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名士,嫌秦地偏远、落后,近匈奴,多陋习,很少愿意去那里做官,秦孝公对这一点耿耿于怀。派使节请过庄周,庄周说:"那里不是庄某要去的地方。"孝公听了,火冒三丈。气得病了好几天。卫鞅劝解说:"公息怒,中原人小觑秦国,有什么要紧?将来秦强大了,想来还未必要呢。"
孝公听了卫鞅的劝解,心下宽慰许多,也添了许多暗劲。卫鞅就是个硬邦邦的打不垮的人物,实行改革,受了多少毁谤、威胁,但他挺过来了,秦才有今天。孝公知道,秦眼下的能耐,离称霸世界,并吞所有国家还远。特别是要吃掉齐、楚这样的大国,实在不是易事。但志向不可改。庞涓在世的时候,孝公用计挖张仪和庞涓,未能得手。使人见过惠施,惠施说:"饿死也不与秦人为伍。"这话传与孝公得知,孝公恨恨地说:"有朝一日秦一统天下,不叫惠施过寡人胯下,誓不为人。"
没想到孙膑用计,不仅救了赵,还大败了魏军,这样一来,张仪没法在大梁待下去。孝公听到这消息,立即派人入梁见张仪。张仪入秦,见过孝公,孝公赐坐,问:"先生智慧、勇气过人,说说你的富国强兵良策吧。"
张仪起身再拜,说:"公已成竹在胸,吩咐张仪去做就是了。"
孝公说:"孤什么也不曾与足下说,足下如何知道寡人成竹在胸?"
张仪斗胆说:"秦长期为中土人小觑,心存不平,志在富国强兵,才用卫相,内革朝弊,外立井田,置毁谤、威胁于不顾,究竟是为何?难道就安于秦地?别人可能相信,张仪不信公无鸿鹄大志。"
孝公默然,一阵,又说:"就算孤有这样的打算,该从何下手?"
张仪断然说:"依秦眼前势力,取小邦易如反掌。取了小邦,逼梁臣服,再慢慢征讨齐、楚,天下可得。不过,得花好些年工夫。"
张仪的话,极合孝公心思,孝公即召见卫鞅,说:"孤得足下,天下得了一半,今又得张先生,天助于孤,孤命张仪为客卿如何?"
张仪入秦,卫鞅已有所闻。他不喜欢张仪权欲过重,却也不想扫孝公面子,说:"很好。这么多年来,卫鞅忙于改革,忙于事务,未能与大王分忧,惭愧。"
孝公说:"没有卫相治国,秦哪有今天?卫相不必多虑,你还做宰辅,张仪为客卿,你管内,他协助孤开疆拓土。"
卫鞅说:"大王安排得最妥当不过。"
客卿是秦国独有的职位,非秦国人而在秦国做官,以礼相待,称为客卿。张仪对这一职位颇为不满,但名声差了,暂时无处可去,只好暂就;再说,只要他亮出能耐来,不怕重权不到手。
孝公劳累过度,一病不起,不日撒手而去,儿子嬴驷即位,为惠王。张仪刚取得信任,孝公就西归了;惠王年轻,且不知秉性,弄不好不但不能取得信任,反遭祸殃。但张仪想不出更为稳妥的主意。闷了几天几夜,终于想出一条立竿见影的建功妙计,想定,向惠王进言说:"中原魏、赵互相攻伐多年,元气大伤,吾王趁机取其中一国,胜券在握,剩下一国,必然闻风丧胆,面西称臣。"
惠王听着不入耳,心想:"你在魏国不是主张四处出击?而今事情办坏了,又来出这样的馊主意,实不可取。"但转念又想:"还不是魏先对不起张仪,不然,张仪会投奔秦吗?既已是秦臣子,各为其主,无可厚非。"这么想过,问张仪说:"中原固然非取不可,只是眼下到底有多少把握?"
张仪说:"如果眼下不取,待魏、赵缓过气来,则极难攻下。"
事关重大,惠王不得不慎而又慎,告诉张仪说:"先生且退,容孤好好想想再说。"
当夜,惠王登秦大将司马错的门问计。
周宣王时,司马错祖上休甫,爵位为伯,封程(今陕西咸阳市东)地,以此资格任司马一职,统领全国兵马,赐司马为姓。司马氏入秦,世代爵位显赫,文武兼备。司马错自幼酷爱读书,习兵法。且思谋老到,秦略魏地,每每得手,孝公非常信任他,惠王对他也了解得八九不离十。司马错听了惠王的打算,立即说:"时机未到,不可。"
惠王问:"为何?"
司马错说:"中原诸国离秦地远,鞭长莫及。巴、蜀地广人稀,土地肥沃,民间富裕,离秦最近,应速取,有了巴蜀,再取中原,粮草就不愁了。"
惠王听说巴蜀山高路险,路途难行,犹豫不决,司马错说:"公如有疑虑,不妨由司马错亲自带人前去,探访清楚再出兵。"
惠王把司马错的意见告诉张仪,张仪说:"司马将军主意倒是稳妥,只恐误了吾王。"
惠王问:"先生何出此言?"
张仪说:"纵然巴蜀沃野千里,民间富足,但高山阻隔,路途艰险,急难成功,待将巴蜀取下,中原肥缺早归他人。"
惠王还拿不定主意,问卫鞅,卫鞅听惠王简要地说了司马错意见,说:"巴、蜀地广人稀,土地富饶;地处边远,两国兵将均不强,只路途艰险一碍。若取中原,势必处处遇敌,弊多利少,眼前难以成功。"
惠王问为何?卫鞅说:"中原征战连连,民间苦不堪言,再加兵戎,民必大乱;诸国君主都有贤臣良将辅佐,魏两度攻赵,损兵折将。再说,迄今为止,秦与中原尚无盟邦,秦孤军入中原,很可能把自己拖垮而一无所获。"
惠王听了不高兴,说:"依卫相所说,秦不取中原了?"
卫鞅说:"待秦大势已成,又有了盟邦,可进可退。一鼓攻下梁,徐图赵、韩,再图燕、郑,余下齐、楚,再分而食之,大事可成。微臣以为,眼前不可做无谓的消耗。"
惠王握住卫鞅手说:"张仪险些误孤。"
卫鞅知道大权早晚要落到张仪手里,没有在惠王面前说他的不是,说:"张仪主意不错,但不能急。"
惠王早料到张仪和司马错会争执不下,甚至伤和气。果不出所料,两人各执一端,不肯相让,惠王说:"寡人权衡利弊,还是先取巴、蜀为上。至于如何下手,请张爱卿和司马将军多出良策。"
司马错说:"这主意是臣提出来的,臣要求前往探道,以免有失。"
张仪见大计已定,也不愿意让司马错一人夺功,说:"臣愿与司马将军同往,也好有个照应。"
惠王说:"爱卿就不必亲自去了,派几个精干人同司马将军同往就是。"
张仪坚持说:"此次探路,非同小可,只司马将军一人前往,如何放心得下?"
惠王赞赏张仪的勇气,说:"爱卿同去好是好,不过,你二人切不可为主意不合闹意气。"
司马错说:"微臣不敢。"
张仪说:"如张仪违王命,甘受重处。"
惠王问司马错还有什么话要说,司马错说:"此次探道,责任重大,最好得分个主次,以免争执起来,无法决断。"
惠王毫不犹豫地说:"司马将军是秦有功之臣,就以你为主吧。"
论功定主次,张仪自然无话可说。
由司马错亲自点了十名精壮,全都打扮成生意人模样,离开都城咸阳,往南而去。秦与巴、蜀之间横亘着连绵崇山峻岭,别说商旅,来往行人也极少。司马错命左右寻人带路,连找几天,毫无结果,只好边走边问。开头几天,还能租上马车,后来,便是有马车,车夫也不肯去。连找几个,都是这般回答,张仪火了,挥拳要揍车夫,司马错忙劝阻说:"车夫不敢走,自有他的难处,算了吧。"
张仪说:"靠腿行走,要走到什么时候?"
司马错说:"只要重金酬谢,不信没人肯走。"
车夫听如此说,马上来了劲头,说:"老爷能给多少?"
司马错说:"把我们十二人送到蜀地广元,赏黄金五两,够你五口之家十年用度。"
车夫说:"走这一趟,少则半月,多则二十天,一路难行不说,还有毒蛇猛兽,弄不好连命也难保,若老爷说话不算数,小人是断断不去的。"
司马错说:"放心,出门在外,从不打诳语。"
车夫没有多说,又叫了一部马车,载了人,朝南面走来。
司马错、张仪让军士们带足了粮食,怕两个车夫半道甩下他们,请他俩一起用餐,喝酒壮胆。行至第三天,人烟越来越少,找不到住处,只好住岩洞。如果连岩洞也住不上,不得已找避风地方停下,由精壮执兵器轮流看护,免生被猛兽叼去。越往前越难走,有的地方路太窄,太陡,司马错、张仪和精壮们不得不下马车,抬车过去,到道路宽些的地方再坐。
即使这样,至第十二天,就再也没法行进了。马车翻过一个山坳,忽然听到哗哗的水声,同时,阵阵冷风吹来,车夫央司马错说:"下面是河,多半没法过去了。从咸阳到广元,已经得了一半路,让我俩回去吧。"
司马错说:"下去看看吧,如果能行,再送我们一程,钱不会少的。"
车夫说:"山下十分凶险,是断断不敢再去了,老爷若实在没钱,我们也不要了,命要紧。"
司马错见马车夫实在不肯再走,不好勉强,算了一半辛苦钱给车夫。车夫只以为不会给他们钱了,一下拿了这么多金子,感谢不尽,吆喝马车往回走了。司马错、张仪和精壮们没了马车,又不知道下面有多凶险,心下惶惶不安。这里山高谷深,古树、怪石,从高处直往下冲的瀑流,轰隆隆如雷鸣;深不见底,水珠飞溅,寒气逼人。下到谷底,才看到河流真容。河面倒不宽,可是河水湍急,没桥,无法过河。
司马错、张仪没有命精壮前头探路,而是司马错在前,张仪在后,小心地往下攀援。精壮们见头儿冒险走在前面,谁也不敢落后,一个个紧随其后。到一处,地势较平,河面虽宽一些,水却不深不急。有两根腰粗原木架在河上,司马错高兴了,说:"带斧头之类的家伙来,加宽这桥,可保将士通过。"
过了这桥,又走十多天,再翻个坡,地势渐渐平缓起来,可见到稀稀落落的人家。司马错估计,很可能已经进入蜀地了。司马错跟张仪说:"先生且在这里等候,待司马前去打听打听,看究竟到了哪里?"
张仪说:"张仪还是与将军同往,有事好应付。"
司马错让精壮们原地等待,和张仪一起,走进河边一户农家。这里和秦地人家住屋大不相同。秦地人家大都是泥墙,顶上盖茅草或树皮,这里却是干净清爽的木屋。眼前这房子用茅草盖顶,火生在地上,烧柴。说话也比秦地人快而软,司马错问一中年男子说:"请问这是哪里?"
中年男子机灵地看看司马错和张仪,说:"你们是哪儿人哪?"
张仪说:"我们从外地来。"
中年男子说:"你们来干啥子?"
张仪说:"我们是生意人。"
中年人盘问过,才说:"这是广元唦。"
得到这样的回答,司马错和张仪都同时松口气。司马错是个精细的人,和张仪一起,在蜀地转了好几天,转到蜀王鲜府附近,远远地看看动静。当晚,他们住在都城一家小客栈里。第二天,在城里转了几圈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