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嘞――竹笋出土尖又尖,工农团结不怕天;天塌有我工农顶,地陷有我工农填。”四处的红军和群众一听见歌声,知道又是宣传队来了,立即相邀着从四面八方聚拢来。她们站在台上唱,台下的人点头拍手助威,听得入迷时,就跟着台上一起唱,台上台下一片歌声。不会唱的红军就在台下打吆喝:好哟、好哟!也有的红军会编歌,就站起来对歌。
有一个名叫陈远波的兴国籍红军就很喜欢对歌,每次听歌听到高潮时他都要站起来对一对歌:“哎呀嘞――多谢阿妹情意深,山歌曲曲送亲人;来日上阵添勇气,缴枪十万谢你们。”在繁忙的工作中,锻炼了能力,在歌声中,锻炼了胆量,曾子贞逐渐成长起来了。1930年2月,兴国县成立苏维埃政府,曾子贞被推举为县苏维埃的委员,担任县苏维埃国民经济部部长。不久,她加入了共产党。她回忆说:“是马荣海和马荣兰,介绍我参加中国共产党。当时,我们称入党为‘举拳头牯’,和我们一起‘举拳头牯’的,有好几个山歌队的姐妹。”战争日愈频繁,曾子贞的工作也更忙,但她并没有和山歌疏远,而是把唱山歌和工作结合到一起。动员参军,她用一支支富有鼓动性、号召力的山歌,拨动人们的心弦;慰问支前,她带着山歌队活跃在前沿阵地,为红军搬运弹药,抢救伤员。
这一天,莲塘战役打响以后,来支前的曾子贞,立在高地上看到红军顽强战斗,奋勇冲杀,吓得白军抱头鼠窜。她不由心花怒放,一支山歌脱口而出。
“红军走路一阵风,取得优势占高峰,一个冲锋杀过去,敌人好比倒柴筒……”高亢清脆的歌声在旷野格外嘹亮、醒耳,随着硝烟传到了隐蔽在竹林里的红军总指挥所。正在指挥所里的毛泽东听到了歌声,十分感兴趣,问身边的陈毅:“哎,这是谁在唱歌,唱得这么好听?”陈毅已经十分熟悉曾子贞的歌声,告诉他说:“兴国来的山歌大王哩,叫曾子贞。”“山歌大王,好好,唱得真好!”毛泽东连声赞赏。经过一段时间,毛泽东同志对兴国山歌有了新的认识:唱山歌,这可是火线上最好的思想政治工作。立即向陈毅同志建议说:“兴国山歌很好听,又能随编随唱,不但要鼓励这位山歌大王多唱,还可以编些歌,组织兴国的山歌队到各个前沿阵地去唱,到各个地方去唱。”毛主席的话正对陈毅的思路。
陈毅趁热打铁,赶紧对曾子贞的行动给予表扬,将毛主席的指示,传达到部队及地方政府。
山歌大王曾子贞,成为了火线上第一名红军女山歌手。曾子贞是个争强好胜的性格,受到表扬,工作更积极。不久,她率领一些妹子,穿起了军装,成立了红军山歌队。
红军山歌队,过着战士一样的生活,不管刮风下雨,命令一下就要出发去各地慰问红军。
吃饭没有菜,饭也吃不饱,天寒没有衣服,晚上睡祠堂庙角也不嫌苦,只要一唱起山歌来,就欢欢喜喜,好像山歌能够抗饿、御寒、解乏似的。
宣传工具十分贫乏的情况下,山歌队越唱名气越大。
她唱山歌成了明星,有一次,一个人唱歌扩红一个连的新兵1931年,曾子贞等人调配到兴国独立团开展宣传工作。
这期间,她结识了一个传奇式的人物。此人名叫吕德贤,在兴国县革命史上大名鼎鼎,人们称其为中国的“夏伯阳”。
吕德贤是兴国早期革命“鼎龙”暴动的领导人,兴国县革命斗争的开拓者,时为兴国县独立团的团长。他中等身材,双目锐利,上唇蓄八字胡,下唇留一撮须,身穿广装褂,腰佩两支手枪。吕德贤既善骑马飞奔,又善疾走快跑,会左右开弓两只手打枪,是中央苏区有名的神枪手。
吕德贤不但枪打得准,人也生得白白净净,高高大大,一表人才,是当地红军中有名的美男子。不仅如此,吕德贤还天生一口好歌才。他的编唱能力强,看见什么就能够编什么唱什么,张口就来,闲时经常与曾子贞一块切磋如何编歌、对歌、斗歌。渐渐地,曾子贞口中的性歌,也都变成了革命新歌。
有一次,队伍驻扎在一个叫筲箕窝的地方,吕德贤与曾子贞歇在一棵大树下编歌。
这时,一个名叫蕃薯婆,长得五大三粗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骂骂咧咧,追打着比她小4岁的小老公。那小老公才15岁,人虽灵活,却跑不赢蕃薯婆,逃来逃去,眼瞅着没法逃了,小老公就闪动灵敏的身子,围着大树打圈圈,逗得一圈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
曾子贞在一旁见了,觉得影响不好,顺口就唱:“哎呀嘞――大嫂管家要注意,肚里有气不要急,小孩总会做错事,耐心教育讲道理。”大家一听又哈哈大笑。那蕃薯婆听了,用力横了曾子贞一眼。
有人就解释说,那个小孩不是她的小孩,而是她的小老公。曾子贞听了,就觉得有些尴尬,吕德贤哈哈笑完,立即接唱了起来。
“哎呀嘞――大嫂大嫂息口气,男女平等成夫妻,以强欺弱都不对,有事商量多情义。”这一唱,蕃薯婆不好意思再追打小老公,把手中的棍子一扔,又用力剜了曾子贞、吕德贤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那小老公累得气喘吁吁,这才坐下来歇息。听了大家的调笑,他也跟着嘻嘻嘻地乐。
谁知,队伍离开筲箕窝时,竟多了一个人。原来,那个挨打的小老公,执意不当小老公,要当小红军。就这样,曾子贞、吕德贤唱山歌,顺便就扩了一个红。
吕德贤有一件黑呢子大衣,当时是十分稀奇的宝贝了。天气冷披在身上,又挡风又威风,晚上睡觉当被子很御寒,这是他的心爱之物,别人只可摸不可借。
不过,有时曾子贞很冷,还真借来穿、盖过几回。后来,这件黑呢子大衣在一次战斗中丢失了。
那一天,独立团一支队攀山越岭,前往高兴乡的箬坑村。吕德贤与曾子贞一路走,一路唱着山歌。
远远地,对面山上下来一支军队,队伍前面也打着一面红旗。曾子贞眼睛尖,看见那支队伍的服装与红军不一样,就说:“团长,前面来了白军。”吕团长说:“你看错了,那是红军不是白军。”又走近了一段,前面来的果然是白军。
吕团长命令部队立即撤退,白军顺势就追了过来。人多路窄,队伍跑不快,情况陡然变得紧急。因为吕德贤、曾子贞开始走在队伍前面,一撤退就走在队伍后面了。
吕德贤穿一件呢子大衣,磕磕绊绊。
曾子贞见势不妙,叫起来:“团长,牺牲大衣吧!”吕德贤说:“好。”曾子贞就帮他脱下大衣,丢在路边。
追来的白军一见那么好的呢子大衣,就扑过去抢大衣。吕团长见机一声令下,红军一起卧倒,一阵排枪,白军丢下几具尸体落荒而逃。红军倒转来追赶白军,那件大衣却从此遗失了。
因为有情才有山歌,情感是山歌的内在生命。
吕德贤是一个多么好的山歌手呀,共同的战斗、歌涯中,一点一点,他提高了曾子贞编歌的本领,与曾子贞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1932年5月19日,吕德贤被诬为“AB”团,一夜间就没有了,终年38岁。吕德贤之死,是曾子贞心中永远唱不出的苦痛之歌。
山歌,是有灵魂的。唱山歌最痛快,也最痛苦,因为山歌也饱含热血和泪水。
曾子贞最难忘记,是第三次反围剿,在老营盘战场的故事。
老营盘即古老的营盘,是太平天国曾经屯兵、打仗的营地。距兴国县城约20公里,此地山势险峻,易守难攻,是兵家必争之地。红军曾多次集结大批部队,在此与白军作生死决战。
临行前夜,嫂子便过来,左嘱咐右叮咛,要曾子贞带两双草鞋,一竹筒罐腌菜、鱼干子炒辣椒。
曾子贞一到老营盘,就去寻找、看望哥哥。哥哥的部队,也在老营盘战场上参加战斗。
在战场上突然相见,兴奋异常,兄妹俩拉着手,互相诉说家里的情况及别后的经历。
曾子贞把嫂子捎带的草鞋、腌菜炒辣椒鱼干子,一一交给哥哥。
哥哥立即打开竹筒罐盖子,用黑乎乎的手,拈了一块鱼干子入口,见妹妹羞自己,就又拈了一块鱼干子,喂到妹妹嘴里。二人嚼着鱼干子,相觑一笑……有多少话要说呀,话还没说完,战斗就开始了,哥哥叫妹妹快回到安全地带去,他挥手笑着说:“妹妹,你唱山歌唱得真好听,等一下你唱大点声音,我们大家都喜欢听你唱山歌!”“好,我用力地唱山歌,给你们鼓劲,你们要勇敢作战啊!”那天在战场上,曾子贞唱了许多山歌,红军也打了一个大胜仗。
打完仗,妹妹就去找哥哥,一个军营一个军营地问,怎么也找不到哥哥了。
一位老乡告诉她:“你哥哥打仗很勇敢,不过,他被打死了!”刹那间,天昏地暗,妹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就是几个小时前的事吗,兄妹俩还笑着说话,话还没有说完呢。
泪水象河水般流下来。她趔趔趄趄,攀上山坡,跌跌撞撞,在一片片尸体中寻找。
哥哥的尸体上,有几处窟窿,身体浸透了血水,已变得面目全非,是背袋里的竹筒罐、腌菜、草鞋,证实了他的身份。
当天晚上,在庆祝胜利的大会上,唯独不见曾子贞的影子。战士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晚会快结束时,战士们终于忍无可忍,左边一个战士立起来叫“曾子贞――”,右边二三个战士立起来喊:“曾子贞”,就像发射出信号弹,站起来的战士越来越多。顷刻,成千上万的战士,全部站起来了,叫喊声便成为排山倒海的浪潮。
“曾子贞,曾子贞――”演出已经无法进行下去了,搞不好要出乱子。
万般无奈,领导只好向战士们诉以实情:曾子贞不在舞台上,她没回来吃晚饭,至今仍在后山送哥哥。
“曾子贞,曾子贞。”激动的战士们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听不清或不听那些解释。他们一定要见曾子贞――这位心仪已久的明星。
正当领导不知所措时,曾子贞突然回来,出现在舞台上。才半天,她似乎已瘦了一圈,眼睛红肿,一身风尘仆仆的军装上,血迹斑斑。她弯腰,毕恭毕敬,向战士们敬了一个礼,掌声便雷鸣般响起。
“哥哥牺牲了,我刚刚掩埋了他的尸体。我的哥哥倒下了,你们全场的战士,都是我的哥哥弟弟。”沙哑着嗓子,曾子贞叙述了白天与哥哥相见的情形:“哥哥,哥哥,你不是要听妹妹唱山歌吗,妹妹现在就唱给你听……”她边讲边哭边唱:“哥哥死了妹来埋,一身血迹润心怀,一笔仇恨不忘掉,连夜唱歌我登台。”沙哑的嗓音,在夜空飘荡。几盏雪亮的汽灯、马灯辉映下,曾子贞泪水涟涟,似一串串银珠滴落。唱着唱着,她失声痛哭起来……
台上台下一片唏嘘,老营盘夜风呜咽,号啕不息,那是个泪流成河之夜。
哪里打仗,山歌队就被调往哪里。与战争相处久了,曾子贞锻炼得从容不迫。数十年后还有人讲她的笑话,说她叫男人往她裙子下躲的故事。
那是1932年初,部队前往于都县围攻马鞍石上堡的土匪,消灭张修贤的靖卫团。
当时,白军的武器要数飞机最厉害,每次打仗都炸死不少红军。红军只知道飞机厉害,还不太懂飞机的道理,对其有点谈虎色变。
那天行军,来了一架白军的飞机,有位新参加战斗的同志胆怯,吓得要命,缩头乱钻,到处找地方躲避,却找不到,曾子贞见了又好笑又好气,就喊:“喂,怕死的男子汉,躲到我的裙围下面来吧!”一说完,大家都哈哈大笑,那位同志也跟着嘿嘿嘿笑,不好意思再躲了。其实,那是白军的运输机,不会丢炸弹。
在战争中,兴国山歌,不但鼓舞红军的斗志,也确实起到了瓦解白军的作用。
1931年春夏,国民党60师、61师侵占了兴国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