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青尘独自躺在床上,夜已深,他却无法安然入梦。
辗转反侧,心事如沉石。
连青尘慢慢起身,下了床,走到了圆桌前。
圆桌上,放有一物。虽已入深夜,可还有淡淡的月光透过了窗子。
能看到圆桌上,有一朵早已枯萎的花。
一支,七瓣三蕊的觞思花。
虽已枯萎,却还有若隐可嗅的清香。
果真是,不凡之物!
连青尘不禁想到了白日在城外看到的随风飘起的花瓣,秋风瑟瑟,吹来了香,也吹乱了人的心。
“叩叩叩!”
深夜是静谧的,丁点儿声音,均听得异常清晰。何况,是隔壁月笼的房间门,被人很轻很轻地,敲了三下。
连青尘没有出去,更没有动。能深夜造访月笼的,除了月笼斋的女鬼,无有它二。
果不其然,连青尘听到了也只有他能听到的冷清清的声音。
“老板,时辰到了!”
“知道了!”
同样是冷冷的声音,也同样是轻得只有连青尘才能听到的声音。
门声、脚步声,渐渐地均消失了。
月笼与魅儿去办凡世的逝之大事,随着月笼的气息在连青尘能感觉到的范围消失后,连青尘只觉得心上空落落的。
也不知因何,竟会是如此的虚渺。
连青尘的手紧紧握住桌上已枯了的觞思花,只稍稍用了一下力,本已枯黑的花完全被捏碎了。
连青尘借着淡弱的月光,看着黑糊糊的手掌。
月笼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或是不喜欢的。
既然在世上还存有让月笼心仪的东西,是该给月笼取了来。
按秋之所言,自己若真是乾坤卦相死位之人,今后能在世上的日子,恐怕是过一天少一天的。
连青尘闭了闭眼,吸了口气,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摸黑取出一套干净的白衣衫,很快的穿在了身上。
这时的连青尘,才发觉脚上凉嗖嗖的。
刚才从床上下来时,竟然没有穿鞋。
人的心思,果真不能过于分散。连青尘不禁摇头,一阵苦笑。
穿好了鞋,又整了整衣衫,连青尘走到了门前,轻轻地拉开了门。就在门被打开的一霎那,连青尘看到一人,竟然站在他的门前。
可以说,并不是人,是个女鬼。
虽然夜已入深,这个女鬼依旧披着白日里的那具尸体,红艳艳的,在只见微光的月色下,竟也是那样的乍眼。
看到此景,连青尘忍不住乐了。
“呵,你还真是爱极了这具尸体,这么晚了,竟也舍不得离了它!”
“哼,连公子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且问公子,现在可还未至二更,这么晚了,你要到哪里去呢?”
“呵呵,红衣啊,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就一点儿也未曾察觉呢?才几日未见,你的本事又长了不少啊!”
“公子谬赞,倒不是红衣长本事了,我看是公子你心中的事太过重了!”
红衣只是随口讲讲,连青尘的脸不由地暗了下来。当然,红衣拿捏人也是极有手段的。
红衣对于乾坤卦相的事,知道的并不多。而月笼,又是刻意瞒着她的。
红衣是与魅儿一齐来的,因为均是月笼斋的女鬼,身上散发的阴厉气也是大同小异。正因如此,心事重重的连青尘,竟然未察觉到红衣的存在。
连青尘不禁又一阵苦笑,看来月笼正如秋之所讲,还真是瞒着他了不少事。
夜深深,京城一客栈二楼的一个房门前,站着一个全身红衣的女子。这个女子,两只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芒。
连青尘无奈,又回到了屋中,和衣躺下。
刚躺下不久,便听到了轻轻的“擦擦”声。不知,来的又是何人?
今夜,还真是多事之夜啊!
连青尘躺着未动,来者的气息,很奇怪。
有一些淡淡的阴厉之气,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其它的气息。这种气息,让连青尘不禁皱起了眉头。
多么熟悉的气息,妖狐秋之的身上,不正是散发着这样的气息么!
连青尘也只是皱了皱眉,依旧未动。
来的这人,脚步很轻,衣裙擦着地面发出了声响。这样的声响,也只有似于连青尘如此的好耳力,才能听得到。
来的是个女人,只要不是妖狐秋之,对于连青尘来说,都大可不必紧张。
来的,确实是个女人。
她并未飞檐,也未走壁。而是,轻轻地踩着客栈的楼梯,一阶一阶地走了上来。
她确实很奇怪,悄然打开了客栈的门,却是如此兴师般走向了二楼。一边走,她一边笑着。深夜中,那双淡绿的眼睛,闪着灼灼的光亮。
走上了二楼,拐了个弯。刚拐过角,就看到斜着身子靠在门外一侧的红衣。她看到了红衣,红衣同样也看到了她。
“什么人?”
红衣的性子永远是那么急,刚看到上来一个白衣的玲珑女子,就开口斥问。
来的这位白衣女子,可谓是婀娜妖娆,步步风情。竟连在风月场里打混的红衣,也不禁心生赞叹。
白衣女子听到红衣的问话,本是微笑的嘴角,向上弯的更加厉害。
她眼带流波,眉可传情,就那样笑着朝红衣走了过来。离红衣还有五步远时,停下了。
她从怀中拿出一方白色的巾帕,擦了擦额,托着腮,又笑了。
“红衣,许久未见……”
温婉而不怀好意的音调,这种说话习惯,红衣想,这世上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个了。再看那双绿绿的眼睛,应该不会错。
红衣直起了身子,恨恨地咬了咬牙,对这个白衣女子怒目相对。
“你、你果然背叛了老板!”
“红衣,人生一世,总有最想要的东西。你我当初虽进了斋里,成了索魂女鬼,但我们终留着最想的那份心愿不是?”
“小碧,你吃里爬外,还有脸提从前!”
“我当然要提,提了,你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你胡说什么?别以为那只妖狐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你怎么就不相信我说的呢?你真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吗?”
在屋里床上躺着的连青尘,他是知道小碧要说什么,可他没有阻止。那些事,红衣理当该知道。
虽然,事实是那样残酷的。
而红衣,看到小碧双眉微挑,眼睛睁圆,一副看傻瓜的样子。看到这样的小碧,红衣的火就不打一处来。
就在红衣正要发火时,却被小碧的话拦下了。
“你知道乾坤卦吧!”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哼,乾坤卦的事你应该也有所耳闻的,只是老板对你宠爱有加,刻意不让那些不好的东西传到你耳里!”
听了这话,红衣不再作声,面色由愤怒换作了冷冰。一个索魂女鬼应有的表情,盯着五步外的小碧。
“哼,被乾坤卦相看中的,不管是人还是鬼,或是其它别的什么,命运都会有所改变的!”
红衣依旧未语片言,也依然是冷冷地盯着盛气凌人的小碧。
“很不幸,你被乾坤卦看上了,所以嘛……”
“所以什么?”
“这可是你要知道的……”
“说!”
“所以啊,你的命运也有所变化,而且是变的很惨的那种!”
“胡说八道!”
“我还未说你有多惨呢,你啊,本来还有一次轮回的机会,可与你那个不知趣的夫君圆了前世之缘。可惜啊,可惜啊……”
“胡说八道……”
红衣咬着牙切着齿,把这四字从口中逐字吐出。
本来小碧与红衣的对话,在深夜的客栈中,声音已然不小。小碧行事,从来只想着自己的意愿。
而红衣最后这四字,差不多是吼出来的。
整个客栈,跟炸了锅一样,好多房间均点上了灯。
如此夜深,突然听到俩个女子的奇异对话,任谁也会觉得惊奇。
还不待客栈里这些好奇的人出来指责,一红一白的两女子,忽然消失了。确切的说,是红衣向小碧出了掌,小碧闪身躲开,跳出了客栈,跃上了屋顶。
而红衣,随其之后,她要找小碧,问个清楚。
等客栈里的人从屋里出来,看到的是空空如也的走廊。大家噪噪了一阵子,都各回房间,息灯继续睡去了。
只是一会儿功夫,客栈又恢复了深夜独有的无声之静。
有一个身影,悄然跃出了客栈。
连青尘想来思去,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那真正的觞思之花。摘一朵花,送予月笼,即使自己今后真的有什么不测,月笼只要看到阴阳界的觞思花,一定会想起自己的。
连青尘想的很正确,今后的上百年中,月笼只要看到阴阳界的满天满地的觞思花时,就会想到连青尘。
月笼斋所在的阴阳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找到的。
若说世上,有什么人能知道阴阳界的位置,在整个施术域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但,知道是一回事,能去那个地方又是另一回事。
连青尘知道有一个地方,能通到阴阳界,但去到阴阳界的去路,被施术域的前人设了界。曾几何时,有太多凡世之人为了追寻传说中的宝物,去到阴阳界的灵山,可惜,均把命留在了那里。
那是个,有去无回之地。
施术域的前人,为了打消众生的贪念,把普通人能通过的道路,完全的用术制做了结,完全的与人间相隔。
此时的连青尘,正站在了那已经被封隔了几百年的封结处。
只是站在了入口处,便能感觉到阵阵的阴厉之气袭来。而这处周围,连活着的东西都没有。
很难想像,觞思之花,是如何存于那个既无生气又是一片死气的阴阳界之处的。
觞思之花,果然非同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