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楼空但知雨潺潺,故人已去却留思不尽。
“阿哥,你要去哪?”
“远方征战。”
“几时方可回来?”
“等我,等我回来。”
“我会的,我会在这里等你。”
……
那名男子缓步走进了船,船抖动着白帆,缓缓地离开了。那位姑娘的年纪不算大,大约也就是十三,四岁,她双眸红润,凝视着那早已同烟雾混于一起的白帆。当白帆在她眼中全然消失之时,她显得象丢了魂一样落寞。
天不遂人愿,凤别楼前,为何总有着这样的画面,看后,让人心酸一阵,回首又使人浮想联翩。
那位姑娘缓缓地回转过身,她那双早已失神的眼睛,却总是显得那样的深邃。她娇小,她孤独,她无助,她在等待,等待着刚才彼此间的一分承诺,或许永恒,或许在刹那间成了无法实现的奢望。
“等我,等我回来。”
“我会的,我会在这里等你。”
……
每一对炽爱的情侣,都应存有着一段风花雪月的浪漫,但世事的变迁却总将他们拆散,那声声的呐喊早已随着那远去的孤帆而不覆存在。
风抖动那位少女的长衫,天很凉,但一点儿都不及她的心凉。爱,原本就应该是美无瑕疵的,可是……他们之间会有未来吗?
触景伤情,除了黎顾雏常来这儿外,还有一个人总会来这儿,那个人便是红妩娘。绯红色的长衫,并非预言着她有着夺他人命的残酷,对于一位风尘女子而言,她也渴求着一种平凡而真诚的炽爱。
或许和红妩娘比起来,那个女孩是幸运的,因为至少她还有着一种如梦幻般美好的期待。当一个人有目的地去等待时,现实无论赋予他怎样的残酷,他终归是幸福的,因为他至少有梦可寻,有人要等,他所等的是自己的幸福,而不是死亡。
红妩娘,等了一个人,足足等待了十五年,可是她自己那单寒的地位,却不愿意面对那完全可以得来的幸福。
“小姑娘。”红妩娘不禁脱口说道:“小姑娘,你已经在这儿站了一个多时辰了。”
小姑娘见红妩娘向自己搭讪,不由得问道:“你是?”
红妩娘看着她那澄清的眸子所发散出流水般纯净的眼波,小姑娘那已经风干了的泪痕,似乎在诉说着此刻心中那种无奈的等待。红妩娘也想到了昔年的自己,和她一样的眼神,和她一样的泪痕,丝丝苦涩,涓涓于心,一分等待,十五年的执著。
那个男子,现在已是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的飘香剑客,那位叫燕如碧的女孩,却将自己所要的年华赋予了青楼。当初的燕如碧也是同这位小姑娘怀揣有着同样的梦想,当在未来某一刻相聚时,定然彼此会一拥而抱,抛开所有的心酸苦涩,一起携手,幸福地过下余下的生活。但当某一刻,她真的找到了自己思念的那个男子,却早已物是人非了。
燕如碧成了一个无名无姓,名满古城的红妓,夺命红妩娘,当她看到黎顾雏第一眼时,她是多么想告诉自己就是十五年前,那个身着橘黄色外套的燕如碧,然而,当她脱口正要说时,她心中的那分酸楚却迫使那句话哽咽了回来。
红妩娘沉思的入迷,木然地站在了那里,望着浩浩的海面,望着那不知道通向哪里的尽头。
小姑娘并没有再问红妩娘她是谁,也许此刻,在她眼中,红妩娘是谁都没有关系,因为在她的心里,只有着一个人,其他的人或事物,早已成浮云淡淡,不值得深思与过多地盘问。
红妩娘并没有介绍自己,因为将心比心地去想,红妩娘知道小姑娘此刻到底是怎么的心情,于是问道:“他是你的情人?”
小姑娘现在满腹忧郁正破于释放,她的眼睛再次驰目于那茫茫的海面,看着那过往的船只,思索着那条条白帆拉载的到底是归人,还是过客,到底是幸福,还是一种失落。江湖人有江湖人所无解的思绪,民间痴情怨女更有她们的无可奈何。
小姑娘又将目光回转到了红妩娘的身上,看着她那一身绯红色长袍,谛视着她那看似刚强却又充满怅惘的眸子,小姑娘一时似乎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
小姑娘道:“我们自小青梅竹马,并有过今生今世永生长伴的诺言。”
诺言,这个词对红妩娘甚为敏感,她的脑海又重现于当初在那片野竹林的场景。黎顾雏的那声声承诺虽已模糊,但是却永生融入了红妩娘的耳畔,顿时,她显得有些激动,说道:“诺言?年少的承诺怎能……”
红妩娘一时情急,似乎是瞬间对人生的一种感触,还有对以往的愤懑,于是就忍不住说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但在她激动之时,她突然看到小姑娘雪亮的眸子中闪烁的忧郁之色,所以变止住了言语,没有将“相信”两字说出来,因为她不想用自己那凄凄惨惨的命运,来映射小姑娘那尚未知晓的未来。
但小姑娘却很仔细地听了红妩娘那一时的感慨,而且还是全身心地很用心地去听,当红妩娘的话戛然而止时,小姑娘很迫切地追问道:“年少的诺言怎能怎样?”
红妩娘并没有想到刚才那一时冲动所说出的话,竟然让这位小姑娘有如此反应,所以她茫然一振,嘴角撇了撇,露出了比痛苦还要伤情的笑容,道:“没什么,只是一时心有所触,随口说说罢了。”
红妩娘这句话说的很淡然,摆出了一种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幽思之余,小姑娘却对红妩娘有所思考,也许是她们之间存在着某种相似的经历吧,所以初次见面,就觉得彼此间有着前生所赐予的默契,甚是投缘。
小姑娘又道:“红衣姐姐,我想你刚才并不是随口说说。”
“红衣姐姐。”一个简单的称呼,却让红妩娘倍感舒心。红妩娘一生孤苦,举目无亲,处于江湖与民间相接的红尘青楼。在她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在她耳畔,别人对自己的称呼只有:红衣名妓,夺命红衣,妩娘……这样的称呼。命运的卑微,让她不得不享有别人对自己的轻蔑。然而,小姑娘的这一声“红衣姐姐”,幼稚般纯粹的声音,似乎给予了她从未有过的温暖。顿时,红妩娘对眼前的这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充满可感激,因为她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象人的对待,享有了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尊重。
“红衣姐姐。”红妩娘兴奋地发怔在了那里,一时间象是冷落了那位小姑娘所问的问题,她只是在不停地,无所思考地说着:“红衣姐姐,红衣姐姐……”
小姑娘见红妩娘有如疯了一样,浑身紧绷,脸也不禁变得通红,慌张道:“怎么?我可以这样的称呼你吗?”
红妩娘莞尔一笑,轻轻地拍了小姑娘的肩,道:“谢谢你,我很喜欢你这么称呼我,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小姑娘那流水般纯真的眸子在凝视着红妩娘,道:“夏桑莲。”
红妩娘点了点头,道:“夏桑莲,那我就叫你桑莲妹妹吧。”
姐姐与妹妹这个彼此间简单的称呼,一时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们俩有着那既相似又不同的命运,但是她们之间却拥有着共同的渴望与期待——渴望一分关怀,期待着梦中的归人。
海浪起伏不定,发出了一阵阵猛虎般的嘶叫,行驶在海面上的巨轮,左右不停地摇摆着。风声,浪形与周围的那几株树上的树枝相错发出的嘈嘈的声音,刹那间,又叨扰了彼此间,已趋于平静的心。
风,抖动着红妩娘那身绯红色的长袍,在广阔无边的大海畔,瞬间有让红妩娘觉得自己甚是渺小。丝丝的凉意卷带着点点的恐慌,让红妩娘不知不觉又哼唱那首兼荚:兼荚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幽忧的曲调拂于了夏桑莲的耳畔,化成了一种哀伤婉约的乐章。
夏桑莲问道:“红衣姐姐,你也在等人?”
红妩娘又望了望在身旁的那可以使人联想起悲欢离合的凤别楼,谛视着:人去楼空但知雨潺潺,故人已去却留思不尽。这两行醒目的大字,漫不经心地道:“也许吧,也许我依然在等待着他。”
红妩娘虽然说的声音很小,但夏桑莲却听得犹为清晰,这句话说的虽然很牵强,但也无法掩盖住她对黎顾雏的思念。
凤别楼前,留有着夏桑莲静静等待的足迹,也记下了红妩娘十五年来从未变改过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