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理,加细说是人情物理。人情物理都有常,如亲人死去悲痛是人情之常,苹果熟了落地是物理之常。情理还可以合二为一,称为事理。事理有大用,雅到书斋之内,考证历史的情况,要用它;俗到上街阅市,买点什么,也要用它。何以要用它?因为离开它,或说不明事理,就会轻信,结果必是,重则上当,轻则闹笑话。世间,因轻信而失误,不要说一个个具体的,就是概括为类,也会写满一大本吧?不幸的是,明事理并不像设想的那样容易,所以直到现在,说某某君王生时五彩祥云罩户,爱民如子,王昭君为国为民,申请出塞,嫁与匈奴,以至激光电子,都是根据《易经》研制出来的,有病,与其上医院,不如投奔传单的诊所,等等,还是有不少信士弟子。
话扯得范围太大了,我的本意不过是想说说,即使下降到过平常日子,也不可轻信;而想不轻信,就要明事理,至少是重视事理。小题宜于小作,又为了气氛不过于沉重,想借用小说家者流的手法,因事见理。事太多,恰好日前诌文,两次涉及阅微草堂,那就顺水推舟,举两件,都是既印成铅字又与这位纪文达公有关的。
一件,是说纪晓岚的传世之物,有一根烟管,长两米,某人并藏有拓片云云。吸旱烟,既不违礼又不违法;位高,有下人伺候,烟管长,想来也没什么不便。问题出在有关烟管的轶事上,据这篇文章说,有一次,纪正在朝房吞云吐雾,忽然有君命召,急中不生智,把烟管插在朝靴筒内,狼狈上殿。单说这插在靴筒之内,纪身高多少,无档案可查,但看他的画像,至多是中等身材,宽厚些说,一米七,则两米高的烟管,直立于贴身,头上还要高出一大节,这样上朝,可能吗?此之谓不合事理,道听途说就真成为笑话。不是事可笑,是记事之文可笑。
另一件,也是由纪的遗物来,是某君于某旧货铺,以不很高的价钱买得砚一方,上有铭,是纪晓岚的。这方砚后来我见到,当然是伪品。这里想谈的是,依据事理也不可能真,事理包括的内容不只一项。其一,现在已不是红卫英雄除四旧的时代,文物稀有,并已由阶下囚上升为座上客,阅微草堂藏砚,流落冷摊已成为不可能。其二,旧货铺中人都是赚钱能手,自己看不准,必找人看,不会以真品当伪品卖(因定价不高)。其三,如质量略好,俗所谓半真半假,定价必高出甚至几十倍。其四,据云买得之价还不及定价的三分之一,可见卖者心里是有数的。总之,事理甚明,上当,只是因为不管事理,未必是不明事理。
两件事都是小事。但事与理有关,这理是轻信,关系就可能变小为大。比如轻信的不是烟管之长和砚之真,而是有关修齐治平的,则影响就会深而且远,深是左右自己的一生,远是兼及他人。所以应该求明事理。如何求?这不是小题所当研讨的;无已,只能说,遇事再思、三思;还不能确定是非的时候,就“多闻阙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