子一颤,甩了满地的鸡皮疙瘩。
冷月忙问道:“怎么,我们不应该是仇人。”
当年的那一场熊熊大火,一时又浮现在了红妩娘的脑中。她的母亲被柱子活活的砸死,自己在火海进退维谷,慌乱之时,父亲冲进火海,抱起了自己,并把自己托付给了一位幸存的店客,至此,她的父亲便被那长长的火舌吞掉,自己也沦落成了一名自生自灭的孤儿。
女人的眼波应该是如水的,开朗而清澈,但红妩娘此刻所发出的眼波却是似火一样,烈焰推动着火球。
红妩娘的眸子里泛有着盈盈的泪花,但很快就被那炽热的烈火所蒸干。她对冷月毫不客气地说道:“当年你们离开后,你的父亲为什么要回来,一把火烧了我家的客栈。那把火,烧死了好多无辜的人,烧死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童真,我的一切……”
红妩娘不忍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她不想哭泣,更不愿意在冷月面前哭泣,但她怕自己再多说一句话,眼泪便会不听自己的控制,悄然而落。
冷月疑惑,不解红妩娘在说什么,这并不是在为父亲开脱他的罪孽,确实,当年自己还小,并不知道自己父亲纵火,烧了云南的那家客栈。
冷月道:“当年,住过客栈之后,我就离开了云南,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
红妩娘道:“好,你不知道,那你就去问问你那个禽兽不如的阿爹,问问他当年对我们燕家做过什么。”
冷月深知自己的父亲罪恶滔天,一生所害过的人恐怕自己已数不清了,此刻,她的内心又重归于了矛盾。
红妩娘透过冷月那哀怨的眸子,似乎看穿了她所有的心事。她也想起了童时的冷月,娇小可爱,想起自己教她唱歌的情形:兼荚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红妩娘的语调变低了,语气也不再显得如枪似剑了,说道:“冷月姑娘,当年不知因何原因,你阿爹竟然一把火烧了我们整家客栈,我被一个陌生人带走,谁知他要把我卖给妓院,我奋力地挣扎,但仍然没有摆脱掉那凄惨的命运。”
不堪的往事的确不应该回首,但红妩娘实在不甘将自己所有的难表的哀伤都哽咽在了心中,连自己仇人的女儿都不去言表。
没有遭受到身临其境的迫害是无法体会红妩娘所遭受的苦的,冷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幽怨的眸子,不由得内心之中冉生出了浓浓的歉意。
红妩娘此刻又大喘口气,可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内心中有一点点轻松,因为她想起了黎顾雏,一个在山林中曾经与自己有过一段偶遇的善良男孩。
红妩娘又看了看冷月,眉宇之间,又变得甚为严厉,道:“快把寒刀图交出来。”
冷月知道她所要寒刀图的目的,正因为她知道,所以自己更不能把这寒刀图交给红妩娘。
冷月道:“阿雏已经离开我了,你为何还要咄咄相逼,让他恨我呢?”
红妩娘道:“鬼才相信。”
冷月急道:“是真的,他有一次来同我告别,说他今后只为了两件事,一是为了寻找他的仇人,二是寻找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最牵挂,最深爱的那位小女孩,那位小女孩的名字叫燕如碧。”
“兼荚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红妩娘不由得又想起了与黎顾雏最初那场的相逢,耳边也萦绕起最初的话语: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燕如碧,你呢?”
“我啊,你可要记好了,我叫黎顾雏,大家都叫我阿雏。”
“我可以叫你阿雏哥哥吗?”
“呵呵,好哇,那我今后就叫你如碧妹妹吧。”
……
好清晰,又很陌生。清晰于事情虽然发生在十五年前,却依然铭记。陌生于事情真的过了十五年之久,十五年的时光,可以把一个懵懂的孩子变成一位不再童真的青年,可以将一位蓬勃的青年人催成一个历尽沧桑的江湖前辈……
过去的每一点都离你太远,可望而不可及。
红妩娘一时兴奋道:“真的,阿雏真的是这么说过?”话音刚落,红妩娘又重归于落寞的样子,脸上骤然间盘满了凄苦哀伤的样子。
冷月露出泛泛笑意,好似在对红妩娘安慰,她点了点头,很肯定地说道:“是真的,阿雏对你是真心的,他的眼神是不会搀假的。”
红妩娘道:“不,不要告诉她我是燕如碧,不要告诉他燕如碧还活着。”
冷月极其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红妩娘看了看冷月,苦笑道:“十五年前,我们相识在一个密林中,他给予了我一个不需要承诺的约定,他说他会照顾我一辈子,现实吗?一个童真的玩笑现实吗?”
冷月道:“这句话对别人不现实,但对阿雏却很现实。”
红妩娘怅然道:“如果你是一位自小长于青楼的女子,如果你是一个被世人所说是贱人的女人,如果你是一个被无数男人当成玩物的妓女,如果你所爱的人,留恋于一位冰清玉洁的富家公主,你还会向他表白吗?”
冷月无语,红妩娘暗思。
红妩娘的话出于肺腑。
冷清的夜,凄凉的风。夜幽幽于那种荒凉,让万物变得静默。风吹动了枝条,摇摇晃晃,影子在地上婆娑起舞。
月光拉长了红妩娘的倩影,拉长了她的心事,更拉长了她内心那一丝一缕赶不尽,走不绝的愁伤。
正因为对一个人太过在意,所以不想扰乱他的生活,正因为对一个人太过深爱,所以才不忍心伤害他。
红妩娘深情款款地说道:“答应我,好吗?”
冷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