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流苏讲完这传奇的一生,已经东方大白,金鸡啼鸣,绿绮听得出了神,需要怎样的耐心了坚决才能一步步走向那高高在上的后位呵!
她以为她是苦的,是凄的,不料娘的经历,娘受的苦远远比她多,只是娘的淡定和聪明让她处世不惊,才能保全自己,而不是如她这般冲动。
“娘,那你怎么和拓拔城在一起了?”她好奇地问道。
流苏的脸在淡淡的微明中看不出是喜是悲毕竟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她道:“慕容云通敌造反,皇上又偏爱新宠,沉溺女色,这国是迟早要败的,不料这慕容云竟如斯狠毒,拿你哥哥的性命来要挟我投降。”
虽然知道舒傲最终无事,绿绮的心仍提了一下:“那娘就投降了?”
“没有!”轻轻的两个字却透着无比的坚决,流苏坚决的表情让绿绮联想到了她战场上的风姿,不惜牺牲自己的儿子也不能亡国,这种大爱让一个女人做出来便更加了不起了,绿绮觉得自己和娘一比所受的这点感情上的苦根本微不足道!
“虽然没有降,但慕容云兵强马壮,最终破了城,傲儿便被慕容岚抚养,而我则被拓拔城掳了过来,就是有报仇的信念一直支撑着我活下去的!
一直到傲儿三岁时,我们母子才得以相见!”流苏看着绿绮,抚着她软长的柔发:“孩子,其实你傲哥哥和你一样也是十分不幸的!”
所以我们的心才贴得那样近,绿绮默默地想着。
“你明白娘的意思吗?”流苏执了她的手问道。
绿绮点头,她何尝不懂娘的意思,她是想告诉自己,不管受多大的苦,都不要放弃对生活的渴望,要勇敢的活下去,而不是躲起来不面对世人。
“但是我心意已决,”绿绮含泪道:“实在是对红尘无可留恋,不嫁,让孙家颜面无光,嫁,我会窒息而死,娘就成全孩儿吧!”她承认她胆小,她懦弱,她不像娘一样勇敢聪明有手断,所以她放弃,她退去,去过一个人的生活!
流苏叹息,这孩子的性子真像朱颜,一旦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她试着做最后的劝说:“绮儿,你永远也无法预料下一秒谁会出现在你的生活中,说不定你的有缘人就会在明天或者后天出现,若你踏入空门,便不能回头了!”
绿绮摇头,娘不明白她的心意,她的心里眼里只有傲哥哥,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容纳别人的空间,此刻便是再有十个二十个比舒傲俊俏上百倍,有才到千倍的少年郎让她选取,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先舒傲,爱情这东西是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爱了就是爱了,不需要什么理由,与家世样貌无关!
流苏这才明白事情真的无可挽回了,她瞧绿绮这么娇美的容颜,这么青亮的一把青丝,马上就要被缁衣所替带,然后削去青丝,与木鱼青灯为伴,让她如何忍得下心来!
“天亮了!”绿绮推开窗,第一缕朝阳射了进来,点亮了这个黑暗的房间,但点不亮她的内心!
“娘,入了空门之后,就要把红尘俗世全部忘记,孩儿以后便再也不能叫你娘了。。。。”
两人相拥,良久不舍得分开,绿绮擦泪将头上的钗环除去,一身素衣,缓缓地站起,已经决定要去出家!
她走的时候青衫淡淡,衣袂轻扬,眉心的一点红艳如春花,整个人恍若仙子,让人不敢正视,身后跟着与她纠缠不清的两个男子还有自己的娘亲,他们每个人的眼中都写满了不舍,尤其是拓拔以天,若不是舒傲拉着他,恐怕早就冲上去了。
拓拔城远远地看着,看着这个令他蒙羞的女子,看着自己的亲人对她如此的挂心,反倒冷落了自己,内心既酸楚又凄然,他的所为固然自私,但也是为了他们好,为何他们却瞧都不瞧自己一眼?
苏苏那一番剖白的话让他心惊,两人互相用言语伤害着,却谁也没有低头让步,等绿绮的事情告于段落,再亲自求她原凉吧!
跪在金身慈眉的菩萨面前,绿绮默默地忏悔着:菩萨,请你原谅我这个身在空门心在俗世的弟子,我真的无法一下子把红尘俗世全部抛开,我承认我只是为了躲避情债,但是菩萨你是宽容的不是吗?我一定会诚心修佛,做到四大皆空,无嗔无爱,以皈依我佛!
细软的青丝随着戒刀一络络的飘落,在做着最后的纠缠,一件灰色缁衣披在她的身上,一串檀香念珠挂在了她的手上,师父赐她名为:轻空,告诉她要看轻俗世的一切,所谓一切爱恨,最终不过是一堆白骨,所以皆为空空。
舒傲的手握得极紧,躲在暗处看了许久的他冲了进来,引起了一阵微小的骚动,他抢上去去捡地上的落发,他想再保存一点属于她的东西!
“施主,请放下你手中的东西!”主持冷冷地说道。
舒傲不松手:“为什么?”
“佛祖不容许门下的弟子留发于俗人手中,恐种下孽缘,所以请施主放下头发!”主持瞧着绿绮说道。
绿绮眉不动,眼不抬,默然不语。
舒傲的眉拧了起来,他连保存一点属于她的东西都不行吗?他扫视了一眼这些尼姑,抬步要走出佛堂。
“布阵,拿人!”主持一声号令,护寺尼姑们手持拂尘,将舒傲团团围住。
舒傲凝神备战,一双眼却不忘记看着绿绮,但绿绮仍不动不摇,稳稳地站在一边,甚至头都没有抬起过,舒傲心中一冷,无限的酸楚涌了上来,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快就忘记了我?
他怒吼一声,因进寺不得带剑,所以身边没有武器随手取了一个戒尺,当作武器,和群尼们打了起来。
耳边是砰砰的打斗声,绿绮眼观鼻鼻观心,做到四大皆空,听而不闻,她不想刚入寺便破了规矩!
傲哥哥,你真傻,要那一络头发又有什么用?只不过是让你更添几份难过而已,放手吧,离去吧!绿绮的嘴里念得不是佛经而是这样的话。
“啊~”舒傲惨叫一声,抚着肩蹲了下来,绿绮蓦地一惊,抬眼望去,你受伤了吗?
这些尼姑学的武功不过是防身之用,哪里是舒傲的对手,他故意大叫一声,目的就是要看绿绮到底关心不关心他,他分明看到绿绮脸上的担忧和眼中的焦虑,这表情哪里是一个浮屠应该有的?
他这一分神,便有十几柄拂尘一齐向他扫来,舒傲生生地挨了这一击,却不觉得痛疼,唯觉得心里暧洋洋的,如春风拂面,绿绮她果然是在意他的!
明知道这感情无望,但他还是决定要带走她的发!舒傲掂足飞身跃到堂外,将手中的发揣入怀里,双手抱拳:“主持,不好意思,得罪了!”
然后白衣飘飘,施展开轻功,几个起落便行得远去了!
主持叹息:“轻空,你的俗缘末了,本不应入空门的。。。。”
绿绮低头急急地说:“不,师父,求你收下轻空,轻空没有什么俗缘,心中唯有菩萨!”
佛渡一切可渡之人,既然她如此坚决,师父也只得将她收入,又知她身分与别人不同,特地安排了一间幽静的房间给她居住,每日里和众尼一起诵读经书,做早晚功课,以消磨这无穷的光阴!
舒傲返回房中,将抢来的青丝从怀里掏出,以手细细地抚摸着,这发软而柔,却坚韧不断,一如绿绮的为人,他举着发,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绿绮的样子。
她笑语盈盈地说:“傲哥哥,我绣了一条汗巾子给你用,你瞧着好看吗?”
她眉目上扬地说:“此是一计借刀杀人,我说得可对?”
她略带薄愁地说:“傲哥哥,我这腿若是好不了可怎么办?”
舒傲在心里呐喊,我会照顾你,不管你是残还是好,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的,但上天竟不给我这机会。。。
他将发放入一个小小的锦袋中,又取了自己的发,绑在一起,嘴里轻轻地呤着:“十五为君夫,结发共枕席。。。绮儿,你我虽不能共枕,但总算是可以结发了!”
听说彼此结了发的一对男女,他们的命运便会紧紧的交在一起,不管喝没喝孟婆汤,下一世一定还会做夫妻的!
。。。。。。。
绿绮走了,这后院便显得更为静寂了,流苏只觉得倦极,整日里茶饭不思,拓拔城的话对她打击太大,原来他以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假象,原来他还是在意那些耻辱的过去。。。。。
生死与共的情人尚且如此,可见所谓的爱情有多么的虚幻,那些诗歌里的情话只所以被人传唱,因为它们是脱离现实的残忍和丑陋的,一旦加入这些功名利禄,颜面过失,便立刻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虽末出家,但已经不食荤腥,青灯相伴,与出家无异。
丫头绿儿着实担心她,小心翼翼地劝道:“王妃,奴婢看到王爷在院外过几次了,想是要来道歉的。。。”
“绿儿,从此后不要唤我王妃,他来与不来自与我何干?”流苏说完这句话蓦地记起休书的事情,这才缓缓地起身,她不得不见上拓拔城一面。
正在她思量着如何开口时,敲门声剥剥地响起,流苏一震,拓拔城来了,这样也好,省得她去找他了!
绿儿开门惊喜地道:“王爷。。。”
拓拔城命她退下,关上门,幽幽的灯下唯余两人相对,流苏眼不抬,眉不动,毫无感情地说:“我正有事找你!”
拓拔城搓手讪讪地一笑:“是啊,我也事找你,苏苏,上次的事是我口不择言,一时冲动,对不起,原谅我好吗?”
流苏淡淡地说:“王爷这话差了,本来是我令王爷蒙羞,王爷有什么错?流苏自知配不上王妃这个称号,所以才自求休书一封,离开王府。。。。”
拓拔城大急,他见流苏不急不怒,反而淡定的说这些令他心疼的狠话,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脑子里轰隆一声响,心却掉进了无穷的冰洞之中!
他在外徘徊了几天,希望等流苏后道歉的,今天听了这话才知道他伤流苏太伤,已经让她决定离开他了!一想到这个结果,他就惶慌了起来,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收回自己所说的话。
“苏苏,不,你不可以离开我!”拓拔城打断她的话急急地说。
流苏冷笑:“怎么?王爷要我这个水性扬花,行为不端的女子作妃,受万人的责骂?恕流苏胆小,承担不起这个后果,流苏心意已决,只求休书一封!”
她胆小,她若胆小便不会指挥将士,临然不惧的和慕容云抗争?她若胆小便不会在他掳俘她时刺了他一刀,她若胆小便不会在牢中给他勇气?
一时间,旧日两人经历的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来,他们的情路走得很艰辛,他爱她爱得很深,甚至可以为她放弃自己的生命,怎么会嫌弃她的过去呢?
只不过见她维护仇敌之女,嫉妒心发作才口不择言地说了伤她的心的话,今日若不说清楚,他也不用走出这房间了!
“我不会放你走的!”甜言蜜语的话拓拔城不会话,只能用最直接的语言,用最直接的动作来表示他要拥用流苏的决心。
流苏蓦地被拓拔城抱在怀里,她皱眉,厌恶地想要挣脱,无奈拓拔城抱得极紧,挣了几下没有挣脱,只得做罢。
拓拔城看她没有反抗,心下顿时一喜,以为事情尚有转机,心情一荡激动地说:“苏苏,你原谅我了?对不起,对不起,以后我拓拔城若再说这些没人性的话便让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不,不对,就罚我今生,来世,下下一世被做流苏的奴仆,供她驱使!”
发完这一番毒誓之后,这才发现怀中的人身体僵硬,低头对上流苏如冰泉般冷然的目光,拓拔城的热情被冷了下来,这目光分明是鄙夷的,不屑的,漠淡的。。。。。独独没有感动!
“王爷若不执意不写休书,那流苏便在此吃斋念佛,了此残生!”
趁他不备流苏挣脱他怀抱,后退两步,站定,依旧是冷冰冰的语气。
这话把拓拔城打进了地狱,心便如被重捶狠狠的击了一下,痛得他几乎不能呼吸,半晌才颤抖着问道:“苏苏,你忘记那个慕容云带给你的耻辱了吗?还有香妃和竹绿这两个贱人对你造成的伤害?这些仇不要报了吗?”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希望能唤回流苏的热情。
流苏眉轻动了一下,然后归于平静:“俗世的恩恩怨怨已与我无关,这些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流苏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人,他何尝不知,但她却宁愿放弃复仇也要跟他决裂,可见他伤她之深!
“苏苏,我必灭了燕国为你复仇!”拓拔城眼见今天的事情已经无回转余地,只得叹气离去!
流苏疲惫地坐在椅上,以手抚额皱眉,她话说得坚决,但真让她放弃这一段情又何尝是轻易能放下的,拓拔城,你必须得到应有的教训!
第二日一大早便有人送了极鲜的奶过来:“王爷为王妃亲自煮的鲜奶羹!”绿儿恭敬地送上来,满眼的的羡慕,王爷那种万万之上的人,竟入下身段亲做做羹汤,可见他对王妃有多么重视!
流苏接过碗把牛奶倒掉,冷冷地说:“请转告王爷,行为不贞之人无福消受他的厚爱!”
绿儿讶然地捡着碎片,苦着脸,这种话纵是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回呀!
第三日,星然乖巧地进来,“母妃,你真舍得下孩儿吗?”星然一向是最省心最讨人喜欢的孩子,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流苏一阵心疼,但随即便明白了她的用心,冷了颜色道:“是父王让你来的?”
星然垂下头不说话,母妃果然聪明,父王这计都用遍了,苦于无法才让她出马,不料还是被母妃看破。
“星然已经长大了,早晚要出嫁的,告诉你父王,让他早日写好休书,不要再用什么技俩来讨人厌!”流苏淡淡地说,说给那躲在门后听的人听。
星然无功而返,朝父王吐吐舌,意思是我爱莫能助。
拓拔城快要抓狂了,看来这次流苏是铁定了心要离开他,那怎么行,她是他的,这一辈都是他的,除非他死,她才可以逃脱他的掌握!
转圈踱步,拓拔城的眉皱成了深深的河泽,地板快要被他磨平了,但流苏倔强的脾气他是领教过的,看来现在不是讲面子的时候,他要放下身段,不计方法,哪怕用抢用用绑用无耻的方法来让她留下来。
“王妃,不好了,王爷他。。。。。”绿儿大惊小怪地冲进来,说了一半话嘎然而止。
流苏本来这几天心思稍为活动,但拓拔城死爱面子,所以便一直僵持着,忽然听说拓拔城有事,一急便站了起来:“他怎么了。。。”说完才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紧张,又坐下来不再言语。
绿儿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王妃,奴婢一时失言,王爷说了这件事不能告诉你的。。。”
流苏忍住问的冲动淡淡地说:“他的事与我无关!”说完便摊开一卷经书读了起来。
但平时那读得极熟的经文却也在眼前晃了起来:“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她有些微烦地放下书,谁能真正做到无挂无碍,恐怕也只有佛祖吗?
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这么一句:因爱而生怖,因爱而生忧,若要无挂碍,无爱即无忧!大概是你因为爱着他,所以才关心他的一具一动,才怕他受到什么伤害吧?
流苏对着青灯静静地想着心事,她犹记得他为她舍生忘死,千里寻到大漠,他为她杀恶狼,除奸人,为她不惜受辱而单枪匹马闯敌国。。。。那一幕幕血与火交织的往事,那爱与恨织成的情网已经深深的把她的心囚住,真离开他,这人海茫茫倒是无她的容身之处!
轻叹了一声脱衣入睡,矛盾和自尊在交替折磨着她,让她夜不能眠,而另一间屋子里,同样拓拔城也翻来覆去地叹着气,已经半月了,流苏仍末回心转意,没有她的陪伴,总觉得这被是冷的,这夜是长的!
“呀,听说王爷最近吐血了!”隔着窗户,一个丫头用流苏刚好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绿儿急忙禁声:“嘘,不要多嘴了,王爷的病要瞒着王妃的!”
另一个丫头惊讶地问道:“为什么呀?”
绿儿叹气:“怕王妃担心啊,都吐血吐了几天了,也不让人看,没人敢劝他,王爷这性子真是犟,恐怕只有王妃能劝服他了!”
“可是现在王妃不理王爷了,说起来王爷倒是挺可怜的!”另一个丫头插嘴道。
流苏的心抽了起来,拓拔城因受了箭伤一直有胸闷的毛病,一时间气不顺就会咯血,看样子他也气得不轻,不知道这头犟牛现在怎么样了?
流苏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回地走着,冷不防差点撞上来送茶水的绿儿。
“王妃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绿儿放下茶,关切地问道。
流苏欲言又止,想了半天才冷颜道:“你们王爷死了没有?”
绿儿吓了一跳,这王妃和王爷斗起气来真不是盖的,她这个小丫头又得做和事佬,又要双方都不罪,还要暗通消息,真是让她为难啊!
“回王妃,王爷只是卧床不起,其余的倒是没什么!”绿儿把卧床不起四个字咬得极重,生怕流苏听不到。
啊?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这家伙居然还不让人看,流苏一阵莫名的恼怒,一跺脚道:“走,带我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