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地干到一定程度后,园丁就准备用药了。同时,瓶子的方法也可以试试。可不管怎样,这种方法给我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她用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拍了拍自己的面颊,“哦,我这个主人真差劲儿。我应该给你倒杯茶来。”
“那真是太好了。”他说。
“草药泡的茶,”她说,“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这种茶只是有点儿苦,但专门有人喜欢这种味道。”
“我想一定不错。”
在等她从厨房回来的这会儿工夫里,詹金森还诧异,为什么她没有问起自己对这所房子的观感,或许是她以为满目的贫穷已经唤起了他的同情心。他看看表,已经三点了。他得找个借口尽快结束这场无聊的谈话,不过,走之前还得问问萨姆?考德雷的情况。
他正琢磨这待会儿该怎样提问,鲍恩太太推着一辆轮车进来了,车上除了茶壶、茶杯,还有装饰着大理石花纹的蛋糕和饼干之类的电信。“让我来帮你。” 詹金森惊叹着起了身。
“日子好过时我们还有个帮佣,”他们都坐下后,鲍恩太太说,“可自从生意失败——算了,人总得活下去。我总是禁不住要回想以前,我和鲍恩先生是多么的满足和幸福,我从未想过会孤独终老、勉强维生,我们都以为我们会有一个富足的晚年。”
詹金森清了清喉咙,嗓子眼儿有个饼干渣不上不下的:“我正在想,鲍恩太太。我和鲍恩先生做事的出发点都是想要让你过得好,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或要求,请跟我说。有些年轻律师太缺乏经验,他给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她微微一笑,“我已经有一位律师了,”她说,“考德雷先生给了我所需要的所有帮助,我认为他有必要跟你讨论一些事儿。”
“如果是公司事务,那随时可以安排,没有问题。不过,据我所知,一切都很正常,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需要谈的。” 他极力掩饰自己的不安。
“法律条文我是不懂,詹金森先生,但我知道,如果我能证明我丈夫是在某种程度上受到胁迫的,那么,法院一定会宣布协议无效。”
“胁迫?”詹金森觉得,食物一下子变得难以下咽了,“怎么可能。每个细节鲍恩都过了目,他都是在完全自主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我想你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才有这样荒谬的想法吧。”
“萨姆?考德雷可是个聪明的年轻人。” 她看上去有些担心。
“打官司只会带来令人不快的经历,鲍恩太太。我想你是不会喜欢那种感觉的。”
“我一向认为一定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詹金森又呷了一口茶,这时,他似乎略有所悟。更好的办法?她到底什么意思?
“诉讼耗时伤神,”她说着,也呷了一口自己杯里的茶,“保罗生前说过,要想解决不愉快的事,那就尽量采用快捷省力的方式。这话让我感触颇深。”她微微一笑,又补上一句,“你喜欢我的茶吗?”
“很好,真的很好。”他真的迷惑了。她是在暗示什么吗?
“有一次,”鲍恩太太接着说,“我们家的那条老狗罗尔夫病得很厉害,它痛苦地呻吟着,但已无生还的希望。鲍恩先生很喜欢罗尔夫,但他并没有犹豫。”
“他怎么做的?”
“他喂了它一些毒药,”鲍恩太太说,“我想,是五价砷。”
詹金森的头不易觉察地点了一下,“我真得走了,”他说,“风好像越刮越猛了。”
“对我的花园来说,风起得都是破坏作用,”鲍恩太太说,“蹂躏花瓣,摧折枝桠。如今,鼹鼠又闹得这么凶,好在
“在我的花园里,风总是起破坏作用,”鲍恩太太说,“蹂躏花瓣,摧折枝桠。今夏,鼹鼠又闹得凶,幸好五价砷的毒性很强,园丁已向我保证,它们再没有几天闹头儿了。药劲儿一上,哪只都跑不掉。”
在随之而来的短暂冷场中,他听到了壁钟的滴答声。她似乎完全沉浸在五价砷的话题里了。他喝干了杯中的最后一口茶。
“我估计我丈夫死时,用的时间长些,”鲍恩太太说,“我想,他死的时候就没有什么痛苦。但如果是被毒死的话,那可就要受点儿罪了。我希望没有扫你的兴吧,我在这儿一直谈毒药。”她把自己的茶杯放下。“现在我就跟你说说除了我就没什么人知道的事儿。这和鲍恩先生保守了一辈子的秘密有关。他……”她站了起来,“怎么啦,詹金森先生。有什么不对吗?你病了?”
詹金森的确是刚刚发现不大对头,一个可怕的想法涌上他的心头。直到这一刻,他那机关算尽的头脑才反应过来:茶的怪味儿会不会是储藏室里的五价砷导致的?她不会那么干吧!
她那么干了!她早已精心策划好了。
他的手猛地卡住了自己的脖颈。他想站起来,可刚一离座,就又坐了回去,他的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呜呜声。他想说话、想呼喊,但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却是惨叫。
“你准是气管里进去饼干渣儿了,”鲍恩太太冷静地说,“你放松,做个深呼吸。”
“五……五价砷!”他在叫喊,但听上去却像耳语,“救命啊!”
但是,鲍恩太太显然没听见。
“就像我已经说过的那样,保罗没上过什么学。他是个战争孤儿,不得不很小就出去挣钱维生。”
詹金森根本没有时间顾及她在说什么。他只感到胃里一阵灼痛,幽暗的灯光此刻仿佛更加暗淡。他恐惧到了极点。而她怎么还能平静地坐在那里,莫非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亡,体会复仇的快感?她肯定是疯了。詹金森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鲍恩太太,求求你,”他用微弱的声音叫道,“快给医院打电话!叫救护车!我必须马上去医院,不然就来不及了!”
“太迟了?詹金森先生?”她嘴角上现出一丝嘲笑,“当可怜的鲍恩先生在发动着的车里躺下时,那才真是太迟了。”
“那与我无关,他是自杀的!”
“你承不承认你别有用心地利用了他?你要不要坦白你骗了他并且占了他疏忽失察的便宜?”
“好吧,是的,是的!如果你对此不满,我可以……可以补偿你!我可以把我所有东南公司的股票都给你!就是不要再耽误时间了。快叫救护车!”
她慢慢站起身来,再慢慢地凑到他跟前,俯视着他,苍白哀怨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意:“警察发现的那份遗书,是你写的。你模仿了他的笔迹,还有他的签名。是你,你杀死了他。”
“不!”现在的每一分钟都不能被耽误。“是的!我用铁器把他击倒。我……我不得不这么做。他已经怀疑了我,还威胁我。行了吧,我坦白一切,只求你救救我!”
她没有证人,他可以事后就不承认……如果他还能活下来的话。
“站起来吧,詹金森先生。看你的样子多么愚蠢。你的茶里我什么都没放,你并没有中毒。”
“什么?”他试探着站了起来,那压倒一切的恐惧随即被愤怒所取代,他被鲍恩太太耍了,“你戏弄我,”他咆哮着,“我可是什么也没有承认……没有!我说过的话没有人可以证明,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你!我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没有证据!”
“他的签名,詹金森先生,那是他唯一能读能写的几个字。他从来没上过学。”
“不可能,他还要经营生意呢。”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看。
“都是我帮他。我甚至曾试图警告他,不要接受你的建议,可他不听,当警察把那份遗书交给我时,我就知道他是被谋杀的了。我没有告诉过别人他是文盲,我起过誓要替他保守这个秘密。他的死,你是唯一能得到好处的人。”
他这会儿已经没有刚才那样慌张了,就又运作起了他那机关算尽的脑袋。他到这里来没人知道,他朝她跨出了一步,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掐住她那皮包骨的脖子。
“我们相爱,我根本不在乎他识不识字。你永远也无法理解,詹金森先生,因为你出了自己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
他又朝她跨出了一步。
通往饭厅的门猛然被打开,詹金森目瞪口呆,萨姆?考德雷和贝内特警长闪身出来,径直走到他面前。有那么一会儿,四个人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是在倾听雨打窗扉、风扫屋檐的声音,还是在倾听彼此内心的声音。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