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西藏生死线:艽野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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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遇蒙古喇嘛

又走了三天,昏昏沉沉,身上携带的干肉又没有了,大家饿得发急,路上捕获到一头野牛,把牛皮匆匆剥了,没来得及生火煨烤,就这样围着牛身子生啖了一顿。众人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硬挨硬撑走了十几里,突然遇见一群大队的人马,从我们背后跑上来,大家惊疑不已,伫立在路边仔细观察,见到是七个喇嘛,全都骑在马上款步而来,喇嘛的后面还有四匹高大异常的骆驼,这么品种特异的骆驼,我们从未见过。喇嘛们那一边,忽然间看见我们,也十分骇异,不明白我们是怎么回事,怎么到了这里,于是双方都走上前去询问。喇嘛们下得马来,用蒙古语对我们说话,大家都听不懂,只好彼此用唐古特语相问答,这次才弄明白,七个喇嘛全是蒙古人,常年住在拉萨奢色寺(色拉寺)庙内,最近因为西藏境内的兵变,达赖喇嘛调来兵马围攻,战争的局面,已一触且发,所以想赶快离开西藏回蒙古。彼此讲着讲着,就一路开始同行。向前走了十几里,开始露宿。那些喇嘛携带有帐幕,到一地方就地架设。并当场送给我们二只帐幕,约我到他们帐篷里去坐谈。询问下来,得知我们是原驻扎在西藏的陆军,身上携带着枪械,又因为不愿意轻易卷入内乱而冒死赴内地,他们的态度一下子对我们尊崇起来,拿出很多面食果饼款待我们,还送了一小袋精细的糌粑,一大包白面给我,把骆驼里的两头也送给了我们,另外又赠送给士兵们糌粑,两大包,举止十分慷慨,我和他们在一起,不仅吃饱了肚子,而且还有骆驼代步,实在可以算是穷途之余得贵人拯救,神仙佛祖,大慈大悲。譬如垂死的鲋鱼。或者不至于再被困在涸辙之中,而等死了。我手下那些人都因为各自死里逃生,格外的狂喜着,请求我让大家休息两天再走,我呢,也去和那七个喇嘛商议,他们也全同意了。

第二天,喇嘛中有一人到我帐篷里来坐谈,我问他:“这一趟往前走到哪里可以分道呢?”喇嘛回答:“和你们同行四天之后,就可以分开走了,你们由那地方向前再走,约一个月时间,到一处盐海,过了盐海,一路上就会有蒙古包出现,再走七八天,到柴达木,那是塞外一个巨大的集镇。从柴达木到西宁,不过十几天路了,路上蒙古包就更多了,还有很多汉人在那里做贸易生意。”我问他:“这一路上会不会再有沙漠?有没有明显的道路呢?”喇嘛说:“应该大多是平原草地,有时会有山岗起伏,不会再像你们以前走过的那样一片黄沙了。但一定要记住:如果遇上迷了路的情况,千万别向东,永远要朝西北走,自然就不要紧。我十年前曾经有一次去西宁塔尔寺,沿途停下来问路。被那些藏民取笑,所以这条路再怎么走,还记得很清楚。”我向他表示真心的感谢。

我从小生长在泽国水乡,虽然耳朵里听说过骆驼的名字,但始终不知道骆驼是什么样子。到现在才得知,原来喇嘛们所乘坐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骆驼。昔日读唐史,读到大将军哥舒翰开发大西北,一路在边塞各地,耀武扬威,轮到要派遣人通报什么事情,就让他乘白骆驼行走,从西域城里到内地的长安,万里遥迢,不过一两个月就到了。我因为这件事的记忆,就问起那名喇嘛。他说:“白骆驼不常有的,那些皮毛灰色的倒是遍地皆是,凡是人要进沙漠,都要用得到它们。因为它们有特别宽的脚掌,踏在沙地上不会陷下去,并且还能背负五六百斤重的东西,耐力又特别好,可以不吃不喝走很多天路。沙漠里实在缺水,就把他们杀了,取他们贮存在胃里的水,可以活命,你们一旦快走近盐海边上,没有骆驼是根本不行的。”

我想了想——那七个喇嘛回蒙古,我们却是要取道青海到内地。彼此分道扬镳,然后向前还要走上一个多月,才能到达有人烟集镇的地方。这整个过程,都让人不敢去多想,万一在茫茫荒漠之中,再重蹈覆辙,这四五个月的辛苦,不是全白费了?这样想来,我更感到忧惧。于是鼓足勇气,和喇嘛们商量,能否请他们约好了和我们一起走到盐湖那一带,再分开来由他们回去蒙古。喇嘛说:“这怎么行?我们自己出西藏也走得仓促,带的口粮并不多,现在碰上你们,又分给了一部分,倘若迂回走到盐湖,必定耽搁的时间太久太长,万一半路上没地方采购吃的,我们自己也必死无疑!”我听罢,也觉得喇嘛的话是对的,可一想到前面还要走那么远荒凉的路,心里就发毛。因为我们这一群汉人,实在对这些高原沙漠太没有经验,一不小心就要迷路,我实在是怕了这种迷路,于是又试着再和那几个喇嘛商议。正在谈话,忽然听见隔壁帐幕里几声枪响,喇嘛全都吓了一跳,责问我什么原因,我亦惊惧不已,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只好回答他们:“别多虑!别多虑——”边说边出帐幕去探视,原来是一名叫严少武的士兵被同伴谢海舞枪杀死了。我也不敢多去追究,只用在那种情况下人所可能有的最委婉的方式对大家说:“各位全是万死一生的人了,刚碰上这些救命恩人的喇嘛,走的路不至于迷失,大家也都吃到了饱饭,如果因为一些鸡毛小的事情这个时候来自相残杀,使喇嘛受惊,不再管我们的事情而离去,我们这几个人则一个个全是盲人瞎马,不比自寻死路好多少!”说到这里,不觉眼泪下来,周围士兵也肃立无语。我看看事情平息了,转身又回到喇嘛们的帐幕里,敷衍他们说:“刚才是士兵在擦枪,不小心走火,伤着一个人,幸亏伤势不算重,敷点药,大概不至于送命。”那几个喇嘛才渐渐安定下来,我想接刚才的话题谈下去,又感到气氛已经不大对头,就先和他们告了别,回自己营帐。忽然谢海舞气势汹汹闯进来,大概是挟带了刚才枪杀严少武的余威,神情诡秘对我说:“我们几个的行李中只剩下藏币六百多元了,要走到西宁,还有几千里路,旅资根本不够的,那些喇嘛携带那么多钱,不如劫杀了他们,留下来一个做我们的向导,如果走路让他乘骆驼好了,如果将来要能回去再还给他钱,你觉得怎么样?”我听见谢海舞这样说话,如同晴天霹雳,气扭结在胸前,一时竟发不出声音,说不出话来。很长时间过后,才回过神来,敷衍他说:“你考虑得也有道理,但那些喇嘛一行七人,全都体力健壮,我们人数上虽占优,却不一定弄得过他们,更何况了这几个喇嘛对我们恩重如山,怎么可以这样负人?至于旅资短缺,这不是问题,到了西宁后,我自会解决。”谢海舞听完我的话,一言不发,默然退出我的营帐。到了这时候,我也开始坐立不安,就秘密派人喊来纪秉 钺,把谢海舞说的话告诉了他,问他:“知道这情况吗?”他说:“我一点也不知道。”我愤愤叹了口气说:“喇嘛们活也好死也好,人的骨头都是白的!我们要是负心劫杀他们,世间的鬼神,怎么可能放过我们?世间没有鬼神。我们自己,又如何安得下心?希望你尽力劝戒他们,不要做出这样全没心肝的蠢事情!”

纪秉钺听了我的话,出门走了很久,也没回个话,我心里七上八下,睡不着。走到帐幕外面,听见士兵宿营的地方,一阵摆弄兵器的声音,还有交头接耳的人说话声。我又顾虑他们是否有图谋反戈的意思,急忙躲进营帐,手持短刀,拥着一床被子坐下,很久之后,声音才慢慢安静下来,旷野寂然。我也困倦得要命,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把帐幕卷起来走路,大家都没有一句话。气氛显得有点古怪,我暗自庆幸自己昨晚上警告在前,应该不会还有士兵作非份之想了,想不到才走了一会儿,大概三四里路,忽然看见谢海舞等六个人,脱离队伍,向附近山脚边飞奔,然后就近伏到土坎上,朝我们前面的喇嘛们猛力射击。继而后方也有人开枪射击,当时那七个喇嘛正乘坐骆驼走在前头,我和西原在队伍最后面,士兵居中,喇嘛听见枪声,立即回过头厉声问我怎么回事?我却被这一局势惊惧得说不出话来,于是喇嘛纷纷伏在鞍上,取出随身携带的十三响手枪,向山脚方向回击,其他随从也各自举起步枪和手枪射击。枪膛里全是填好的实弹,似已早有准备,一时间枪声大作。喇嘛身上中两枪,倒地毙命,刹那间他的两名随从也被射杀两个。其余四个人赶紧驱赶身下的骆驼飞快逃离战场,找地方躲起来,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其他的骆驼,也跟着飞奔而去,只剩下我和西原所乘坐的骆驼还在。喇嘛们的行李财物,就这样随骆驼飞去,不知躲避到了哪个天涯海角,包括喇嘛们当时答应送给我们的二包糌粑也变成了口头的恩惠而其实已无影无踪。实在是让人痛心啊!

整个这一仗打下来,我们只拿到十三响枪一枝。谢海舞等6个人,全部中弹负了重伤,爬在地上呻吟不止。于是大家都坐到地上,相互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句话,我愤然责问:“为什么现在不去追?”士兵们全不吭声。一个个低着头,过了一会,开始小声商量,但也毫无办法。只好摆出不再前行,准备在山脚边露宿的样子,我就责备纪秉钺,竟没有听我的话加以制止,所以导致眼下这一幕惨剧,“这都是何苦呢?”我说,因为一群人里面,自从杨兴武离去以后,日常的事务全交给了纪秉钺负责。纪秉钺说:“大家意思都很坚决,我也没有办法劝阻,回来又不敢告诉你……”,然后,我才起身详细查询受伤的人,那几个人也全是昨天主张杀喇嘛喊得最凶者,真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这一天大家都没有一点吃的东西,只好把西原所乘的那匹骆驼杀掉,暂时代食。骆驼身大,余下来的肉堆积在山沟里,半夜又被好几群狼拖去,啃了个干净。这一夜耳边不是伤兵的呻吟叫苦,就是前来分食骆驼,闻到了血腥味的狼的低嗥。受伤士兵的叫声最为惨烈,一会儿喊救命,一会儿又胡言乱语,喊天骂娘,总之什么声音都有。但听见的人,譬如我自己,全都一动不动,一次次被吵醒了,也没有心思起来做什么。终于捱到天亮,起身检视,只见两名伤兵,夜里已被狼群吞噬,仅剩下一堆白骨。我看这幕情景,不禁悲从心起,自从江达出发时,115个人,除了沿途死掉的,加上杨兴武等十人前进无踪影。现在还活着的,只剩下了:莱阳人纪秉钺,云南人赵廷芳。贵州人腾学清。龙山人胡玉林,溆浦人陈学文,舒百川,乾城人曾纪仲,总共七个而已。大家商量的结果,仍是往前进,实际上看样子,各人全都走不动路了。那四个伤兵里,只有一个伤势比较轻。可以扶着枪柄走路,其余有两个奄奄垂毙。只剩下一口气了。惟独执意这次行动的那个谢海舞。伏在地上宛转打滚,大声号泣说:“你们都丢下我走了,竟然忍心就这样让我死吗?!”大家不理他,继续往前走,谢海舞于是声音更加凄厉,大喊:“弟兄们既然不救我,送我一颗子弹吧!我实在是受不了啦……!速速让我死吧!”乾城人曾纪仲呆呆地答应他一声:“好吧”,就转身要往回去,我急忙大声喝斥他:“杨兴武等人在前方走了这么多天,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找到了粮食,乘马来接我们?何况患难与共到今天,你怎么忍心去自相残杀?!”这一番话,全因为我心里虽然庆幸谢海舞的没有死,同时也暗自庆幸他的不立即咽气。余下的几个人也痛恨他是这一事件的祸首,全转过脸来朝着他笑,对他挖苦揶揄道:“兄弟再等等,很快会有骑马的人来迎接你——”这下上路,一口气走了几里地,很长时间以后,还能听得到茫茫荒漠中,传来他的号泣呼救声……

自从劫杀蒙古喇嘛之后,大家的粮食已尽。很快又开始迷路,人数一少,走起路来就更加艰难。彼此相互埋怨争斗,一天走三四里,就到处寻地方露宿,这样勉力走了七八天,一路上都是草地,有很多小山,所以捕捉些野羊野兔充饥腹,已经比在沙漠里容易多了。一天,马夫张敏,在路上发现一只死羊,是隔夜被狼吃后剩余的,只剩下羊的头颈一段,大家分着吃掉了。味道竟然很鲜美,那几天一直都是晴朗的天气,地上没有雪,各人口渴,只好敲路边上的冰放在嘴里含嚼。又走了几天,遇到一头野羊,跛行沟中,大家围上去追杀,追到后就缩到山沟里一起把那头羊给分吃掉了。这也是十几天以来各人吃过的惟一一顿饱食。西原把大家扔掉的羊肠偷偷拿起来藏在怀里,又寻地方清洗干净,细细咬嚼,然后跟我说:“这味道真的很好,你尝尝——”我咬了几口,觉得嫩脆异常,就和她一起吃,差点一顿吃光,到了夜里,肚子又开始饿,俩人再把多余的羊肠拿出来,当作点心。忽然觉得满嘴沾滞,用手抹抹一看,全是羊肠里面剩下的羊粪啊。又走了两天,天上忽然降下了大雪,寒风刺骨,众人又饿又冷,更加走不动路。不仅沿路上野牛野骡看不见影子了,就连野兔子,在这种鬼天气也只顾潜藏到土窟里不出来了。这样勉强走了二十多天,看见一座小山,大致可以避避风,于是就靠在山脚边露营了。一停下来,大家都饿得实在熬不住。就决定杀死我所乘坐的那头骆驼吃掉,可惜骆驼的肉太多了,剩下一大堆,就派6个人彻夜轮番看守,防止野狼。这一夜,来了多少只狼,也只有天晓得,总之6个人举着枪看守,到天亮检查,竟还是被群狼拖去两只骆驼腿。当时看守的士兵上前争夺,狼也不松口,就这样互相拉来扯去,折腾了很久。大家听见呼喊声音,集中起来开枪,结果还是被狼衔走一腿,不一会儿,又来十几头狼,大家都已经持枪戒备,一齐开枪射击,那一大群狼才缓缓地离开,走了不远,还站在山头上向这边看呢。我们也累坏了,都没有力气再去追赶。

一天夜里,我爬到山坡上去小便,离大家住的地方,不过一二十步样子,西原拿了枪守护我出去,刚到山上,忽然看见四周数不清的黑影子在蠕蠕而动。仔细看,全是狼群啊!西原大声威喊,没有用,狼群一动不动,开枪射击,才开始反方向奔逃。我们住在那小山脚下七天,狼日夜伺候在身边,竟守了我们七天!大家也日夜加以严防,个个如临大敌,不敢有丝毫的松懈。那几天连日大雪。大家也无法出去打猎。存下的肉也越来越少。于是各人商量,觉得困守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决定明天一早,全体冒雪前进。次日早晨起身,雪竟然不落了,天色也晴朗起来。各人鼓足勇气往前走。我休息得很好,这一次,也健步如常,跟平时一样了。走了两天,转过一个山沟,忽然见前面地势开阔,一望无际,走了一里多路,道路就逶延而下了。这时候地面上隐约出现了牛马的蹄痕,我十分惊疑,连忙喊住大家,叫他们快看!正是晴日当空,看得见远处道路向东北方向拐弯,那里牛马的蹄痕就更加多起来,大家再折向西北方向,也隐约有一条路。这时候,我就回想起那位蒙古喇嘛吩咐过的话,于是要求大家向西北行走。大家也觉得应该走西北向。走了七八里,前面忽然出现一片草坪,细草茸茸,苍翠可爱。有一座小山,山前是一湾流水,活泼清浅,潺潺有声。溪流宽二丈,水深约有二三尺,河的对岸是矮树成荫,跟人一样高,这些树和草,全是我们步入沙漠荒原世界以来,第一次看见啊!草坪上还有石碓石堆好几处,都有烟熏的痕迹。肯定是有人曾在这里架设炉灶。一时间众情激动,以为离活生生的人类世界已经不远。于是那一天,我们就在草坪上宿营,时间才午后两点。

这一带山清水秀,完全不是沙漠荒野那样的一片荒凉。大家因为受到了树和草地的鼓舞,个个精神抖擞,到山里去打猎了,去了不久,就捕获两匹野羊,全是很肥壮,于是各个饱餐了一顿。太阳西下,那个叫胡玉林的士兵,说去打猎,竟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大家心想,这人素来身体强壮,两只脚也没受伤得病,怎么会迟迟不回来?我们都为他担心。胡玉林这个人,性情淳厚,尤其是平常很勤快,也能吃苦耐劳。自从我们进入荒漠以来,平时凡是凿冰,觅食,取粪,杀割动物肉一类事情,他全抢着去做,可以说是数年如一日,每个人都很敬佩他,各人都不忍心和这样的人中途不问不顾,就各自分手。于是约定了明天再在这里住一天,相互分头去寻找。第二天,大家出外寻喊了很久,都空着手回来了,怀疑他是只身一人宿夜在山沟沟里,被狼群吃掉了,我们全为他慨叹惋惜。又过了一天,早上起来,大家又觉得他应该是跑得不会太远。这一带离有人的集镇也很近了,我们还是快快动身吧。我心里一直默默念叨着胡玉林,他虽已失踪了,却不一定已经死了。如果我们就这样一走掉,则就算他还活着,也等于死了,心里惆怅不已,不忍心动身上路,又没有别的办法。正在踌躇时,大家又在催我快走。我忽然一闪念,记起来前一天的情景:在两条道路分岔的地方,仿佛看见过胡玉林走在后面,相距至多两三里路,或者是他没听清大家的主意,一个人朝东北方向那条路走了?以至于方向完全反了?昨天大家四处去找他,因为各人都很疲劳,寻的时候不会走太远,所以找他不见?可以肯定,胡玉林虽然迷了路。离我们大家也不会太远。这地方既然有座小山,如果到山顶上鸣枪,枪声至少可达一二十里路远吧,他听见枪声,就应该可以知道我们所在的位置的,他跑出来——一跑出来,我们在山顶上应该就可以远远望见他的!万一开枪之后,仍看不见,没有动静,恐怕就真的只好饱了狼的肚子了,然后大家再离他而去,至少心里也不会这样负疚了。于是,我赶紧把这些想法告诉大家,并且约定了到山顶上各人发十枪,枪响之后一个小时,再看不见他来,就上路。大家都很赞同,纷纷拿起枪登山,我也跟在后面攀上去,到山上,一时间众枪齐鸣,不一会儿,枪声停止,各人都四处瞪大了眼睛看,过了十几分钟,果然看见有一个人,骑着马疾驰飞奔而来,走近去看,竟然是一个藏民,手抱着胡玉林坐在马上过来!大家患难相见,个个欢呼跳跃,胡玉林也笑语回答我们的话,下得马来,相互询问,胡玉林说:“我前一天因为脚痛,走得很慢。开始还看得见你们在前头走的,我拼命的追赶,还是追不上呀,这样子越拉越远,后来就看不见弟兄们的影子了。又再向前走了很久,看见山脚边上冒烟,以为是你们在呢,拼了老命跑去那里,一看,却原来是四个藏民,全是猎手,正坐在帐幕里熬茶喝,我当时真的吓得半死了,以为是那些蒙古喇嘛的随从在这里,如果是的话,肯定找我算帐的!我小命休矣。那四个猎人开始看见我,也被惊吓得不行,然后又看见我只是一个人,就请我进幕帐坐下来,大家言语不通,只好用手势说话示意。猎人知道我穷途末日,一定饿坏了就用面食牛羊肉款待我,饱吃了三顿!也不问我要准备去哪里,我自己呢,也不敢贸然溜走,刚刚听见枪响,声音很急,猎人又吃了一惊,我知道弟兄们是为了寻我开的枪,连忙用手语示意,猎人才乘马送我出来,果然看见了你们!”说完,大家既庆幸胡玉林的生还,又获得了藏族猎手。可以替我们做向导,全都喜不自禁!想起来自从喇嘛遇难身死,大家久迷塞外,日暮途穷,几乎已没有丝毫生还的可能性了,想不到无意之中,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遇到这些藏民,难道不是老天在保佑我们?可是,要不是亏得我那一恻隐之心的闪念,又到哪里得来这样的意外惊喜?真所谓铜山西崩,洛钟东应。人与人之间的感应,仍旧是世间的真理之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