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天还没有亮就吃早饭了。当阿曼乐把马从牲口棚赶出来的时候,太阳才刚刚从沾满露水的草地升起。
他必须站在箱子上面,举起沉重的马轭,套到马的肩上,再把马笼头套过马的耳朵,但是他懂得怎么赶马,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爸不让他接触马驹,也不让他赶活蹦乱跳的小马,可是现在他已经这么大啦,可以下田干活儿了,当然就可以赶温顺的老耕马贝丝和美美了。
这是两匹聪明、稳重的母马。当它们被牵到草地上去的时候,不像马驹那样欢嘶奔跑,而是瞧一瞧四周,躺下来,打一两个滚,然后就吃起草来。给它们安马具的时候,它们会从容不迫地依次跨过马棚的门槛,嗅一嗅春天的气息,耐心地等待着给它们系缰绳。它们的年龄比阿曼乐还要大,而他就要满十岁了。
它们懂得怎么犁田,不会踩到玉米,也不会把犁沟弄得弯弯曲曲的。它们也知道怎么耙地,会在田的尽头转弯。它们知道得太多了,要不然阿曼乐会更喜欢赶它们的。
他把马套在耙子上。农田在去年秋天就犁过了,并且施了肥料;现在,结成块状的泥土必须耙过才行。
贝丝和美美很乐意地迈开步子,走得不紧不慢,可以把地耙得恰到好处。整个漫长的冬天,它们都一直站在马厩里,现在它们很喜欢春天下地干活儿。它们拉着耙子在田里走来走去,阿曼乐手握缰绳,走在它们后面。耙到一行地的尽头,他就让马儿转个身,把耙子放正位置,这样耙齿刚刚好压住已经耙过的那行地的边缘。然后,他用缰绳轻轻抽打一下马屁股,吆喝一声“驾”,马儿就又走起来了。
整个田野上,别家的男孩子们也在耙地,把湿润的泥土翻过来,好晒晒太阳。在遥远的北方,圣劳伦斯河如同一条银色的光带挂在天边。树林就像浅绿色的云团。鸟儿在石墙上跳来跳去,唧唧喳喳,松鼠在起劲地蹦蹦跳跳。阿曼乐一边赶着马儿,一边吹口哨。
他顺着一个方向耙过整块田以后,接着又横着从另一个方向再耙一遍。耙子的利齿一遍又一遍地梳理泥土,粉碎泥块。田里的土壤全都要耙软、耙细、耙平。
渐渐地,阿曼乐饿得没有心思吹口哨了。他饿得越来越厉害。中午似乎永远不会到来似的。他心想自己不知道走了多少英里啦。可是,天上的太阳仿佛一动不动,地面的影子似乎毫无变化。他的肚子饿扁了。
终于,太阳爬到了头顶上方,影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阿曼乐又耙了一行,然后再耙一行。他终于听见四面八方的号角都吹响了。
妈宣布吃午饭的那只大铁皮号角也清脆而欢快地吹响啦。
贝丝和美美竖起耳朵,步伐迈得更加轻快。它们走到面朝房子的田边停下来。阿曼乐解下缰绳,绕成圆圈,把耙子留在田里,然后爬到美美那宽阔的背上。
他骑马到水泵房,让马儿饮水,然后把它们关进马厩,取下马笼头,给它们喂谷物。好的养马人总是顾不上自己吃喝休息,先要照顾好马儿。不过阿曼乐心里太着急啦。
午餐多么丰盛!他吃得多么香!爸不停地给他的盘子里堆放各种食物,妈微笑着给了他两块馅饼。
他返回田间干活儿的时候,感觉好多了,但是下午似乎比上午还要漫长。当太阳落坡,他骑马回到马棚准备做杂活儿时,已经感到筋疲力尽了。吃晚饭的时候他打起盹来。一吃完饭,他就爬上楼去睡觉了。伸展四肢躺在柔软的床上,可舒服了。他来不及把被子拉来盖上,就睡着了。
似乎才过了一分钟,妈点燃的烛光就照亮了楼梯,她在叫他起床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时间一点也不能浪费,没有工夫休息或者玩耍。春天,大地上的生命如雨后春笋般涌现。野草和蓟草的种子、藤蔓、灌木和树木的嫩枝都在争着占据田野。农夫必须用耙子、犁头和锄头同它们作战,他们必须迅速地播下好种子。
阿曼乐是这场战斗的小兵。他从天亮干到天黑,从天黑睡到天亮,接着又起床去干活儿。
他耙土豆地,一直耙到土壤变得平顺、柔软,每一棵发芽的小草都给除掉了。然后,他帮罗耶从地窖的储藏箱里取出土豆种,切成一块一块的,每块上面留三个芽眼。
每株土豆苗都有花有种子,但谁也不知道这个土豆种会长出哪一类土豆来。同一种类的土豆都是从一个土豆里长出来的。不过土豆并不是种子,而是一株土豆苗的根茎的一部分。把一个土豆切成若干个小块,种下去,就会结出许多像它一样的土豆来。
每个土豆都有好几处小凹坑,看上去很像眼睛。小小的根须就从这些芽眼往下长进泥土里,小小的叶片就往上长,向着阳光。它们幼小的时候靠那块土豆的营养成长,长大以后就从土壤和空气中去获取养分。
爸正在田里划记号。划记号的装置是一根圆木,上面钉进一排木钉,彼此间隔三个半英尺。马横拉着圆木跟在他身后,木钉就在土地上犁出小沟来。爸先是纵向划分,然后是横向划分,这样小沟就把田地划成了小小的正方形地块。接下来,播种就开始了。
爸和罗耶拿起锄头,阿丽丝和阿曼乐提着盛满土豆块的桶。阿曼乐走在罗耶前面,阿丽丝走在爸前面,他们走进划分出来的田地里。
阿曼乐在小沟相交的每个正方形地块的角落里扔下一块土豆种。他必须不偏不歪地把它扔进角落里,这样每一行土豆种才会播得笔直,才便于用犁来犁。然后,罗耶用泥土把土豆种掩埋好,并用锄头把泥土拍紧。爸跟在阿丽丝后面,把她扔下的土豆种掩埋起来。
种土豆真好玩。新鲜的泥土和苜蓿草田里散发出香味。阿丽丝是那么漂亮活泼,微风吹拂着她的卷发,吹得她的宽摆裙摇晃着。爸乐呵呵的,大家一边干活儿,一边谈笑风生。
阿丽丝和阿曼乐努力想把土豆播得快些,这样可以在播到每一行的尽头时腾出点儿时间来,好去寻找鸟窝,或者把蜥蜴赶进石墙缝里去。可是,爸和罗耶跟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的。爸说:“快呀,儿子,快呀!”
于是,他们播得更快了。当他们远远地走到前面时,阿曼乐摘了一根草茎,用两根拇指夹起来就成了口哨。阿丽丝试了试,但不会做。她只会嘟起嘴巴吹口哨。罗耶取笑她说:“吹口哨的姑娘和咯咯叫的母鸡,到头来总会倒霉的。”
整个上午,整个下午,一连三天他们都在田里走来走去。土豆终于播种完了。
接下来,爸开始播种谷物。他播下了一块田的小麦,用来做白面包;播了一块田的黑麦,用来做黑麦面包;还混播了一块田的燕麦和加拿大豌豆,用来做下一个冬季马牛的饲料。
爸在前面播种,阿曼乐赶着贝丝和美美跟在他后面,把种子耙进泥土里。现在阿曼乐还不能播种谷物,他得经过很长时间的训练才能把种子撒得均匀。这可是很难的。
爸在左肩上系了一条皮带,一袋谷物沉重地挂在皮带上。他一面走,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谷粒。他把手臂一扬,手腕一弯,小小的谷粒就从他的手指间飞出去。他扬手臂的节奏和他的步伐保持一致,这样当他播完一块田的时候,每一寸土地上撒的种子都很均匀,既不多也不少。
由于种子在土里小得肉眼都看不清,因此在种子长起来之前,你无法知道播种人的手艺是好还是差。爸给阿曼乐讲过一个懒男孩播种的故事。那个男孩不想干活儿,于是把口袋里的种子一骨碌全倒进田里,便跑去游泳了。当时没人看见他这么干。随后他就去耙地,所以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干了什么事。可是种子知道,土地知道。后来,连那个男孩自己也忘记了他干的坏事时,种子和土地却讲出来了——田里长满了野草。
播完谷物后,阿曼乐和阿丽丝就开始播胡萝卜种。他们的肩上悬挂着口袋,就像爸的大种子口袋,里面装满了小小的、红红的、圆圆的胡萝卜种子。爸已经均匀地划分了胡萝卜地,圆木上钉子的间距只有十八英寸。阿曼乐和阿丽丝背着胡萝卜种子,叉开双腿站在小犁沟两边,沿着长长的田地来回走着。
现在,天气暖和得可以打赤脚了。他们在露天里光着脚丫踏在柔软的泥土里,感觉真爽。他们把胡萝卜种子撒进沟里,用脚推起泥土来盖上种子,再压紧。
阿曼乐可以看见自己的脚,当然,阿丽丝的脚隐藏在她的裙子下面。她那圆圆的裙子下摆张开来,她只好把裙摆往身后拽,弯下身子把种子利索地扔进土里。
阿曼乐问她想不想做个男孩子。她说想,接着她又说不想。
“男孩子没有女孩子漂亮,再说,他们不能佩丝带。”
“我可不在乎自己漂不漂亮,”阿曼乐说,“也不想佩丝带什么的。”
“好啊,我喜欢做黄油,喜欢拼缝被子。我还喜欢做饭呀,缝衣服呀,纺线呀。男孩子不能做这些事。还有,就算我是个女孩子,我种土豆、种胡萝卜、赶马也和你一样棒呀。”
“你可不会用草茎吹口哨。”阿曼乐说。
在一行地块的尽头,阿曼乐瞧了瞧白蜡树皱巴巴的新树叶,然后问阿丽丝知不知道什么时候种玉米。她说不知道,于是他告诉她:在白蜡树叶长得和松鼠耳朵一样大的时候,就是种玉米的季节啦。
“多大的松鼠?”阿丽丝问道。
“就是普通的松鼠。”
“嗯,现在这些树叶只有小松鼠的耳朵那么大。这么说来,现在还没到种玉米的季节啦。”
这一问,让阿曼乐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接着他就说:“小松鼠算不上是松鼠,只是仔仔。”
“但它还是松鼠——”
“不是松鼠,是仔仔。小猫是仔仔,小狐狸是仔仔,小松鼠也是仔仔。仔仔不算是猫,仔仔也不算是松鼠。”
“噢。”阿丽丝说。
等到白蜡树叶长大以后,阿曼乐就帮着种玉米。玉米田也用划分土豆地的装置划分成若干块,爸、罗耶和阿曼乐一起把玉米种下去。
他们把装满玉米种子的口袋像围裙一样系在腰上,还扛着锄头。在两个小方形地块相交的角落上,他们用锄头把泥土翻起来,挖一个小坑,往坑里扔两粒玉米种子,然后用泥土盖上,再把泥土拍紧。
爸和罗耶干得真快。他们的手和锄头每次的动作都一模一样。用锄头很快地挖三下,轻轻地拍一下,手一扬,然后又用锄头铲一下,再拍两下,一个点播穴里就种下了玉米。接着他们就迅速地朝前迈一大步,又开始播下一处。
阿曼乐过去从来没种过玉米,还不怎么会使锄头。罗耶或者爸每跨一步,他都要跑两步,因为他的腿短些。爸和罗耶一直都走在他的前面,他跟不上。每次都要爸或者罗耶来帮他种完他那一行,他才能和他们同时开始播第二行。不过他知道,等他的腿长得长一些了,他种玉米也会和别人一样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