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从事如此繁重的工作,蝎子们有什么物质可以供它们长期消耗呢?什么也没有。自从被监禁起来之后,它们没有得到任何食物。我于是想,蝎子的能量可能来源于机体里储存的营养物质,或者积累的脂肪。为了能有足够的力气,蝎子大概只能消耗自己体内的储存。
这种解释对于那些体态肥胖的成年蝎子来说,在某种程度上还说得过去;但是,我还用中等年纪,体形较为瘦小的蝎子做过实验,也选择过刚出生不久的小蝎子做过实验。这些小家伙们的肚子里能有什么呢?它们体内有什么东西,可以在生物氧化的作用下转变为动能呢?解剖刀没能帮助我,想像力也无法推测,蝎子所完成的工作量和它们的身材实在太不成比例了。假如整只蝎子是一块优质的燃料,并且燃烧到了最后一颗微粒,那么它所放出的热量总和,远远赶不上最终达到的动能总和。人类的工厂是不可能用一小块煤作为燃料,让一台机器全速运转一年或更长时间的。
而且,就是这样一小块燃料,参加实验的所有蝎子们似乎丝毫也没有消耗过。在经过了漫长而严酷的禁食之后,它们仍然像实验开始时一样神采奕奕,体色鲜艳,浑身焕发出健康的光泽。
蝎子的活动能量是不是来自于环境,如热能、电能、光能,或某种物质的不同表现形式呢?
经过对诸多因素的考虑,我推测蝎子也许就是从周围的热量中,获得它大部分能量的补充的。如果蝎子的这种功能能够得到普及,意义将是多么重大啊!
至于生长必不可少的有形食物,蝎子或早或晚会有所需要,具体时间就是在它们蜕皮的时候。背上坚硬的外皮会裂开一条缝;蝎子轻轻一滑,便从它那过于狭窄的旧制服里脱身出来。这时,进食变得至关重要,哪怕只是为了补足长出新皮所消耗的能量。从这一时刻起,假如禁食仍然继续下去,蝎子不久便会死去。
神秘恐惧的毒液
在攻击作为食物的小猎物时,蝎子几乎不用它的武器。它用两只螯钳去捕捉猎物,然后送到嘴边,细嚼慢咽。要是猎物继续挣扎,扰乱了进食,它就弯起尾巴,用毒针反复蜇刺,让食物动弹不得。总之,在捕食过程中,蝎子的毒针起的作用是极其次要的。
毒针真正发挥作用,只是在面对强敌的生死关头。可是有什么对手,会让这令人生畏的虫子进行自卫呢?那些出没于乱石堆的常客,有谁敢攻击蝎子呢?虽然我不知道蝎子在什么情况下需要自卫,但可以使用计谋、制造机会让它认真地打上一仗。为了测试蝎子毒液的强度,我决定在昆虫世界的范围里,让它尽可能面对各种强大的对手。
先让狼蛛来和它较量吧。虽说狼蛛不如蝎子强壮,但却身手敏捷,能出其不意地发起攻击,而蝎子比较迟钝。反击速度很慢。看来,形势对灵活的狼蛛更有利。
可是事实却与推测不符。狼蛛一看到对手,马上半直身子,张开它那悬着一小滴毒液的毒牙,毫无畏惧地等待着。蝎子双钳前伸,小步逼近,用手指般的螯钳抓住狼蛛,让它动弹不得。狼蛛离蝎子还有一段距离,只能绝望地挣扎着,毒牙一张一合却无法咬到对手。狼蛛是难以获胜的,蝎子装备有长长的钳子,能在远处制服它,而不让它靠近自己。
蝎子用不着任何技巧,它弯起尾巴,伸到额前,不紧不慢地将螯针往猎物的胸膛一扎。只是必须费点工夫才能刺进去,如同我们要把一个尖锐的东西扎进比较坚硬的地方一样。蝎子摆动着尾巴,螯针转来转去,终于,孔钻好了,螯针还要停留一会儿,这无疑是为了让毒液能有时间大量释放。毒液见效神速,狼蛛一旦被蜇,就立刻缩起腿脚,死不瞑目了。
再看看蝎子和螳螂的决斗吧。在土罐的竞技场里,螳螂被蝎子用螯钳抓住了。螳螂摆出幽灵般的姿势,挥动带锯齿的前肢,展开宽大的翅膀。这个吓人的动作,不但没给它带来胜利,反倒让蝎子有了可乘之机,螯针从螳螂的两条锯刀前肢之间扎入,一直扎到根部,并在伤口里停留了一会儿。拔出来时,针尖上还渗着一滴毒液。螳螂即刻收起腿脚,痛苦地抽搐起来。它的腹部搏动着,尾部一阵一阵地摇摆,脚上的跗节也隐约在抖动。持续了不到十五分钟,就完全僵硬了。
蝎子的攻击行为并不是事先策划好的,只是随机地攻击触及得到的部位。这一次,它恰巧击中了螳螂一个极其脆弱的部位,这个部位靠近主要神经中枢——螳螂锯刀前肢之间的胸口。不过这完全出于偶然,蝎子对解剖学的了解可没有膜翅科昆虫那般精深。假如蝎子刺中的是其他并不致命的部位,结果会是怎样呢?
有一次,螳螂被刺中了锯刀前肢中的一条,具体部位是大腿和小腿相连的地方,被刺中的前肢立即瘫痪,紧接着另一条也不动弹了。其他腿脚也随之蜷缩起来,腹部搏动着,不一会儿便一命归西了。死亡来临得如同闪电一般迅速。
另一只螳螂被刺中了中间一条腿的大小腿相连的关节。它的四条后腿顿时弯曲起来;进攻时并没有展开的翅膀,此时却抽搐着展开了,摆出一副幽灵般的姿势。锯刀前肢胡乱舞动着;拼命乱抓,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又合起;触角抖动着,触须颤抖着,腹部搏动着,尾部的附属器官摇摆着。这种痛苦的挣扎同样只持续了一刻钟,此后,一切归于平静——螳螂死了。
悲剧场面如此震撼,激起了我极大的好奇心,驱使我做了各种实验,而每次的情况都是如此。螳螂总是会死去,要么当即殒命,要么经过几分钟的抽搐。即使是响尾蛇那样最令人恐惧的毒蛇,也不能让受害者以这么快的速度死去。
通过狼蛛和螳螂的实验,我得出这样的结论:越是构造精致的昆虫,就越是敏感和脆弱。那么,粗俗的昆虫会不会有更强的耐受力呢?就来试试蝼蛄吧。
在狭窄的决斗场里,蝎子径直冲向蝼蛄,而蝼蛄也摆出攻击的架势,那对大剪子随时准备把敌人开膛破肚,背上的翅膀相互摩擦着,发出低沉的声响,仿佛在唱战歌。但蝎子没等蝼蛄唱完第一节,就用尾巴迅速发起了攻击。蝼蛄的前胸披着深色盔甲,护住了它的脊背。在这坚不可摧的盔甲后面,长着一条深深的褶皱,上面盖着细嫩的皮肤,螯针直接从这里刺入了。蝼蛄仿佛被闪电击中,顿时瘫倒下来。
接着,蝼蛄做出一连串杂乱的动作。善于挖掘的前爪瘫痪了,钳子也失去了力气,再也抓不住我伸过去的稻草,其他腿脚胡乱地舞动着,伸伸屈屈。那四片长着肉质绒球的触须合成一束,然后分散开来,又重新合在一起,触角无力地晃动着,腹部猛烈地搏动起来。渐渐地,垂死的痉挛平息了下去。两小时后,最后死亡的那部分——跗节也停止了颤动。这粗俗的家伙并不比狼蛛和螳螂死得体面,但它苟延残喘的时间却比它们长。
现在轮到蝗虫中最大最壮的灰蝗虫了。看到身边有一个爱尥蹶子的家伙,蝎子似乎有些担忧。看蝗虫的样子巴不得赶快离开,它乱蹦乱跳,甚至撞在墙上后,掉落在蝎子背上。蝎子不耐烦了,便蛰了蝗虫的腹部。
蝗虫受到的震撼一定异常猛烈,因为它一条粗大的后腿当即就脱落了,这是蝗虫类昆虫在绝境之中经常出现的关节自动截落现象。另一条腿也瘫痪了,它伸直并竖起来,再也无法支撑在地面上。弹跳也就至此结束了。与此同时,前面的四条腿杂乱地舞动着,无法前进。
一刻钟后,蝗虫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站起来。在相当长时间里,它仍然痉挛着,伸展着腿脚,抖动着跗节,摇晃着触须。这种状况越来越严重,能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不过,有时候用不了一个小时,它就完全不动了。
蚱蜢是另一种强壮的蝗虫类昆虫,长着不符合比例的长腿和圆锥形的头。它死得和蝗虫一样,也“坚持”不了几个小时。我还曾经看到,佩刀的飞蝗类昆虫最多一个星期后才逐渐瘫痪,虽然在此之前不能说它已经“完蛋”,但它也不能算是“活着了”。
这回,我观察的对象是葡萄树上的距螽。这大腹便便的虫子被刺中了腹部。受伤的那一瞬间,它发出一声铙钹般响亮而悲惨的叫声,接着便跌落下来,侧身摔在地上,表现出马上就要死去的样子。可是,这个伤员仍然坚持着。两天后,它虽然腿脚已经麻木,丧失了行动能力,却还在奋力扑腾,我便产生了替它疗伤的想法。我用稻草秆引了一些葡萄汁作补药给它服,它乐意地接受了。这个距螽活了一个星期,但这不能归功于“神奇”的补药,而得归功于它自身的身体特点。
总体来说,飞蝗类昆虫的承受能力比其他蝗虫强。距螽证实了这一点。承受能力在距螽之下的,是佩刀类昆虫的典范白额螽斯。它长着有力的大颚和象牙白的脑袋,被刺中的部位是腹部上面。最初这位伤员似乎伤得不重,还能信步闲庭,并试着跳上一跳。可半小时后,毒液便开始发挥作用。它的腹部开始痉挛,剧烈地弯成弓形,腹部上的开口再也无法愈合,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痕迹。这傲慢的虫子双腿瘫痪,成了可悲的残疾,只能在挣扎中耗尽自己的体力。渐渐地,挣扎平息了下去。第二天,螽斯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了。
但是,令我大吃一惊的是,蝎子攻击大孔雀蝶的困难很大。蝎子的螯针每次都在片片纷飞的柔软绒毛里偏离方向。虽然已经连刺数针,但我也不敢肯定螯针是否真的刺中了蝴蝶。于是,我将大孔雀蝶腹部上的毛脱去,让皮肤暴露出来。采取了这一措施后,我清楚地看到蝎子的武器插进去了,可以肯定蝴蝶被刺中了。而此前它还挨了几针,尽管那几针是否刺中值得怀疑;不过即使如此,大孔雀蝶仍然安然无恙。
蝴蝶在被蜇后的第四天才掉下来,它的生命枯竭了。死去的是一只雌蝶,这只蝴蝶在死前产下了自己的卵。
让我们在节肢类动物中降几级,考察一下粗俗的蜈蚣吧。我把这两只同样可怕的家伙放在一个底部铺了沙的广口瓶里。蜈蚣沿着竞技场的墙壁兜着圈子。它像一条不断起伏的带子,约有十二厘米长,琥珀色的身体上套着着暗绿色的环。它不停地抖动着长长的触须,探测着周围。最后,那如同手指般灵敏的触须末端遇上了一动不动的蝎子。顿时,蜈蚣惊恐万状地往后缩去,可“环形跑道”又把它带到了敌人的面前。于是,它再次惊惧,还想再次逃跑。
但这一回蝎子已有所戒备,它尾巴绷紧,双钳张开。蜈蚣刚回到那个危险地点,就被蝎子夹住了头部附近。这脊椎灵活的长虫扭曲着,翻转着,但都无济于事;蝎子镇定自若,将双钳夹得更紧。蝎子一次次发动进攻,虽然蜈蚣也在挣扎,也张开毒牙尽力地去咬蝎子,可是蝎子毫发无损。战斗往往要持续四天——四天后,蜈蚣气力用尽,蝎子得到了大餐。
浪漫婚礼的悲剧
四月里,布谷鸟唱出第一个春天的音符,我平静的蝎子小镇里,正进行着一场革命。
夜幕降临后,许多蝎子离开住所,再也没有回来。更为严重的是,一块石头下,经常有两只蝎子,其中一只把另一只当做了盘中美餐。
难道在这美好的时节,怀有流浪情怀的蝎子,傻呵呵地闯进邻居家,同习惯独居的邻居发生了争斗,导致了同类相残吗?不。这其实是一场婚礼的一部分,一个庄重的仪式,为这个仪式进行悲剧性收尾的,正是肥胖的新娘。
为了证实这个结论,在春天再次到来的时候,我把二十多只蝎子,放进事先建好的玻璃宫殿里,开始认真观察,并做了详细记录。你只要看完下面几篇记录,就会了解朗格多克蝎子的整个婚恋过程。
4月25日。我第一次观察到这样的场景。两只蝎子面对面,螯钳并在一起,相互握住对方的指节。这不是战斗的前奏,而是友好的握手,彼此之间表现得再温和不过了。
这是一对异性蝎子,体型较胖、体色较深的是雌蝎,相对较瘦、体色较浅的是雄蝎。这对蝎子把尾巴绕成漂亮的螺旋形,迈着整齐的步伐,沿着玻璃墙壁散步。雄蝎在前面,稳稳当当地倒退着走;雌蝎面对着雄蝎,指尖被雄蝎勾着,顺从地跟在后面。
它们就这样手拉着手游荡着,沿着围墙走来走去,时而互送秋波。决定往哪里走的总是雄蝎,它并不松开握着的手,只是优雅地转过身子,就和它的女友并排站着了。这时,它用平放着的尾巴抚摸着雌蝎的脊背,而雌蝎一动不动,神色泰然自若。它们就这样走了一个小时,一点也不感到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