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宝心跳得极快,脸简直要烧起来。为了止住这种传说中的心疾的前兆,她只得低着头捂住胸口拼命淡定。
云槿见瑞宝不语,轻叹一声,又道:“若有什么事,可差人找我。”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云槿走后不久,紫蓼郡主来访。
郡主和长宁公主完全不同,像个邻家少女一般爽朗明媚。她非常健谈,从帝君新纳的妃子说到满脸皱纹的皇后,又从满脸皱纹的皇后谈到今早才出生的四十七皇子。此时忽然语风一转,吞吞吐吐地道:“唔……说到皇子嘛,我这位十九哥哥他……”
瑞宝原本心不在焉,这会顿时来了精神:“怎么说?”
郡主似乎很是为难:“诶呀,这个实在不好说。”
瑞宝一怔。
“其实……其实……”郡主侧着头,似乎很是难以启齿。就在瑞宝忍住不让自己爪子默默伸过去时,她忽然飞快地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按理说,别的哥哥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成婚了,可他一点动静都没有。本郡主一直在怀疑,他是不是……是不是……”
瑞宝凑上去,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郡主卡了半天,忽然猛地一拍桌子,大声道:“他是不是看上了我家顾郎!”
门外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瑞宝嘴角抽了抽,“此……此话怎讲?”
“我们家顾郎如此英俊,如此潇洒!试问这世上有哪个男子如他这般伟岸?本郡主就喜欢这样大气的男子!”郡主慷慨激昂地道,“而且十九哥哥有时还与顾郎同寝一室,这委实令人怀疑!”
瑞宝嘴角抽得更狠了。郡主,您确定不是你家十九哥哥在床上睡着,而顾逵兄在一边站岗么……
郡主忽然一把握住瑞宝双手,“但是,自从颜小姐来了之后,本郡主就知道,是我多虑了!我的十九哥哥还是喜欢女子的。颜三小姐,请你给我皇兄幸福!”
瑞宝哆嗦了一下,她猛然觉得两人的交谈在向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雄浑的钟声,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一片,袅袅不绝。十九皇子府邸的侍从侍女争相奔走,只为传达一个信息——帝君驾崩!
当朝阳宫的钟声响起时,雄浑连绵的钟声回荡在阴霾的天光中,沉重而肃穆。云城百姓停下手中的活计,涌出街道,冲着皇宫的方向徐徐下拜。
也许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帝君驾崩的如此干脆。当文武百官还在盘算今日的帝君打算怎么折腾人的时候,宫里还传出帝君精神很好明日请早的消息,谁知午时未过,帝君却殡天了。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帝君缠绵病榻近三载,又病危了十七八回,众位大臣早已心生倦怠。现在帝君已经殡天,众人心中放下重担的同时,又不约而同地关注起另一件大事:谁将是新帝人选?
午后。
朝阳殿。
殿内燃着清淡的熏香,青烟袅袅。文武百官与皇族世子们聚集于此。苍老的皇后跪在大殿前方左侧,一身缟素,神色悲戚,她身侧跪着地位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一双琥珀色的双眸顾盼多情,绝色倾城。两人身后便是宫内妃嫔与公主,密密麻麻竟有上千人之多。文武百官与皇族世子聚集于大殿右侧,皆伏地跪拜,静待遗诏公布于众。
大太监王总管神色凝重地从白玉匣子中取出遗诏,清清嗓子开始宣读。遗诏开头中规中矩,无非就是那些“朕受命于天,膺大任于世”等冠冕堂皇的言语,任命了几位辅政大臣,并提到了葬祭之仪。其后便开始有些不正经,不仅吩咐众人将《孙子兵法》与他合葬,还命众人多做几个贵妃的人偶下去陪他。
众人耐着性子往下听,就等王总管念出储君的名字。这期间,已经有好几个大臣将目光放在十八皇子和十九皇子之间巡回。这两位皇子年岁相当,一直都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十八皇子姬云苒乃皇后所出,身形微胖。虽无大作为,但性子敦厚温和,成为暴君的几率较低。十九皇子姬云槿乃贵妃所出,是帝君子嗣中最为耀眼的一位,但他的性子……实在是一言难以蔽之啊!
突然,王大总管尖细的嗓子突然拔高了八度,大声念道:“……新帝乃是……”
所有人一个激灵,都伸长了脖子。王总管却脸色青白,憋了半晌,才道:“十八皇子姬云苒,仁明孝友,天下归心,易登大位。”呜呜,可怜他在十九殿下身上压了一半积蓄,这下子又等于自宫了一次……
他话音一落,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神色各异。十八皇子却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愕然道:“新,新帝是我?”
王总管强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还不快谢恩?”
十八皇子忙伏地叩首。待他直起身子,却可怜兮兮地看向云槿,神色黯然,“十九皇弟,哥哥从来没想过要和你争……你千万不要责怪哥哥。”
云槿面沉如水,“皇兄说什么傻话,这位置,本就是你的。”
十八皇子却以为云槿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更是一脸焦急,哪知刚出口的话却被殿中三呼万岁的声浪淹没。
而大殿之上,娍贵妃却神色淡然,似乎毫不意外。
她微微侧首,瞥了人群中的云槿一眼,唇边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云槿回去时,已是深夜。
傍晚时下了一场雨,夜风微凉。十九皇子的府邸已是沉寂一片,大多数人都已入眠。他屏退侍从,随手卸下玉冠,却见小厅内烛光微弱,瑞宝伏在桌旁,支着头睡着了。
云槿正欲过去唤醒她,想了想,却脱下外袍,细细将她裹住,然后轻柔地抱在怀中。正当他打算将她抱去厢房时,瑞宝忽然睁开了眼睛,与云槿对视片刻,然后惨叫一声,迅速从云槿怀中滚了出来……趴在了地上。
云槿怔了怔,忙俯下身去扶她。瑞宝却扶着腰往后一缩,慌道:“别,别过来!”
云槿顿时怒火中烧,也不顾她的抵抗,恶狠狠地将她拉起来,蹙眉道:“你干什么?”
瑞宝那传说中的心疾又犯了,她强忍着眩晕,“没事,就是刚才吓了一跳。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等了你好久……”
“……你在等我?”
“嗯。”瑞宝点点头。她觉得自己也成了挚友中的典范了,这么晚了还为朋友等门,此等精神值得夸奖。
云槿却垂下头去,脸颊浮起一抹红晕:“多、多谢。”
瑞宝极少见他这副模样,一时间连自己也觉得尴尬起来。她直愣愣地瞅了云槿半天,才回过神一般转身去拿烛台。云槿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我的父皇他……驾崩了。”
瑞宝顿了顿,“嗯。”
“父皇生前风流不羁,光皇子皇女就有一百多个。而我只是那一百分之一,父子情分自然不若平常百姓,更何况……是他下令杀的师父。”云槿轻声道,“可是,我……”
瑞宝道:“觉得很难过吗?唔,叔父也说过血浓于水,你难过是正常的,这世上没有人会真正憎恨自己的亲人,所以,请尽情的难过吧!”
云槿蹙眉:“ ……你这算是安慰我吗?”
“啊?这是很明显的安慰吧?”
云槿轻笑:“真蹩脚!”
他轻笑时,温柔和煦,端可入画,瑞宝立刻捂住胸口。老天爷,她的心疾真是越来越严重了……她强忍住荡漾的心,又问道:“既然帝君驾崩,新帝是谁?”
云槿道:“十八哥哥,姬云苒。”
瑞宝有些疑惑。既然娍贵妃,哦,现在应该叫太妃了,她应该很想让自家儿子登上帝位,既然她深得帝君宠爱,那么这个新帝之位,怎么会落在那个十八皇子身上呢?这可真是奇怪啊……
翌日,新帝登基,并将帝君驾崩的消息昭告天下,并将下葬之日定在五月十五。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便预示着权力的交替与更迭,正是很多人眼中浑水摸鱼的好时机。大周朝各地士族借着参加葬礼的名义纷纷赶往云城,希望可以分得一杯羹。而作为帝国四大名城之一的漓江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瑞宝听说,那位年轻英俊的城主与心腹们乘坐车辇,在帝君驾崩的第七日抵达云城,并下榻在离禁宫极近的宛江阁。一时间,宛江阁门口车水马龙,人人挤破了头都想见新城主一面。传言漓江城城主龙章凤姿,比十九殿下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性子却是极为不同。殊不知他此番来云城,到底作何打算了。
她梦中依然会出现漓江城开遍莲花的碧玉湖,新长的芦苇嫩绿,仿佛湖水侵染所致。老城主的笑声在天空回荡,间或响起颜大总管的一曲箫声。而她的兄长,那个俊美而冷漠的少年,负手站在湖畔,黑眸中星光闪耀,璀璨之极,头顶天色蔚蓝,空旷悠远。
——那是极美的夏景。
然而……终究是回不去了……
瑞宝叹了口气,一扭头,就见云槿一身厚重冕服,坐在案几旁翻阅书册。近日气候炎热,奈何冕服又太厚重,云槿只得散开衣襟,衣衫凌乱,而更为悲惨的是,一起床就往宫里跑的生活更使得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云槿大为苦恼。
若说云兄为何如此繁忙,一则是因为新帝太过……宠爱自家弟弟,一些事务必须经由云槿之手。二则是新帝刚登基,一干老臣便联名上书,力荐十九殿下为摄政王,辅佐新帝摄政。再再究其这个“老臣为何如此热心”的原因,那一定是皇太妃的杰作。
云槿似乎并不愿参与政事,但也不好违背母妃的意愿,所以风雨无阻地往宫里跑。而今晚则是一个重头戏,因为新帝说了,晚上的宴会云槿必须要到。
瑞宝对此表示同情。此宴乃为各地士族接风所设,到时整个大周朝的士族集聚一堂,定然不会只说些什么“陛下万岁天下太平”之类的话。而应付那些士族,定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并时刻提防陷阱和暗桩。瑞宝曾听说过,在漓江城的一场晚宴上,老城主含着无比诚恳的笑容,忽悠一名临城城主将贸易税额减了三成……
云兄,你……保重!
她正在为云兄感到悲惨,门外忽然传来侍女清亮的嗓音,“禀殿下,宫里来了口谕。”
云槿放下书册,微微直起身子,“什么口谕?”
那侍女道:“娘娘说,今晚三小姐的兄长也会出席晚宴。所以,请颜三小姐速去换衣,与殿下同去。”
瑞宝一听“兄长”二字就去了半条命,一听“同去”顿时僵住了。
她心中悲愤无比。太妃娘娘,我知道您很想把我赶回去,但是也不必如此着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