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援万万没有想到,老爹此时竟然带着师父来这南牢,并且似是专程到吕布囚室的。
“爹!师父!”他反应也极快,立即向他俩拜揖,却不敢看县令的脸。
“秉义,你现在已看过吕布,可以回去了!”张岩县令的话语有些冷。
“爹,孩儿与吕布才刚刚叙话呢!”
“爹现在执行公务!你回去吧!”
“那爹,吕布又不是罪犯,还是让钱胥吏给他开枷去锁吧!”
“秉义,这些事可不是你该管的!爹有分寸!回去吧!”县令的说话声音有些僵硬。
这时王义说话了:“公子,听老爷话,回去吧!”他劝道。
吕布往前走了一步,因为身上是枷锁,所以他显得有点小心,生怕无意中磕着了张援。他说:“秉义兄,你尽管放心回去!我没事!”
他虽然个头高,但身子却像白杨树一般挺直,显得十分精神。让张援之相信他就是泰山压顶不弯腰的真汉子铁汉子。
“那奉先兄,张援就此别过!容改日再叙!”
张援定定地看着他,突然一揖说道,然后就一转身,气鼓鼓地走了。却忘了跟父亲和师父告辞。
吕布摇了摇头笑了。他觉得张援真对他的劲,看得出是有情有义的一条汉子。县令的公子能够这样,也是凤毛麟角呢!
可是他却怎么觉得这县令大不如其公子呢?
张岩县令看到儿子张援走后,脸上的温度立刻回升了,让吕布提前感到春天的到来。他先是让钱胥吏给吕布打开了枷锁。然后就作了颇为详细的解释,他说这县署南牢内,凡是初进内监的,无论如何,都得披枷戴锁三日三夜之后,方得以除去枷锁。所以对吕布不敢破例。吕布也是心直口快,一听到这里,立刻说:“那么请问老爷,要是明明知道这是个错误的做法,老爷还会坚持这个规定吗?”
这时虞牢头便喝道:“吕布,你竟敢如此对老爷说话?”
吕布正要回应还击,县令说话了:“牢头不可如此!这吕布是何人,你可知道?”见他摇头,又对钱胥吏说:“胥吏是否知道?”
那胥吏道:“小人只知名册上写此人姓吕名布,却不知其细情。不过小人以为他应是一条好汉!要不公子也不会为他请求卑职开了枷锁,”
正说到这里,前面摇头的虞牢头突然说:“此人莫非就是吕良的公子?只是他家已经灭门?”
“虞牢头说对了!他正是吕良的公子,姓吕名布,字奉先!你等听着,此人是义侠之子、忠良之后,务请好生侍候、相待,不得无礼!”县令说。
随后跟王县尉附耳说了几句,王县尉又对钱胥吏使个眼色,那狱吏便连忙一挥手,叫了一位禁卒过来,那人跑得跟鸭子一般难看,跟县尉出了牢房。
不多时,王县尉再进来时,已不见了那禁卒,手上却多出了一小坛子酒。
县令叫身边这几位都席地而坐,让吕布也坐下。这时那禁卒却端了一个木托盘过来,里头装着菜肴和杯箸器具。于是一起陪着吕布喝酒。
县令饮酒三杯之后,就开始借着酒意断断续续、零零碎碎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特别强调了必须让吕布明白的东西,那就是并非本县失于明断,而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保不了他,只好委屈他暂时待在这里面受苦了。
吕布听了也十分感慨,所谓快人快语,说道:“先前公堂上吕布言语无状,还请老爷恕罪!实际上老爷之作为,吕布已由衷感激,有老爷之仁德所播,吕布父母之骸骨方得以入土为安!此恩此德,刻骨铭心,没齿难忘!”说完,竟然跪了下去。
县令连忙扶起,这才知道西山那边的吕布父母坟上,吕布已经去过,而且是到那边祭奠的。后来的事就很清楚了,吕布取了三个仇人的首级之后,就径奔原来邸宅的所在,恰好遇着邻居,那人大惊之余,告诉他父母已经葬于西山,还是张县令督人所修造的。所以吕布祭奠于父母坟前之后,感念县令恩德,这才特来自告投案。
县令喝酒没到十杯,就先行收了,他能这般放逸,已属不易,这也许是他平生的第一次吧,终究敬着吕良这位义士,也知道吕布之祖上,曾是驻守边关的将领,这些都能让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由衷敬佩。但是他行事习惯了循规蹈矩,谨言慎行,所以吕布的酒还没有饮到快意之处,县令就已经止住而叫停了。
而且他也没有忘记,临去之时给吕布重新披枷戴锁。
现在牢房里头开始安静了下来,在安静之前还有过一阵喧闹。那是吕布的牢友征服之前的三位不良子从三面凑过来为吕布祝贺,那位眉如漆刷的汉子自报姓詹名侗,说敬佩他如何了得如何本事,竟然让县令、县尉为之敬酒。詹侗身边另外一位小眼睛,门牙长得稀疏的,眯着眼笑着说,自己要是哪天也能跟吕爷一般,享用一下县令老爷的美酒,就算是被拉去砍头,那也一定是面带笑容的。还有一位刀疤脸,貌似凶恶,却挺会起哄叫好。
吕布只是笑了笑,没说话。他能跟这伙人说什么呢?然后就眯着眼歇息。蹲监狱也要有一种耐心,只要能随时睡觉,这就练就了功夫,不愁监狱之难熬了。
吕布倒是心泰然之,觉得这监狱比北山住的还安逸,不经风吹雨打,也没有毒蛇猛兽。所以受过更深的苦的,也许生活的境界更高。眼下吕布是十分平静,没有半点浮躁之气呢。
然后不知何时,就这么睡着了。
南狱的烛火之光明灭着,似乎一寸一寸地黯淡下去,不时传来忽长忽短的鼾声,也许会让你在某个瞬间突然感觉,这里并不是人间地狱,却有可能是梦者的天堂!
吕布虽说还是平生第一次坐牢,但是他的梦却在徐徐降落,他看到了自己正手执长矛骑在马上,自己的父亲也手执铁枪从对面策马急至。片刻之内,这铁枪和长矛,已经斗了四五个回合了。
“你不是要学项王万人敌吗?可是就你爹一个,你就胜不了!还称什么万人敌?”父亲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声音激迫他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他发现自己手上的长矛突然会自然随意地改变方向,好像是一种挑和砍的旋转体,而招式所出,有如水银泻地。就在这时父亲的声音又一次传来:“我儿,谁教你使这一招?啊!万人敌!我儿能行!哈哈哈!”
声音仿佛就在身边,这时梦却醒来,而且就立刻发现眼前有点不对。
那是金刃劈风的声音。
随即有人啊的一声,随即像是木头倒地的声音。
吕布终于完全清醒过来。现实中的监狱显得可怖了。刚才那声音,想是有人被杀,有强人入此地?隐约听到有人掏东西的声音。莫非是有人劫狱,吕布不由得站了起来,走近牢门。
这时就听到有人喊:“有人劫狱了!快抓逃犯!”这吆喝声音是从北端通道那边传过来的。吆喝声音之后,便是急促的脚步声。
那同室里的三人也都醒了。
“果然是有人劫狱!”吕布一急,就敲牢门,他想出去帮呢。
这时眼前黑影子一晃,就到了门上。吕布当即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前来劫狱!”
可是那人却对他似乎并不理会,一边在开门,原来先前他所掏的东西,就是门上的钥匙。一边只说:“吕布何在?”
“我就是吕布!”
“好!吕布兄弟!快!快跟我走!”声音挺大的,似乎并不怕被人听到。
门开了,那人又说:“吕布,快!快跟我走啊!”
吕布喝道:“你是谁?”
“咱们是兄弟!我是来救你的!快走吧!”
这声音说得是如此坦然,狱中差不多所有的囚徒都醒了。“我与你素不相识”吕布有些纳闷。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走吧兄弟!”
吕布突然有一种感觉,这黑衣蒙面人的声音里头,听不到像张援兄弟那样的声音,没有热情,更多的是冰冷。这莫非是个阴谋?正想着,黑衣蒙面人的一只手已经拽住了自己。
几个禁卒也已经近了。随即,另有二名值夜的差役,也横刀围了过来。
“是吕布!你竟然策划劫狱!”这时虞牢头也将过来,他刚好看到黑衣人手拽住吕布往外走。
这一说更加提醒了吕布,他不及言语,手上一用力,甩脱了黒衣人的手,随即身子一动,连枷带锁攻去,而一双腿随之又攻向其下部。这几下子扑朔迷离,大是让众人不解,而黑衣人虽说有防备,但没想到吕布行动是这么果断,而身手又这么了得。于是一时手忙脚乱,横刀退守,随即瞅了个空,往通道逃窜。
可是虞牢头却在后头冷笑道:“贼子!你还能逃得了吗?”随手一挥,身边的差役和禁卒便紧追过去。
这时却见那黑衣人突然扑倒在地。
“拿下!”虞牢头喝道。
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此黑衣人已经咽气了。他的心窝上,脖颈上,分别中了短小的袖箭,那箭深深扎进致命处,显见功力不凡。
到底是谁又偷袭了这黑衣人呢?虞牢头现在是一头雾水。
他终于掀去了黑衣人的蒙面黑布。“夺命郎!”他突然惊叫了一声。
原来此人正是恶名动九原的夺命郎石雄。这样的人竟然会到南狱劫狱救吕布,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现在虞牢头一边派人禀报县令,或清理两具尸体,一边领着众人来到吕布的牢房外面,先是锁上牢门,然后加紧看守。
虽说没有受到什么盘问,但是吕布知道自己已被卷进了一个新的麻烦之中。所幸自己还没着了恶人的道,最后还进行反击。这番行为众人也都看到了,否则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夺命郎之名,吕布曾有听说,此人贪财如命,只要有银子,什么事都会干。会不会是有谁花钱雇了他呢?那么这个花钱雇他“劫狱”之人,又有什么险恶用心呢?为什么趁我吕布刚刚进狱之时,就进行“劫狱”,这目的,应该就是为着害我吕布呀!
这会不会就是漏网二贼的阴谋呢?那何大雕,为人狡诈阴毒,是会有奸谋!他对我吕布,一定是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吧!
吕布为此感慨良久,先是以为别人劫狱,不想却是有人前来为我吕布劫狱。太意外了,这确是个阴谋。没想到就连蹲在牢狱里头也如此不易,天地真得就变得如此狭仄了吗?
何时才能够让我吕布豪情一畅天地宽呢?
吕布现在一路回想,已经完全没了睡意。同室中的三个囚犯,这会儿又围了过来。那个小眼睛门牙稀疏的,这会儿先说了,“吕爷,那人真的是来救你出狱的吗?”
“你还没看出来吗?”吕布说。
“我还真没看出来呢!”小眼睛看着吕布,接着又看着詹侗。
那詹侗漆眉一横,“那夺命郎跟吕爷根本就不是一路人,看来也不相认识,怎么就前来劫狱呢?这小子贪财,准是为钱而来的!就不知谁雇了他?”他又接着说,“只是吕爷好像不想出狱!”
“不是吕布不想出狱,而是不想不明不白地出狱!吕布到此投案,也就是图个清楚明白!”吕布朗声道。
这下子那个刀疤脸又起哄了。不过没有遮盖了吕布的声音。
吕布没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这话,让看守在外头的一名叫做石其宜的差役,听清楚记在心上了。那石其宜就是王义县尉手下的亲信,今夜刚好他轮值。
“看来这场劫狱,确是一个阴谋!”他想到这里,心里又不由叹道:“这吕布,果然是一条铮铮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