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们?"我怔住了,"你们不好好留在金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大哥,我们曾经说过誓死跟随你,你也答应做我们的大哥。"萧然大步上前,"如今你却扔下我们独自离开,未免太没义气了!"
"唉,众位兄弟,倘若我是去享受荣华富贵,自然会带上你们了。"我长叹一声,"可如今我是去逃命,想找个穷乡僻壤躲避战乱,你们跟着我做什么呢?"
萧然说道:"是兄弟便不会计较这些。我们敬重大哥,愿意全心回报,所以请你无论如何都要带上我们。"
"公子,那日你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了。"红儿上前拉着我的袖子,幽幽地看着我,"我愿意为奴为婢,一辈子侍候公子,你可不能丢下我一人啊!"
唉,看来无论如何劝解,他们都不会回去了。除了叹息摇头,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好吧,你们愿意跟来,那便跟着吧。"说罢,我牵着追风,慢慢朝前走去。
"是。"众人立即点头,紧紧地跟在后头。
我不言不语地走在前面,心中感慨万千。一直以来,我都独来独往,我行我素,除了自己,我不需要为任何人、任何事负责。如今,身后有了这群人,他们是我的力量,却也是我肩负的一份明知不可为而必须为之的责任。
我低头想着,不知不觉已走了好长一段路。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轰隆轰隆",像闷雷滚滚而来。
"怎么回事,是打雷么?"欧阳炎抬头看看天,疑惑地问道。
"不是打雷。"我静心一听,随即肃然道,"是马蹄声!"
像滚滚闷雷一般的马蹄声,这一定是个非常庞大的队伍。
庞大的队伍?莫非是......我一个激灵,忽然醒悟过来,抬手一指身后的树林:"快,退到后面的矮树林里去!"
"啊?"众人虽然疑惑不解,但仍全数跟了上来,躲进了树林中。
轰隆隆,轰隆隆......那声音越来越近,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马蹄扬起的飞尘足有十几丈高,视野中灰蒙蒙一片,几乎让人分不清地面与天空。
队伍逐渐行近,只见领头的那群人身穿铠甲,手持兵器,策马扬鞭,呼啸而来。大旗迎风招展,隐约可见上面的"唐"字。
奔驰正急的前几骑,肯定是军中的大将。其中一名白袍银甲的年轻将帅跨着一匹黑马冲在最前头,只见他气宇轩昂,面容俊秀,看似温和淡定,双目却透出异样的摄人神采,正是李世民。
"停!"李世民忽然把手一抬,清啸一声,前头几人便不约而同地收缰勒马。紧跟在后头的大军见前方将领勒马立定,随即也勒马停了下来。这些马都是身高体壮的军马,一受驱使,虽去势极快,却也能立时止步,收放自如。驾驭者骑术精湛,马匹更是久经训练,只一个指令,便齐刷刷地停了下来。
唐军能够在军事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有许多原因,但最重要的一点,恐怕就是他们有一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强大军队。
"金墉城既有护城河环绕,又有坚实城墙阻隔,可谓易守难攻、固若金汤。"李世民举起马鞭遥指着金墉城,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气势却十分惊人,身边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我们先不攻城,再观望一段时日,明天派使者去说服他们投降。若他们不降,我们便四面包围起来将他们困住,等他们粮草不足、军心涣散时再攻城也不迟。"
边上的副将说道:"秦王,听说李密已和窦建德结盟,就怕窦建德会派援军赶来相助。"
"嗯,我早有对策。你带一队人马扼守在此,吩咐众兵士筑土圩、挖壕沟、建鹿砦、放刺马木,待窦建德的援军来时,便可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李世民吩咐完,便转身下令道,"其余人听着,继续前行,务必赶在天黑前在金墉城外三十里安营扎寨,出发!"
李世民说罢,率先策马而去。轰隆隆的马蹄声瞬间又起,马蹄扬起的飞尘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
"哇,那就是秦王李世民吧?"欧阳炎看得两眼发直,"大丈夫正应如是,统率三军,建立功勋,那是何等的荣耀啊!"
我喃喃道:"你若想去,那便赶紧去投奔唐军吧。"
"闭嘴!"萧然一记肘击重重地打在欧阳炎的腹部。欧阳炎摸着肚皮直哼哼,赶忙解释道:"大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傻小子,我是说真的。唐军此时锐不可当,你若投了他们,定能有所作为。"我轻笑一声,"跟着我这个想隐居的人,恐怕没机会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了。"
"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一定会跟着你的......"
欧阳炎还想再解释什么,众兄弟早扑上去将他围在中间一顿好打:"都是你,害大哥不高兴,还不快闭嘴!"
"啊,啊,我下次不敢了,救命啊......救命!"
身后传来欧阳炎的惨叫,我却置若罔闻,默默地朝前走去。
世民,看来他过得很好......他深邃而坚定的眼眸里,似乎还有些若有若无的淡淡忧伤。我不知道他的忧伤从何而来,不过那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眼里是进了沙么?为什么酸楚得几乎要流出泪来?身躯微微一颤,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过去的记忆,记忆中的你,能忘记的总会如过眼的云烟,忘不了的必然会铭心刻骨。
我想抛开过去,去一个可以自由呼吸的地方,没有人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任何人,让一切重新开始-为什么天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让我看见他?
我微闭双目,感到片刻的眩晕。风雪越发地肆虐了,大团大团地猛掷过来,砸在脸上竟带来了一丝疼痛。我猛然一惊,前尘往事,曾经的伤痛,眼看着就要愈合、结痂,在这个瞬间却硬生生地被揭开了,鲜血淋淋,痛彻心扉。
这个男人太危险了,他拥有的,是能够轻而易举就摧毁我的力量。
入目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无数骏马在草原上驰骋。我慢慢地朝前走着,路边那些身穿奇装异服、豪迈奔放的突厥人在高声叫卖手中的货物:鲜红的烈酒、烤得焦黄的饼、香喷喷的胡瓜。他们或操着生硬的汉语招呼过往的商旅,或说着奇怪的属于他们自己的语言向本地的突厥人招揽着生意。
"大哥,怎么会想到来这儿呢?"萧然跟在我身后,低声问道,"这里可是突厥人的地方啊!"
"也许只有到了这里,才不会见到那个人......"我低喃道。
"什么?"萧然好像没有听清,便又上前一步。
"大哥,大哥,不好了!"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欧阳炎惊慌失措地挤开人群跑了过来,"红儿不见了!"
"什么?!"我一惊,"不是让你看着她的么?怎么会不见了?"
"我,我也不知道,刚才她说看中一块布料,想买来给你做衣裳,就拼命往前挤去,"欧阳炎吞吞吐吐地说道,"谁知道一转眼就看不到人了!"
"唉!"我一甩袖子,急急朝前走去,"还不快去找!"
我们正焦急地四处寻找,前方忽然一阵大乱,有一个红衣女子骑着一匹疯马四处冲撞。人群纷纷向旁闪避,但仍有些躲避不及的人被撞倒在地,一时之间,叫喊声、哭骂声四起,周围乱成一团。
"红儿!"我定睛看去,前方散开的人群中忽然孤零零地现出一个女孩。她茫然四顾,抬头望见飞速冲过来的马,显然是吓傻了,已忘了躲避,只呆呆地站在原地。
"快躲开!"危急之间,我猛地扑了上去,从马前掠过,将红儿搂在怀中就地一滚,险险地躲过马蹄的践踏。
那疯马却没有就此停止,又掉头疯狂地冲撞过来。如果只是我一人,是完全可以躲开的,但是我抱着已全身僵硬的红儿,根本来不及再闪身掠开了。我刷地拔出腰间的长剑,向马腿刺去。
这时后方突然闪出一条黑色的人影,来人猛地蹿到马前,一掌拍向马头,马儿吃痛,凄嘶一声提起前腿,高扬的铁蹄在我和红儿的头顶上一阵乱踢。
我赶紧在马蹄重重地落下之前抱起红儿闪身避开。
"谢谢你!"确认安全后,我便抬头向那人道谢。只见他缠着头巾,裹着黑色的披风,只露出一双浅棕色的眼眸。
"你......"浅棕色的眼眸?我一怔,感觉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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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上前一步,正想将那蒙面人看个仔细,脑后忽然一阵劲风扫来。我立即侧身一让,回头一看,方才骑着疯马的那个红衣女子甩动手里的长鞭,向我猛抽过来。
我赶忙纵身向后跃去,险险躲过那一鞭凌厉的攻击,再回头看那黑衣蒙面人,他早已不知去向。
红衣女子骄横地喝道:"臭小子!"随即右手一抖,黑色长鞭如灵蛇一般朝我卷来。
我左手疾伸,抓住鞭头,反手一带便将鞭子扯住。
红衣少女手腕一震,鞭头绕了回来,缠住我的左手。她再用力一拉,一股强劲的力道传来,我随即立足不稳,踉跄着被拉前了两步。我赶紧运气一沉,脚下一顿,瞬间刹住了去势,与她相持着。
那红衣少女一身突厥贵族的装扮,一袭火红色的狐裘袍,脚穿皮靴,一头乌黑的秀发随风飘动,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小巧的鼻子微微翘起,说不出的灵气可爱。她的嘴唇有些厚,但却显得更加性感,只可惜她现在不笑,否则一定能看见她那口贝玉般整齐的牙齿。她满脸怒容地瞪着我,双颊涨得通红:"你这浑蛋,居然敢砍我宝马的脚,它若伤了,我要你的命!"
我啼笑皆非,放开了抓着鞭子的手:"这位姑娘,你的马横冲直撞,险些撞到人,道歉的人应该是你,你怎么还想要我的命?"
"我骑着马赶着去参加赛马大会,谁让你们挡我的路了?"红衣女子嘴一撇。
萧然在旁边忍不住插嘴道:"这位姑娘,你方才差点就要撞到红儿了。马和人命比起来,哪个更重要?"
"我的马可是万中挑一的好马,它身上的一根毛都比你一根手指头值钱!"红衣女子一甩长发,"别人都知道躲闪,就这丫头傻乎乎地往我马蹄下钻,分明就是找死!"
"你说什么?!"萧然大怒,踏前一步,手紧按着剑柄,看着像是要动手。
"不要!"我伸手一拦,向萧然使了个眼色。他怔了一下,还是强忍住了。
这个红衣女子应该是个颇有身份的突厥贵族,四周围着的许多便装打扮的突厥大汉恐怕都是她的随从。万一动起手来,我们讨不到半点便宜,且如今我们在别人的地盘上,凡事还是要多忍让。
我望着那女子,轻笑道:"那依照姑娘的意思,我该如何补偿你呢?"
"我原本打算在此次的赛马大会上获得头名,好赢得奖品。"红衣女子不屑地看了萧然一眼,而后又看向我,"你们惊了我的马,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你说你们要如何补偿我呢?"
"喂,明明就是你自己的马发疯乱冲乱撞的,怎么也要算到我们头上?"欧阳炎不服气地在旁说道,"而且你的马没瘸又没跛,怎么就不能出赛了?"
"我没和你说话,我在和他说话!"红衣少女根本不理欧阳炎,她一把抓住我的衣襟,将我扯到她面前,"只要你帮我赢了这次的赛马,这事便可以了结了!怎么样?"
"此话当真?"我也不反抗,只挑了挑眉。
"当然!我一向言而有信,说一不二!"红衣少女点头。
"好,那便这样说定了,我将头名赢来给你就是了。"我颔首。
"好,我便在此等着,你去吧,"红衣女子放开了手,举起鞭子指向萧然等人,"但他们要留下。"
"那希望小姐好生照看他们。"我眼角一瞥,四周的大汉越聚越多,已不能脱身了。
"那就要看你能否取得头名了。"红衣女子说罢转身向后走去,冷不防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跌倒。
"当心!"我眼疾手快,忙伸手托住她的腰,将她扶住。
"你,你还不放手?!"红衣女子眼波一转,两颊忽然升起红晕。
"哦,是我失礼了。"我想起自己现在是男子身份,赶忙放手。
"你......"她咬着唇看着我,忽然上前一步,一抬手,一记耳光就向我脸上扇来。
我大惊,右手往外一推一拨,瞬间化解了她的攻击。我有些恼了:"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谁许你抱着我了?!"红衣女子把头一仰,"我是何等高贵的身份,又岂是你们这些粗俗的中原男人可以随便碰的?"
"呵......"这个突厥少女倒真是坦率得可爱,我轻笑了一声,"是我疏忽了,还请小姐原谅。"
说完,我也不再与她纠缠,回身吹了个呼哨,追风便朝我飞奔而来。
"驾!"我飞身上马,往场中央跑去。
突厥男子争强好斗、剽悍勇猛,所以赛马、摔跤、射箭这三样就成了衡量突厥男子有无本事的标志。能在这三项比赛中取得头名的人,将享有极高的声誉,获得无上的光荣。
赛马场上的人无疑是最多的,草原上长大的男儿哪个不热衷于骑马、驯马、赛马呢?我望着赛马场上的那些骑马人精湛的表演,不由得也心痒难耐,全身所有的冒险细胞都被激活起来。我策马奔向赛场,仔细听着比赛规则。规则其实很简单,看谁先跑到终点,将挂在高台上的旗子射下来就可以了。
随着一声令下,无数匹马潮水般奔腾而出,那气势犹如风雷迸发,路上顿时灰尘大起。鬃毛飘飘,马儿昂首长嘶,身上的健壮肌肉剧烈地抖动着,有一种原始而野性的美。马蹄飞扬卷起的尘土似乎把太阳也遮住了,草原显得更加朦胧迷人。
奔雷般的马蹄声和几乎在颤抖的草原使场上比赛的人热血沸腾,个个拼尽全力策马奔驰着。
而周围观看助威的人群则发出类似狼嚎一样的声音,那声音无疑是对场上拼搏的骑手的一种最震撼的鼓励。
我的骑术在江都的时候由宇文成都亲自教授,日夜操练,已是个中好手,普通人胜不了我,很快绝大部分骑手都被我甩在了身后。但却有一匹黑马始终甩不掉,一直与我并驾齐驱。
我偷空瞥了一眼,那确实是一匹好马,在阳光的照射下,它纯黑色的皮毛光亮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