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当仓央嘉措遇见纳兰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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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回身伫望野茫茫

【此生属于莲花】

可是,他是仓央嘉措,他来自佛的莲花。他有更多的纠葛,更多的责任,在那一世的尘埃里。

所以,他与她,只能静享那么多快乐时光。只能如此。

在仓央嘉措只有两岁的时候,他的家里来了两个陌生人。更让仓央嘉措感到陌生的,还有十几年后峰回路转的生活,以及那些难以承受的曲折。

他们是僧人,眼神中放射出奇异的光,打量着幼小的仓央嘉措。但这一打量,就仿佛进行了一个世纪的长谈,仿佛看穿了仓央嘉措的来世今生。可是,在仓央嘉措的眼中,这样尖锐的眼神竟然带着几分温暖,从他幼小的心灵直灌进去。

小仓央嘉措虽然小,可对这两个陌生人却丝毫没有畏惧感,甚至主动表示亲近,仿佛是前生注定有缘,今生一见面就知道那是谁。

僧人很高兴,看着眼前聪明而又不怕生的小仓央嘉措,无比激动。突然,他们站起来,继而慎重地朝面前的小仓央嘉措匍匐在地,小仓央嘉措茫然却平静地看着面前如此认真肃穆的两个人。缘分,或者是造化,就是那样不可思议。此时的小仓央嘉措突然走过去,伸手便握住了两位僧人郑重放好的转经筒,很自然、很随意地触摸到了那件神圣的法器,似乎那本来就是他的。

就是这么一握,就是这么轻轻的一触摸,他就触摸到了未来所有的曲折和嗟叹。当然,何妨把那些曲折当做是另一种修行呢?

那个转经筒,是五世达赖的法器,就那么一触摸,就将五世达赖的一切,承接了过来。

然后,两位僧人与仓央嘉措的父亲扎西丹增秘密地交谈,就像进行一次生命的神圣交接。

也就是这一回,两位僧人正式为仓央嘉措确认了五世达赖喇嘛“转世灵童”的身份。传说在仪式当中,在众多特别的加持物品当中,仓央嘉措一把攥住了五世达赖生前所用的镇邪橛,不肯松手。众人惊讶不语。据《仓央嘉措秘传》所言,每次辨认遗物的时候,仓央嘉措总能准确无误地辨认出五世达赖的遗物。

他和他,早已注定是不可分割的。所以,仓央嘉措注定要成为活佛。

不要去寻找佛

他在很远的地方,远过沧桑

不要问佛你从何处来

你从轮回的足迹来

不要问佛有没有悲伤

他在你的悲伤里打坐

不要说佛离你太远

是你躲在心的角落,看不见云彩

佛就在上面,你看不见啊

佛说:扫去你心底的尘

佛说:我就在你心里

有必要谈一谈西藏的活佛转世。还是从藏传佛教说起吧。

藏传佛教,又称为“喇嘛教”,与汉传佛教、南传佛教并称佛教三大体系。藏传佛教是以大乘佛教为主,其下又可分为密教与显教传承。后来,藏传佛教各大派普遍信奉教法中的密教传承,所以藏传佛教有时也直接称作密教。藏传佛教与汉传佛教起源发展壮大的一脉相承相比,有十分明显的不同,藏传佛教更为错综复杂。

在古代西藏,僧众普遍奉行土著宗教“苯教”。它的盛行远远早于密教的传入。苯教,原本是古代西藏藏王治理西藏的工具,但却导致后来信奉苯教的大臣借苯教教义来凌驾于藏王之上,成为争权夺利的工具。于是,后来的藏王赤松德赞为了巩固藏王之权、铲除异己,从古印度迎请来得道高僧寂护和莲花生,建立桑耶寺和僧团组织,将古印度佛教引进西藏,作为打击苯教势力的工具。于是,佛教在西藏得到弘扬。

佛教入藏以后,与西藏苯教经历了长达几个世纪的斗争。古印度佛教从8世纪中叶入藏之后到10世纪后半期才正式形成了独具西藏特色的喇嘛教,并于13世纪中开始流传于蒙古地区。此后的三百多年间,藏传佛教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因不同师承、不同修持教授、所据不同经典和对经典的不同理解等佛教内部因素和不同地域、不同施主等教外因素而形成了各具特色的众多派别。从11世纪开始,各种支派陆续形成。到15世纪初格鲁派的形成,藏传佛教的派别分支才算最终定型。当时的派别主要有宁玛派(红教)、噶当派、萨迦派(花教)、噶举派(白教)等前期四大派和后期的格鲁派(黄教)等。格鲁派认为其教理源于噶当派,又称新噶当派,于是噶当派后来便被并入日益壮大的格鲁派而不单独存在。

时至今日,我们也常常听到有人说起活佛这个名称。在内地,这是一个让人敬畏的名称,活佛,活的佛祖?

其实,这个单词是内地人的翻译,并不准确。在藏区,他们一般被称为:仁波切,或者喇嘛,意思是珍宝。的确,对于一个寺院来说,有一位具德具才的仁波切,那比几百尊金子的佛像、几千卷古经书都要珍贵得多。因为,不管是佛像还是经书,都只是死物,而仁波切是因为慈悲而乘愿转世人间的菩萨,他的任务是拯救无数以及因此受苦的众生。所以,他是活的诸佛菩萨,是一个地区无价的珍宝。

一般来说,活佛也分等级。像达赖喇嘛、班禅大师,以及萨迦法王、大宝法王都是当时最大级别的活佛。寻找他们的过程也格外的严格隆重。在他们之下也有不同层次的活佛。甚至,在最偏远的小寺院,也有自己的活佛,这个活佛就是他们之前的堪布。虽然级别很小,但是,依然受到当地信众的热爱。西藏的寺院太多了,如果一个寺院只出一个活佛,那数目也是相当地惊人。何况并不这样,一般来说,一个格西,一个具足慈悲心的高僧都能够转世,他们都会被称为活佛。甚至,没有转世这个背景,只要是被认为具有通达五明智慧的高僧,有时也会被尊敬地称为喇嘛。如果连这个也算上,你就不奇怪,我们为什么会在藏区遇到那么多的活佛了。

不管活佛有多少,但是,当时西藏最大的王,达赖喇嘛却只有一个。那么,达赖喇嘛的转世是怎么来的呢?众所周知,达赖喇嘛属于格鲁派,格鲁派是15世纪在西藏产生并发展壮大起来的一个新兴的藏传佛教教派。它以宗喀巴大师为自己教派的祖师。相对于宁玛派、萨迦派等其他派别,格鲁派非常重视戒律,由于僧人有戴黄帽的习俗,也被称为黄教。宗喀巴大师圆寂时,格鲁派的领袖继承还没有采取活佛转世的制度,只是由他的弟子继承。格鲁派较之于其他教派,是出了名的戒律清严。僧人不允许娶妻生子,那么,该如何确定继承人的问题呢?直到一个世纪后,这个教派才想到了采取活佛转世的方法来解决领袖人物的继承问题。

达赖喇嘛转世系统开始于根敦珠巴,也就是现在西藏日喀则扎什伦布寺的创建人。当然,他本人并没有接受过“达赖喇嘛”这个称号,这是从他的第三世索南嘉措才开始的尊号。达赖是蒙古语“海”的意思,喇嘛是藏语“上人”、“上师”的意思。这个称号最初是明代蒙古可汗俺答汉赠给三世达赖索南嘉措的尊号。顺治十年(1653年),顺治帝也正式册封达赖五世罗桑嘉措为“达赖喇嘛”,从此承认达赖在西藏的政治和宗教地位。从那之后,达赖喇嘛也就成了当时西藏最大的宗教领袖以及统治者。

据说,每一任达赖喇嘛被认证的时候,都有非常神圣的异兆出现,有人说,会在天边看到彩虹,还有人说,听到山谷中会有持续不断的海螺声(意为佛法传播广远)。对于前来探访的人们,这个灵童会表现出独特的气质。比如,会认识他们,或者认识他们所带来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据说都是他前世曾经用过的。

到17世纪初的时候,在青海、蒙古一带,格鲁派已经发展成为主导宗教,但是在西藏地区,依然是噶举派占据优势。并且噶举派在藏巴政权的支持下,对格鲁派采取仇视、压迫、摧残的措施,致使格鲁派的生存环境十分艰险。

甚至,在格鲁派四世达赖喇嘛云丹嘉措圆寂之后,藏巴汗竟然下令禁止格鲁派僧众寻找活佛的转世灵童。此时幸得四世班禅洛桑却吉坚赞出手,才衔接了活佛转世的传承系统。

达赖、班禅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的两大地位最高的系统。历代达赖和班禅互为师徒的关系。这便使得两个系统互相制约,也互相补充。

仓央嘉措被选为“转世灵童”的事情一直是个秘密,两位僧人郑重交代,不许告诉任何人。在其后的十余年里,他们经常来到仓央嘉措的家里,送来各种藏传佛教以及其他各方面的书籍,并且亲自教导和指引仓央嘉措佛法。

对于他的父母来说,这是无上光荣的,是前生一起修得的福祉。可对于这个家庭,对于那些曾经的欢乐祥和,却是一次清洗,一次颠覆。

我们无须知道,那两位僧人是如何找到仓央嘉措的,但我们可以肯定,仓央嘉措的命运将要发生重大转折。那一番交谈,那一次见面,那一眼神的交汇,就为他的明天,画出了最不可思议的蓝图。

他曾经,只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却要走上历史的舞台,把那恢弘的历史,用自己纯净的心,凝思一遍,再用稚嫩的手,擦拭、端起、摇曳。

可是,后来的一切都表明,仓央嘉措能掌控的,实在太少。他只是在命运的波澜里走了一遭,为自己的生命做了一次更精彩的阐释。

待到花落的时候,他仍是仓央嘉措,经历了佛,经历了爱,更加明透,更加深邃,只是人间已经在他的记忆里了。

【回望前世背影】

那两位僧人,是第巴(清初西藏地方政府总持政务最高官员)桑杰嘉措派出来找寻五世达赖喇嘛转世灵童的得道高僧曲吉和多巴。他们经过多次寻访,才终于将灵童的最后人选确定为仓央嘉措,可以想象,那是一条多么曲折的路,但是一切都在缘中,仓央嘉措注定要成为那个人,注定要在这一遭的人世旅程里穿越那一道关卡,树立那一抹形象。

如果仓央嘉措树立的是一种唯爱、恣肆、宽达的形象,那么他的前世,五世达赖喇嘛,则与之大相径庭,那是一种煊赫的、壮烈的、强劲的形象。

五世达赖喇嘛,叫洛桑嘉措。他所在时代的西藏,风云变幻,刀光剑影。可是他来了,他不仅有智慧,亦有勇气,不仅能将漫天的阴云揽于怀中,更能将战马嘶鸣、暗影重重的迷局,一刀劈开,还这片清静之地一分久违的安宁。

我有一片草原

从东边的羊群到西边的马群

我骑着骏马,穿过生命的无际

击退了乌云风暴

一直走,一直走

黄昏终于罩住了我前方的路

停下来,却再也没有站起

公元1617年9月23日,天生异象。西藏琼结青瓦达孜地区。青瓦达孜宫,即琼结宗堡之内,前藏世袭贵族琼结巴家族被誉为“猫眼宝石中的九眼珠”的奇女子贡嘎拉则在丈夫霍尔·顿都热丹的陪伴下,历经十月怀胎终于诞下一名男婴,取名贡嘎米居多嘉旺格嘉布。他的出生,给琼巴家族带来了无限福祉。

在五世达赖喇嘛洛桑嘉措的自传里,他这样描述自己出生前后的奇异之事:

“日沃德庆寺的然坚巴桑杰嘉措是我家日常供养的上师,他在笔记中写道:在邻近投胎之时,有一个自称香灯师的僧人带来一尊大悲天王的铜像。有人问他这是什么像,他回答说是拉萨大昭寺的五位天成像(十一面观音像)。

“在临近分娩时,(母亲)梦见铜像往窗口爬,由于身形高大,十分吃力。一个艳装佳人挽住他的手,轻而易举地将此拉出窗外。据说,当时龙王庙内有一种未曾见过的花开放,寝殿顶上虹光缤纷,一些没有规矩的山下人将寨堡团团围住,无云的晴空降下雨点,非亲眼目睹很难相信会出现这种奇观。一旦身临其境,他们会认为同时在那里隐居的恪守律仪的非凡的人去世或者诞生或者得了道果。”

出生没多久,贡嘎米居多嘉旺格嘉布就被认定为四世达赖喇嘛云丹嘉措的转世灵童。

公元1622年,洛桑嘉措以四世达赖喇嘛转世灵童的身份被迎请至哲蚌寺。公元1627年,洛桑嘉措十岁,受比丘戒,正式成为活佛。

在洛桑嘉措成为活佛以后,藏巴汗政权和其他各派不断对格鲁派进行迫害,洛桑嘉措不得不被迫逃亡。

时局越是动乱,就越有可能出现英雄。或许洛桑嘉措没有想过做英雄,但是在其位谋其政,他必须用自己的智慧和果敢,为自己创造一个清明的天地。

1641年,洛桑嘉措利用藏巴汗政权同蒙古和硕特部之间的矛盾,派人去青海与和硕特部的首领谈判,以借和硕特部的强大军力彻底推翻藏巴汗政权。很快,和硕特部大军就消灭了三股反对格鲁派的敌对势力,并帮助格鲁派建立了以洛桑嘉措为首的甘丹章政权。并且,和硕特部与格鲁派的信仰正式结盟。这一年是公元1642年。

随后,为了巩固局势,西藏的蒙、藏领袖们积极地向新崛起的清政权靠拢。1644年,清军入关定都北京,顺治皇帝派使臣入藏迎请达赖入觐。顺治九年(1652年)二月,五世达赖及随从三千人从拉萨动身,清廷派了专员和护军沿途照料。十二月,五世达赖至京师,顺治皇帝在南苑设宴洗尘,此后不但令亲王、郡王依次设宴款待,还特地修建了黄寺作为达赖留京时的驻锡之所。

达赖在京逗留两个月,于顺治十年(1653年)二月请辞回藏。顺治帝准其所请,在太和殿赐宴饯行,又赐鞍马、金银、珠宝、缎匹等物,命和硕承泽亲王等亲率八旗兵丁护送达赖至代噶。是年五月,清帝册封五世达赖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并将颁给他的金册、金印派专人送往代噶。自此,达赖喇嘛的封号和在西藏的宗教地位,得到了清朝的正式确认,以后历世达赖都必须经过中央政府册封,遂成了一项制度。

在册封达赖喇嘛为宗教领袖的同时,清朝册封西藏实际的政治掌权人固始汗为“遵行文义敏慧固始汗”,也颁赐了金册、金印,让他“作朕屏辅,辑乃封圻”。宗教和政治两大领袖双峰并存的格局,也为日后蒙藏集团的权力争斗埋下了伏笔。随着西藏局势的稳定和格鲁派地位的巩固,五世达赖喇嘛对蒙古人总揽西藏行政大权的现状日益不满,开始利用各种手段对固始汗的权力进行侵蚀。

洛桑嘉措得到清朝的册封回西藏后,一面向皇帝上表谢恩,一面凭借清政府的支持,继续扩大格鲁派寺院集团势力,强化自己的影响,并在甘丹颇章地方政权中进行渗透。

实际上,和硕特蒙古人在西藏的统治地位之所以能够形成,很重要的一个前提是西藏格鲁派在政治、军事上对他们的依赖。藏传佛教格鲁派自15世纪诞生以来,一直和西藏其他教派进行竞争和斗争。通过三世达赖索南嘉措以来与俺答汗的联盟以及对和硕特蒙古人刀枪的仰仗等,格鲁派最终在西藏得到了不可侵犯的神圣地位,而和硕特蒙古人则登上了藏王宝座,两者似乎都如愿以偿。

但是,昔日号令西藏佛教诸宗的噶玛噶举派被赶下台以后,长期不甘心失败,召聚自己的信徒和施主们一再反抗,把矛头指向达赖喇嘛与和硕特蒙古汗。同时,临近的不丹法王兼国王主巴噶举首领时附时叛,西藏局势并不稳固。在联合抗击内外反对势力的过程中,藏传佛教格鲁派僧侣集团与和硕特蒙古贵族在一个比较长的时期里保持着密切的关系。

然而,经过和硕特蒙古部固始汗、达延汗和达赖巴图尔等汗王的经营,后藏复辟势力完全被击败,格鲁派在西藏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同时,通过打击和征服域外反对势力,收复阿里地区,西藏呈现出稳定的局势。在这种情况下,对以达赖喇嘛为首的西藏势力来讲,和硕特人似乎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历史使命,蒙藏统治集团联盟日趋瓦解。

洛桑嘉措的一生,除了以上事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重修布达拉宫。

布达拉宫始建于公元631年,当时的吐蕃王朝第三十三代赞普松赞干布迁都拉萨,为迎接大唐文成公主“乃为公主筑一城以夸后世”。

因宫殿富丽绝伦,僧众将其誉为第二殊境“普陀山”——观世音菩萨所居之岛,于是得名“布达拉”。“布达拉”是梵语音译,即意为“普陀罗”或“普陀”。从五世达赖喇嘛洛桑嘉措开始,布达拉宫成为历代达赖喇嘛的冬宫,也因此成为西藏政教合一的统治中心。

相传在松赞干布时期,布达拉宫筑有边长五百米的肃穆高墙,红山之上殿宇多达一千座。可惜在公元7世纪至8世纪,布达拉宫先后遭遇了火灾和雷击,众多宫殿都因此倒塌。到公元9世纪吐蕃王朝覆灭之后,连年战乱致使布达拉宫几成废墟,陷入了无人问津的尴尬局面。

直到甘丹颇章政权建立之后的公元1645年,五世达赖喇嘛洛桑嘉措与和硕特部首领悉心沟通以后,决定重修布达拉宫,重现布达拉宫旧日风光。到1653年,“白宫”修建顺利竣工。

洛桑嘉措在其圆寂前,郑重托付第巴桑杰嘉措,把这一伟业继续完成。

到公元1695年,布达拉宫的重建工程全部完成。

布达拉宫,高9层,外观13层,离地高达117.19米。东西长360多米,南北宽约140米,山下海拔3650米。占地面积36万余平方米,建筑总面积13万余平方米。布达拉宫的主体建筑,就其功能来说,主要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是白宫,白宫是历代达赖喇嘛生活起居和政治活动的地方;第二部分是红宫,红宫主要职能为历代达赖喇嘛的灵塔殿和各类佛殿。红宫居中,白宫列居两翼,红白相间,群楼层叠,蔚为壮观。

洛桑嘉措,当这个名字出现在西藏,出现在活佛的名单里,这里就在那些年里平静了许多。他是一个人,但他不是一个普通人,他被涂上佛的颜色,戴上佛的光环,在西藏的山巅,振臂一呼,于是山河震颤、草木惊慌。

他拥有强大的个人意志和卓绝的才能智慧。他为发扬光大格鲁派,建立甘丹颇章政权,耗尽毕生所有精力。他在世时,在西藏地区格鲁派寺院已经发展到3477座,格鲁派僧侣人数已超过三十万人。

只是,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就像一切的故事,总有个结尾。

公元1682年,安静的西藏,安静的人海,安静的尘寰。

洛桑嘉措在那一世的轮回里,静静地走到了最后。一切都了然于心,一切都自然平和。在雪山的夕阳里,把这一生的种种因果,一段一段的故事,如流水般捋了一遍,然后,双手合十,向着远方望一眼,闭上了眼睛。

五世达赖喇嘛,一世的风光无限,就此终结。

生命如斯,须臾之间,悲也好,喜也好,轰轰烈烈也好,平平静静也好,结束的时候,一切都只剩尘烟,和昨天一起飘散。

【走向历史旋涡】

门隅的少年啊

你还没有在斜阳中亲吻过你的母亲

却要乘着门前的月亮到远方

心爱着你的女子

你可曾知道

她的泪眼穿过门隅的山和水

随你去了遥远的他乡

但是他,仓央嘉措,即使是三百多年以后,仍有无数的人徘徊在他的气息里,仰视他,聆听他,爱怜他。

只是,仓央嘉措早就被选定为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我们必须认真面对他接下来的人生,那些迷惘丛生、混乱孤独的日子。

因为,在他被选为五世达赖喇嘛“转世灵童”的那些年,藏传佛教内部,以及整个西藏和整个中国,都不太平。

我们实在不愿意让一个纯净的少年去蹚政治的浑水,更不愿意让一个诗性的灵魂去沾染腐朽的气息,可是没办法,这是他的宿命。他要成为活佛,他要坐在那个位置上。

五世达赖洛桑嘉措晚年潜心于西藏历史研究和达赖世系传记的写作,将一应管理事务悉数托付给第巴桑杰嘉措。二十多岁的第巴桑杰嘉措深沉练达,学识和修养高出同辈甚多,深得五世达赖洛桑嘉措的喜爱和信任,待他如同己出,甚至有传说说他就是五世达赖的私生子。洛桑嘉措曾先后几次请求他出任第巴,掌管西藏政务,但是桑杰嘉措先后几次推辞,始终不肯就任,也许是他早就看到了埋伏在平稳表象之下的暗流汹涌。直到五世达赖深感身体、精神都已经无法再过多地操劳政务,有一天关起门来与他严肃长谈之后,桑杰嘉措才终于肯答应出任第巴。1679年,二十六岁的桑杰嘉措接受五世达赖委任,正式承担起管理西藏政务的重任。

年轻的第巴桑杰嘉措不干则已,一旦承担达赖重托,便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事业中去。也许是因为他终于领会到了五世达赖打下这份基业的不易;也许是在与达赖的长谈中,坚定了绝不让西藏政权旁落的决心;也许只是为了感念五世达赖洛桑嘉措的知遇之恩……不管原因是什么,人们看到的是,就任后的桑杰嘉措非常强势,采取了一系列巩固西藏政教合一政权的措施,并且与当时蒙古军队统领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

五世达赖喇嘛洛桑嘉措圆寂后,第巴桑杰嘉措为了继续利用达赖的权威掌管格鲁派事务,也为了争夺独掌西藏的政治权力,秘不发丧达十五年之久。于是,仓央嘉措被选为“转世灵童”的事情也被尘封了十几年。

公元1696年(康熙三十五年),康熙帝亲征叛乱的蒙古准格尔部葛尔丹,在俘虏口中得知,五世达赖并非如西藏所传说的闭关修行,而是早已圆寂十五年,大为震惊,随即向桑杰嘉措降旨问罪。桑杰嘉措惊恐万状,不得已如实向朝廷报告了五世达赖圆寂的事情。当然,现在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快把仓央嘉措请到拉萨坐床。是的,他秘派曲吉和多巴火速去了,仓央嘉措马上就会属于拉萨,属于布达拉宫,属于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

是宿命,把他推向了历史的风口浪尖,推到那一片阴暗的天地里。

他,仓央嘉措,没有选择,他只是格鲁派一个忠实的平民信徒,在门隅那片净土上陪着父母,以及美丽贤淑的仁增旺姆,平和而充实地生活着。可历史选择了他。

历史,就像绳索,套在谁的脖颈上,谁就得被拽到显眼的地方,无论五色斑斓或危机四伏,无论宽阔大道或旋涡泥沼。

他必须出发,去面对俗世的纷争,用他的无上净心,拨开世间的阴云。

【人世这般荒凉】

你是云,是风

你是梅花上等待太阳的雪

时节一到,落到凡尘

成河流,成细雨

护佑万千生灵

是的,从他被选为“转世灵童”那一刻开始,仓央嘉措就不再是凡人,不再是他父母的孩子。而当两个僧人再次来到他家里,要把他带走的时候,他不再是仁增旺姆渴盼着与之白首一生的那个人,他要去向远方,把故乡的山水,把那些亲情和最初的纯真爱情,留给从前。

世间有很多东西都是突兀的,难以预料的,但又是注定的。执念,是悲欢离合;放开,便是地老天荒。仓央嘉措没得选择,至少在这时候,一个稚嫩的身躯,一个幼小的性灵,阻挡不了命运之神的强横安排。

他,必定要坐上莲花,俯视苍生,在静寂中渡难渡劫,找寻生命和世界的平和、静安。

仁增旺姆,她在静静地等待着离别。这个美丽而深情的女子,在雪山之下的平静家园里,曾经多少次想象过未来,想象与他一起的更多的快乐。可是现在,这都将成为泡影。

心碎,无痕。

他将成为活佛,将是西藏至高无上的人,而她,将成为众多膜拜者中的一个。

这就是生命,这就是生活。

谁知道,今天守候在你身边的人,明天,会去向什么地方,流落在什么样的命运颠簸里。

在仓央嘉措十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坚强厚朴的扎西丹增因病离开了人世,悄无声息。

扎西丹增的生命是多舛的,艰难的,从小就尝尽了人间的艰难。是一股信念,支持着他,让他有勇气面对那些苦痛的岁月,将那些惆怅和迷茫,一次次抛给西风,在自己的心底建立一座城堡,才承受住了命运的考量。

他是海,辽阔而深沉;他是山,厚重而高峻。

当他与次拉旺姆相遇后,在生命的繁芜中找到一片灿然的青草地。他们迎来了生命中最重要最宝贵的礼物——仓央嘉措。只是,他们从没有想到,他们的仓央嘉措,有着那样神圣却让人绝望的使命。

也许是扎西丹增自己的命数,也许是仓央嘉措此生该遭受的波折,总之,扎西丹增离开了人世,留下次拉旺姆和仓央嘉措,守着门隅每天升起的太阳。

幼小的仓央嘉措,第一次感到人世间的伤痛,第一次,将悲伤刻在童年的快乐里。

有时候,生离比死别更让人痛彻心扉。

此刻,仓央嘉措在家乡的山坡上,静静地看着山顶飘荡着的云,手中依旧是温柔如丝缎的风。这是藏区少有的好天气,可是,他即将从这里出走,一去不回。

头天晚上,他躺在母亲次拉旺姆的身旁,深邃的眸子静静地凝望着这个贤良温润的女子,那十几年里,她曾给过他多么厚重的温暖,本以为可以永远陪在她的身边,为她唱最辽远的歌,守护着她的每一天,可是,他要离开了,将那些温暖静静抛给过去,走向自己的远方。

沉郁。悲伤。凝重。

这样的气氛将那晚的夜色凝结成一幅色彩暗沉的画,仿佛永远没有白昼一样。

可是,那个夜晚还是结束了,白昼来临的时候,仓央嘉措的命运之路就要开始。

深谷里堆积的白雪,

是巍峨的高山的装扮,

莫融化啊,请你再留三年。

深谷里美丽的鲜花,

是秀美的深谷的装扮,

莫凋谢啊,请你再盛开三年。

家乡俊美的少年,

是阿妈心中的温暖,

莫离开啊,希望长聚不散!

默默,任何的言语都不足以表达骨肉分离的凄悲和苦楚。

多希望来一场大雨,浇灭那些悲伤!

仁增旺姆,他的女孩,在远处和他一样,望着他望着的云,握着他握过的风,一动不动,如雕塑一般,可是心底的悲戚明明就在那偶尔一低头的瞬间,表露无遗。

他们从小在一起,一起奔跑,一起欢唱,一起追逐风和雨,云和月,河流和时光,可是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是隔了千万里,再也拉不住对方的手,再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或者,他们已经错过了轮回里最后的相约。

仓央嘉措,他有些茫然,未来难以预料,而专注着的那一刻,却是那样静寂孤独。仁增旺姆走了过来,泪水的痕迹犹在,却是笑着走来,眼神热热的,掩不住凄苦。

没有言语,却胜似千言万语。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彼此一个眼神,已经明了一切。

望着这个静婉如玉的女孩,仓央嘉措的心,如秋叶般片片凋零。

最后的离别,最后的沉默。

他离去的那一刻,风静止了,云静止了,河流静止了。只有辽阔清越的歌声,不知从何方而来,为这远行之人,送上最后的祝福。

天鹅流连池沼

想多停留一会

可那湖面结了冰

叫我意冷心灰

人世的悲凉,没有终点。

仓央嘉措离开门隅后,不到半年,母亲也离开了人世。

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离开了自己,次拉旺姆陷入了绝望。她越来越孤独,越来越忧伤。终于形容枯槁,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最大的悲伤,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落在仓央嘉措的心上。他多想大哭一场,把心中的所有委屈,倒出来。

窗外刮着凛冽的风,木头被撞击得咯咯作响。这一刻,仓央嘉措猛然惊醒:不,我不能哭泣。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母亲的灵魂还在我周围游荡,她比我还焦急心伤,我如果哭泣,我如果不舍,那么,她的灵魂一定舍不得离去。带着痛苦焦灼的灵魂,是无法获得解脱的。如果那样的话,我的超度经文也白念诵了,我这不是在想念母亲,而是在害母亲啊!想及此处,仓央嘉措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把不断汹涌而出的泪水生生地抑在眼窝里,不再流出半分。

在藏区,当一个人死去的时候,亲人尽管难过,但绝不会号啕大哭,再多的悲伤,他们也要止住。因为他们知道,死人的灵魂并没走远,由于对生的眷恋,对亲人的眷恋,在很长一段时间,灵魂都会在原来的家里不断地游荡,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如果他知道亲人在悲伤哭泣,同样地舍不得他,那时的灵魂会痛苦地捶胸顿足,可惜,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身体,他所有的愤怒与气愤,连扬起一阵微风的力量都没有了。那个时候,灵魂的悲伤与失望达到了极点。但是,他依然无可奈何。他只能不甘心地在这里游荡再游荡,直到业力最后把他带往不同的地方。

西藏人对于死亡的冷静和从容到现在也让世人感慨。在他们的概念里,生死都不过是一个过程。生不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因为,生者从出生那一天起,就离死亡近了一步。死亡也一样,死不是永恒的,因为它必将被另一种生所代替。所有的这些思维都来源于他们所信奉的佛教。一千两百多年前,被称为“第二佛陀”的莲花生大士亲手写下的《度亡经》,就像一部死亡指南一样,详细地向人们描述了当我们的身体濒入死亡会遇到的各种情形。不仅如此,根据这种理论,无论是高僧讲法,还是寺院的金刚舞表演,都一次又一次地向人们渗透这种思维、概念。

有人说过,宗教的产生起源于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显然,藏传佛教在这一方面是成功的。由于对它的坚信与执著,信徒们已经渐渐做到把死亡视若等闲。当然,那些大成就者已经为众生打开了生与死之间的神秘之门,然而,作为俗人的我们,却无法一一履行,只要一想到逝去最亲近的人,就无法止住来自内心的酸楚。

仓央嘉措,我相信,那一刻,即使你的眼泪止住了,却依然止不住心伤。

他即将成为六世达赖,即将成为众人仰视的活佛,却就在这个时候,失去了挚爱的母亲。这是他的宿命,他注定要从悲伤中学会坚强,学会平静。

人间,他的孤独在蔓延。从那时的布达拉宫,蔓延到三百多年以后,所有追慕者的心中。

可是,他的悲伤,远没有结束。他是乱世里衷情的花,一瓣一瓣凋零,一次一次向着佛心而去,很凄凉,很落寞。然后在凄凉与落寞里,结出欢喜、恬淡与宁静来。

有些人永远不能再相见

马儿也追不回的时间

只有那一轮天边清冷的月

是我用一生想念妈妈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