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真正的将死亡看淡。命运看淡。无论是盾入佛门的高僧,还是年少无知的童子都是这样。那笛声宛然悠扬之后,却充满了一种这有用心,用情才能体会到的悠远与哀凉。
当游牧童子吹出那穿云裂石的声响,萦绕在了云萧逸的耳畔,刹那,不禁让他顿然一振。
血,血已经阻塞在了管口,笛音变换,沙哑沉重。但是那笛声依旧缭绕这箐箐美景之上,有死亡的气息,有幽灵的存在,但游牧童子似乎对那一切都毫无感知。
云,一朵阴云猛然遮住了那一轮并不算是很烈的太阳,暗暗的光线透过那浓密的枝叶,将这里变得沉沉可畏。冷,这里骤然变得阴冷起来,肃杀的轻风在催熟这春日里的一切。
云萧逸惊慌失措地说道:“血,游牧童子,你怎么了?”
游牧童子不动声色,依然从容,吹奏着他那根本就不会改变的悠然而又凄怆的乐章。在他的眼前,是冰冷的,漆黑的,又藏有这那慑人的,热辣的而又异常的东西,透过那些凡人所看不到事物,游牧童子又看到了什么?
——死亡。
血,依然在游牧童子的嘴角间缓缓地渗下,顺着他手中的长笛,一点儿,一点儿地滑落到了地上。云萧逸原本是不晕血的,因为他曾杀了许多的人,至今,他对血色已经麻木,把那些人的血当成极其普通的红色液体,然而,他看到游牧童子那鲜红的血时,心里却极度的惶恐。
血,顺着那横放于自己嘴唇的笛子,一直流淌到了自己那尚未成熟的手,游牧童子垂下的眼皮,用眼中那微微的余光看到了自己眼下那包裹在长笛上的鲜血,他的手指开始缓慢地动着,因为他此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嘴角在流血,可是他仍然没有停止自己所吹奏的悠悠旋律。
云萧逸飞身急速地到了游牧童子的身前,一把打落了游牧童子的长笛。“嘭”的一声,笛子落地的声音很响,很清脆,也许是因北方的这种荒山僻壤的地方太过的静,也许是因为两个人的心都很沉重。
血,还从游牧童子那泛红的嘴角溢出,顺着他的下颔,滴滴直落自己的脚下,混入了山土之间的缝隙,成了红色,成了紫红色,成了黑色,成了一种让人看了就可以联想到是种死亡的颜色。
云萧逸一把触及到了他的手,冷如冰,寒若雪。
云萧逸急声问道:“游牧童子,你怎么了?”
游牧童子的头在微微地颤动着,好似在摇晃,但恐怕此刻的他已经毫无知觉了,在他那苍白的脸上,嘴唇上的血显得更红,在他那苍如白纸的脸上,他那颗原本清澈而又雪亮的眸子顿时变得暗淡无光。
游牧童子在笑,他在用着那残余的力气在笑,是微笑,是一种感恩的笑。
游牧童子用着他那微微的气力说道:“阿逸哥,我昨夜做了一个梦。”
云萧逸听着他那惨痛而微弱的声音,心如刀割,道:“什么梦?”
游牧童子还在笑,笑的很甜,很美,但显示在他那全无血色的脸上,却显得是那么的苍凉,他的声音很微,很柔,就如那牧场中的笛声,恬适而又超然,他说道:“我梦到阿姐了。”
通过数日的相处,云萧逸早已将游牧童子这聪明伶俐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弟弟,自然,游牧童子也将云萧逸当成了自己至亲至近的人,固然,两人在这段短暂的日子中,无话不说,云萧逸也了解游牧童子与狄冷霄一起的那段快乐经历,更知道,游牧童子整日在那片牧场放牧吹笛,就是在等待着阿姐地回来。
云萧逸问道:“你梦到她在哪里?”
一提到狄冷霄,游牧童子的面颊上又多了一种幸福而欢忭的神色,有一种和家人在一起的温馨,又有着那种只是依存于梦的苦涩。
游牧童子道:“牧场,就是我们初次相逢的那片牧场。”
云萧逸又问道:“那你们相见了?”
游牧童子叹息着,缓慢地摇了摇头,神色愀然,似乎在昨夜那场虚无缥缈的梦中余留着一种莫大的遗憾,游牧童子轻叹道:“梦中的我们没有相见。”
云萧逸此刻并没有问他怎么会没有相见,因为这时他只觉得自己的鼻尖酸酸的,只要自己再一开口,肯定是泪满盈眶。
云萧逸叱咤于江湖,纵横驰骤于这刀锋血雨的武林,他曾经历的过程有欢乐,有苦涩,有兴奋,有失望,有柔情,有怨毒,有是,也有非……可是,这一次,看到游牧童子那童真的眼眸将要被眼皮覆盖之时,又有着那种说不清的思绪。
游牧童子道:“因为,阿姐正呆呆地守于我的坟前。”
游牧童子梦回了昨天,因为他再次看到了阿姐,在他的脸上流露出了那分幸福,在他生命中又燃起了昔日的快乐。游牧童子有梦到了未来,因为他看到了垂立于牧场的那座石碑上刻着自己的名字,他看到阿姐守在自己坟前的怅然与无奈。
云萧逸加紧了力量,狠狠地握紧了他的手腕,刹那间,勒红了游牧童子的手腕,恰于那苍白的好似在无血液流动的胳膊上留下了一条浅显的“分界线”。
云萧逸将用他那温暖的掌心融化掉游牧童子这年少中不应有的绝望,可是,云萧逸感觉他的血液在缓缓地凝固着,很可怕地凝固着。这时,云萧逸也沁满了一身的冷汗,心跳的剧烈,如烈火在灼烧着沸水一样,永不停息地在翻腾。
云萧逸连忙将自己的真气逼入游牧童子的体内,试想让游牧童子减少痛苦。
游牧童子深知目前自己的情况,更知道练凤笛音所走火入魔,所留在体内的魔力是任何上乘武功都无法介入和抵挡得了的。
游牧童子道:“阿逸哥,不要再消耗你的元气了,没用的。”
游牧童子说的很平和,根本没有年少夭折前的那分感伤,但云萧逸依然用尽自己的气力,想将他已凝固着的七经八脉打开。虽然他已然感受到游牧童子此刻状况是,即使神仙下凡也难逃一劫,但是他还要做最后的努力,极力地想挽回这个不足八岁大童子的命。
游牧童子依旧在重复着那句话,看到已是一身疲惫的云萧逸,更对眼前这位非亲非故,刚刚认识不久的哥哥充满了万分感激。游牧童子不想让云萧逸因自己的死而感到痛苦,于是他露出泛泛的笑容,道:“阿逸哥,你能否再为我做件事情?”
听后,云萧逸停止了为他输送真气,因为当他听到游牧童子的那句话时,就决定不再欺骗自己,做那些根本就无济于事的徒劳了,他只想保留气力,帮助游牧童子完成他在年少时所尚未完成的心愿。
云萧逸微微颔首,可他在垂头之时,觉得自己的脑袋是那么沉重。
云萧逸此刻变得无语,游牧童子面颊上泛着那无限的感恩的笑,但那何尝又不是想去撵走此刻那本应有的痛苦和那颓然般的无奈。
游牧童子道:“阿姐两年离开我,是为了寻找冰域狂魔所练的重生丹,但至今杳无音训。我只希望你能找到阿姐,替我转达,不用再为我做太多的牺牲了,另外也请你告诉她,在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我日日吹笛,日日盼她能够归来,我很想念她,也很感激她……”
游牧童子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完了这句话,然后又很勉强地对云萧逸笑了笑,很迫切地又说道:“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
云萧逸硬生生地点点头,他双唇禁闭,紧咬牙关,垂头而立,不忍再多看游牧童子一眼。
游牧童子道:“天下间没有破不了的招法,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打败黎顾雏的,这个时代将会成为云萧逸的时代,在我眼中,天下第一除了阿姐与飘香剑客之外,还有你,幻扇书生——云,一,飞!”
这时,游牧童子又踉踉跄跄地转过身,走出了云萧逸的怀抱,很费力地弯下身子,想触及落在地上,被鲜血所浸染,曾与他形影不离的长笛。云萧逸并没有去帮助游牧童子,因为他非常明晰游牧童子此时的内心所想,那把长笛就等同于阿姐对自己的爱,只有完全有自己触及,才能使自己得到满足。
游牧童子终于触及到了,那一种爱也瞬间进入到了自己全身,内心之中的那种满足感,再也不是死亡可以吞噬的了的。
风缓缓地吹过,荡起了山间一缕沙尘,涓涓流水,盎然春色,游牧童子背对着云萧逸,缓步向前,在寻觅着他自己的幸福。
云萧逸久久伫立在那儿,眼睛一眨都不眨,风轻摇着他那长衫,屡屡感慨油然而生,片片哀怨骤然而起。一个在江湖中从未有过泪水的风云人物,此刻,望着游牧童子那娇小的背影,泪水竟泫然而落。
云萧逸的眼前顿时变得模糊了,在冥冥之中,在耳又响起了那悠悠而美妙的笛声,那是游牧童子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乐章,更是云萧逸永恒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