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红军留下的女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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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巾帼英雄 马前托孤 (3)

省委通信员牵着马,走进院子,大声喊道:“李部长,李部长!”美群见是通讯员,让进屋,婆婆闻声赶紧出来让座倒茶。

通讯员说:“部长,形势相当紧急,李书记派我来接你回去。”此时,拴在院子里树下的枣红马,振起红鬃,发出萧萧长鸣。李美群亢奋起来,热血在心中激荡,她对通讯员说:“走,现在就走!”说着背起孩子,提起包袱。谁知,还没跨上马背,她背上的孩子就大声啼哭起来。

通讯员:“李部长,这怎么行?”婆婆接腔:“是啊,孩子太小,小同志,请你回去向李书记解释,让美群在家里多住些日子。”“伯母,李书记和蔡部长也上前线去了……”通讯员欲言又止。

婆婆难以置信地问:“就是在我家住过,叫医生来给我治风湿的蔡部长?”通讯员拎着棉被、行李,对李美群说:“李部长,你来驮棉被、行李,我来背小孩,我会背,我6岁就背过小孩。”婆婆一见,急得跺脚,长叹一声,说:“天呵,造孽哟,把孩子交给我吧!”远天掠过敌机的轰鸣,院子里的马踢着前蹄,引颈长嘶。李美群不再犹豫,“扑通”一声跪在婆婆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哽声喊道:“妈,你多保重,媳妇不孝,不能照顾你老人家了。全列就托付给你,请你把她送给厚道人家吧!”婆婆含泪接过孩子,还未满月的中全列,哇的一声啼哭起来,似乎知道这是她们母女的生死诀别,声声啼哭似刀割心肝。

李美群不由自主地转回身,想再给孩子喂一次奶,再亲亲孩子的小脸,但她怕动摇自己的决心,挣扎着虚弱的身子转身上马。她狠心地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子,飞驰而去……

她上路了。

尘烟滚滚,这一去,她就再也没有回来。

李美群领导近百人的游击队,在宁都山区与敌战斗两个多月她的生命走向了尽头,那是一条不归路。

铁桶般的白军围剿,围住了留守的地方红军及赤卫队。

1934年10月,红军主力长征。项英、陈毅等直接领导的中央机关和地方党政机关,以及少数武装,坚持游击战争。

李美群因患肺病,没有参加长征。她与江西省委代理书记曾山、省苏维埃主席刘启耀、江西军区司令员李赐凡等,随红军游击队,辗转于宁都县以北的崇山密林,与白军展开游击战。

局势越来越危急,10月7日石城失守,10月10日古龙岗失守,10月14日兴国失守,10月28日宁都失守,11月1日长汀失守,11月10日瑞金失守,11月17日于都失守。中央苏区主要地域均被敌占领。省委决定,主要领导干部分散到各营团去。

李美群领导近百人的游击队,在宁都北部山区被国民党第94师围困达两个多月,敌人到处筑堡,布设明岗暗哨,纵火烧山,日夜搜剿。

形势日益艰险,李美群沉着镇定,召开党团员、干部会议,鼓励大家保持革命者、共产党员的气节,战斗到底,宁死不屈。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群众送粮、菜上山日渐困难。战友们在李美群的带领下,忍受着气候寒冷,缺医少药,粮菜断绝,疾病蔓延的困难,坚守在崇山峻岭之中。1935年1月,白军以数十倍的兵力,猛攻游击队营地。经激烈拼搏,游击队终因弹尽粮绝,孤立无援而失败。

艰苦的环境中,李美群的肺病加重,日夜煎熬着她的身体,已经无力搏敌。

面对包抄上来的白军,她被捕的前几分钟,还向战友们喊话,鼓励大家英勇战斗。

被捕后,她被押至江西省第一监狱。在长期的审讯、羁押期间,李美群机智勇敢地开展狱中斗争。她有胆有识,能力超群,使敌人不得不叹服。

1935年3月22日,《江西民国日报》在“三女匪俘”一文中披露道:“……李美群则为较有地位之女子,年不过20。闻李本不识字,但办事能力甚强,自经共匪训练后,已能写若干普通信矣。”李美群被捕后,叛徒供出了其真实身份,被敌人作为重要政治犯,戴上手铐脚镣,解送到南昌江西省第一监狱。睡的是潮湿的光地板。

一天,李美群被看守员传去过堂,敌法官先问了她的机关、姓名、年龄之后,接着厉声喝问:“你在共产党内担任什么工作?”“推翻欺压工农的反动政府,打倒吸穷人血汗的官僚地主。”既然暴露了身份,李美群索性硬碰硬回答,像一把利剑,锋芒毕露,毫不留情。

法官勃然大怒,站起来,拍着桌子,气势汹汹道:“老实点,谁要你说这些!”李无所畏惧,毫不示弱,大声回答说:“我一向很老实,做了什么就讲什么,我干的工作就是这些。”“我问你,共产党留下了多少人?有哪些领导人?现在什么地方?”“一个人,在你面前,就是我,我就是领导。”李美群回答得十分干脆。

“放肆!”法官双手撑在桌面上,大声吼叫起来,“不怕死吗,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李美群冷笑一声说:“若是怕死,就不革命。你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知道,这是地狱。”敌人原来以为,李美群是个年轻软弱女子,用不着花多少功夫,一切都会招供。其实不然,她却刚强无比、视死如归,弄得法官十分狼狈。

法官被她的美貌吸引,还不甘心,一时人面,一时鬼相,竟对她说:“李美群,你的名字很好听,你是一个年轻有为、美貌超群的女子,千万不要浪费了自己的美貌。如果能说出真实情况来,美好的前途不可估量,不要自作聪明。刑法无情,皮肉有痛,到时后悔就晚了。”李美群嘲讽地回答道:“我有我的打算,用不着你担心。”第一次审问算是过去了。这次没有用刑,后来,敌人每审讯一次,就从肉体上折磨一次。毒打、灌辣椒水、踩杠子、手指刺针,但她总是咬紧牙关,从不求饶,表现出一个共产党员的浩然正气与铮铮铁骨。

当时,监狱犯人成份复杂,思想也复杂。除了彼此熟悉了解的同志,说话都十分谨慎。李美群经常支撑着遍体鳞伤的身子,利用一切机会鼓励难友们:要相信苏维埃会回来,相信共产党,坚持到底。遇到不三不四的犯人,她就一语双关,或严厉斥责,或含蓄地表白着号子里暗无天日,总有一天我们会见到太阳。

当时,李美群身患肺结核,经常咳血,说话都很吃力。但每次和敌人及叛徒辩驳时,却大义凛然,眼睛里飘闪着仇恨的火焰,话语铿锵,掷地有声。

据同监狱的难友万香(解放后曾任兴国县委副书记)回忆说:***的爱人缪敏关押在李美群对面,她很悲伤,美群经常安慰她,鼓励她化悲痛为力量。

有一次,缪敏拿着***罹难时的照片哭泣,大家都很难过。这时,凶恶的女看守,拿着木棒,气势汹汹地要打缪敏,并且大骂“土匪婆,要造反了?”难友们都用愤怒的目光刺向女看守。

强忍着病痛的折磨,李美群吃力地站了起来,怒目而视,气愤地反驳:“我们的亲人被杀害了,难道连哭都不允许吗?”女看守十分尴尬,无言可答,只好走开了。

在狱中,美群常主动关心、照顾难友,耐心开导想不开的难友,为受刑难友梳头、擦身。

有一次,她在7号女牢门口,看见一块“万根秀寄押”的牌子。趁人不注意时,美群关切地对兴国老乡万根秀说:“根秀,你不要怕这些狗东西,要放大胆子同他们斗。这块牌子说明:现在,敌人还没有掌握你的情况,你应该先发制人,主动向敌人的军法处申诉。问他们,为什么不判刑又不释放,使你坐了两个月的瞎眼班房。”她还帮万根秀代写了起诉书,要求军法处“有罪就判,无罪就放”。果然,不出几天,两个法警把万押送九江“感化院”,到1937年初,国共合作抗日,万被释放回兴国。

不服硬,也不服软。敌人拿李美群没有办法,最后,判了她12年徒刑。

频繁地咳血,使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肺结核,当时是不治之症。李美群冷静地面对死亡,她不怕死,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她的亲生骨肉中全列。1936年春,由于肺结核与艰苦生活的双重折磨,李美群骨瘦如柴,黑牢终于吞噬了她年轻的生命。是年,她才25岁。

玉陨香消。狱警把她的尸体扔在高高的狱墙外,尸骨无存。

深山密林中,中全列竟还奇迹般地活着与生俱来的飘泊,伴随着中全列一生。

中全列的第一个养父,名叫谢远淇,二等残废荣誉军人。家居兴国县塘石乡上甲村,原是红三军团五师一团一营一连的连长,战斗中被打断了一只脚,回家养伤。

听说李美群“马前托孤”的情景,老谢就主动承担了抚养中全列的责任。但因爱人奶水不足,全列长得像个瘦猴。谢远淇急得没法,常抱着她去别人家讨奶吃。五个月后,同村的另一名老红军谢帮仁,又主动把女孩从谢远淇家接过来,让妻子精心料理。

红军主力撤离苏区,兴国县城于1934年10月14日被白军占领。

白色恐怖随之而来。为避免敌人追查、迫害,中全列亦改名为“金冬秀”。

谢帮仁夫妇提心吊胆,忍痛离乡别井,带着全列流落他乡,先后到泰和县彭家岭、马市、柳塘等地,隐姓埋名,依靠佃耕、砍柴度日。风雨飘摇中,吃尽人间苦楚。

流年逝水。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值得庆幸的是,中全列竟还奇迹般地活着。

她跟着养父母,在深山密林、穷乡僻壤中,艰苦而顽强地活下来。

20岁时,她跟本村一个勤劳、朴实的贫农党员肖生如结婚。

幼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在她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落下了不能生育的病根。贫贱夫妻百事哀,为给家族延续香火,一家人牛马般地劳作,节衣缩食,年复一年,将可怜巴巴的一点积蓄,全花在她身上,给她治病,却如泥牛入海。

生命的迷雾重重,中全列完全不了解亲生父母过去的一切。

解放后,从国民党监狱档案室里,寻找到了李美群在监狱受审时,拍下的一张全身照片。

狱中的李美群依然很美,瓜子形脸庞异常苍白,微微肿胀,梳着齐耳的短发,浓淡相宜的娥眉下,一双丹凤眼明净光亮,端庄从容地正视前方。其目光,有一种特别的穿透力。

1979年12月,在调查、收集李美群事迹时,兴国县革命烈士纪念馆,辗转找到了这位烈士遗孤――中全列。

1982年,静静生活近半个世纪后,全列夫妇专程来到兴国县革命烈士纪念馆认亲。在李美群烈士专栏前,看到上海油画雕塑院雕塑家们为烈士精心创作的《马前托孤》雕像,感想万千,悲痛欲绝。

中全列长跪在母亲遗像面前,仔细端详着初次谋面的慈母仪容,热泪滚滚……

“送郎当红军,切莫想家庭,家中莫挂记,我郎放宽心。

安心前方去,勇敢杀敌人,为着胜利呀,哎呀,我送情郎当红军……“这曾经流行于赣南的苏区民歌,似五彩云霞,氤氲缭绕着《马前托孤》的雕塑,回响在映山红辉映的兴国红土地。

历史演绎,风月递嬗,今人与先驱所重,有时真是大相径庭。有些原本认为是本质原则的因素,此时毫无踪影,而另一些在当时认为是附着物的东西,却日益鲜莹起来。耳闻这激情的歌声,肯定有人会什么都听不懂;也许有人,会想起那艰难的岁月,有一位名叫李美群的巾帼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