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葛地庄家的头天晚上,时建当着庄渊、甄氏的面说:"时建决定明天离开这里。"
庄渊、甄氏没想到时建走得这么急,有些措手不及。甄氏知道自己说话得罪了时建,时建才说走就走。但她也知道,即便要挽留,也留不住了。她说:"要说时先生对庄门的恩情,是怎么也报答不了的。既然时先生要走,总得让小女子和周儿他爹过意得去。周儿他爹,庄门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就请时先生把传世白璧带上吧。没事,留个念想;有事了,卖掉它,可以救急。"
庄渊拿出传世白璧,毕恭毕敬地赠与时建,时建无论如何不肯收,说:"时建不过是找找进身门路,不是一去就不回了。短则一年半载,长不过三年五载,定有结果。"
小庄周在一旁渐渐听出名堂来了,急得直跺脚,说:"时叔叔,我要跟你去,我要跟你去!"
甄氏朝小庄周瞪眼,说:"傻瓜,你知道时叔叔去哪里?"
小庄周嘴撅得老高,说:"不管时叔叔去哪里,我都要去。"
时建知道一时没法和小庄周说清楚,答应说:"好,叔叔一定带你去。早些睡吧,明天早起。"
小庄周说:"时叔叔,你一定要叫上我,要不,不理你了。"
时建答应得很痛快,说:"一定一定。"
第二天,时建离开的时候,小家伙还睡得很甜。时建站在床旁边看了好一阵,心绪很乱,他在心里说:"时叔叔还会回来看你,不会就这样撇下你不管的......"
时建一直在盘算:要不惜一切代价,见到王宫里的人物,才可能有进身的机会。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时建算看明白了,一个人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像庄俶父子这样,不上不下不死不活地做人,不如去死。但对他来说,要迈出这一步,谈何容易。时建可不是那类轻易畏缩、趴下的人。他不像庄俶父子,是旧王族,有家有房屋,有那么一点本钱,得小心在意。他什么都不用顾及,尽可放心闯去。
时建经过一番打探,认定只有找到柳后,陈述自己的政见,让她考察,或者会被起用。时建知道柳后是齐桓公(田齐)吕积干妹,如果在她娘家找到关系,或者打听到跟谁要好,辗转托付,也要好办一些。
时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齐国一趟。那里有个他年轻时候的朋友,叫者咎,在齐王宫里做事。只是究竟做什么事,能不能帮上忙,愿不愿意帮忙,全然不知。虽然没有把握,但毕竟是一条路。时建打定主意,雇了辆马车,望东而去。
时建到临淄,多次去王宫大门外打听。护卫、官、兵士进进出出,问了无数个人全不知道者咎这个人。时建不甘心,又满临淄都城地打探。打探了一个月,毫无结果。在庄俶家做舍人积下的刀币,花得差不多了,正焦急上火的时候,者咎出现了。时建见到者咎,兴奋得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抓住者咎胳膊,问:"你是者咎吗?"
者咎也认出来了,说:"你是时建,野心勃勃的家伙。"
时建说:"还野心勃勃哩,时某都快吃不上饭了。"
者咎说:"别这么说,者咎不会求你帮忙的。"
时建说:"你不求我,我却要求你。"
者咎说:"什么事,说吧。"
时建说:"多年不见,还不请小弟喝两盅?"
者咎说:"这个容易。"
者咎带时建进了一家小酒馆,吩咐过备酒备菜,时建说:"不瞒老兄说,小弟这些年倒霉透了。"跟着,时建把在庄俶家做舍人,庄俶一家被牵连,被夺赐地、俸禄,搬到葛地,庄俶入大狱,他不得不离开,想在楚宫廷里谋个职务等情简要地说了说,者咎说:"跟我一起做生意吧,当什么官,看人家脸色过日子,多不顺气。"
时建想想也是,问:"老兄做什么生意?"
者咎说:"什么生意不能做?比如,楚国的漆具便宜,拿到这里来就很赚钱。我本来在宫里当差,后来做上了生意,几年下来,发了。你和我一起,用不了多久,保你富得流油。"
时建想:"先备下些钱,再想办法进王宫谋职也不迟。"当下,时建没多想,答应了下来。就这样,跟者咎一干就三年有余。时建赚了一笔钱,但没法满足他的欲望,告辞老友和搭档者咎,再走入宫谋职这条路。
时建在都城郢转了一整天,才咬咬牙,决定走一着险棋。他急急忙忙走进店铺,备笔墨竹简,写白头贴。写了一片又一片;一片竹简拴根绳子,挂在显眼的地方,挂了一处又一处。忙了一整夜,东方发白,才回到小客栈住下。等待他的是祸是福,全不顾了,倒头睡下。
时建是被人从热被子逮出来的,官差们像抓着了大盗,捆牢,一根绳子套住颈脖,拖死狗一般拖进王宫。时建像受到天大冤屈似的,一路上大叫:"你们不能抓我,抓我是要后悔的!"
官差把他拖进王宫,时建叫得更厉害,直喊要见太后。上大夫简尚问是怎么回事,年长官差回答说:"一个狂徒,到处胡写乱涂!"
简尚说:"都写什么啦,呈上来!"
官差把摘下来的几片白头贴竹简呈给简尚,简尚一一看过,说:"大胆狂徒,如何说楚国是头病骆驼,掌嘴!"
时建大叫,说:"若是太后肯见小人,小人当然会说清楚。跟你说,你未必明白。"
简尚想想自己也有同样的看法,看时建也不像是没本事而来胡闹的人,告诉官差说:"好生看着,待本官去请太后。"
话音刚落,柳后缓步走来,说:"不用请,老身自己来了。"
太后来到厅堂,坐下,简尚禀报说:"这狂徒胡言乱语,毁谤我大楚国是一头病骆驼,大而无用。"
柳后挥挥手,说:"让他自己说。"又命官差"松绑。"
官差给时建松绑,太后赐坐,问时建说:"楚国像头病骆驼,大而无用,是你说的吗?"
时建松松筋骨,说:"这话是吴令尹说的,小人有同感。"
太后露出愠怒神色,说:"楚国改革朝政,改革军政,强国富民,北抗魏,南扩疆土,连战连胜,楚国已今非昔比,如何还说是头病骆驼,大而无用?你要是说不上来,死罪!"
时建想,事到这节骨眼上,好歹都是一搏,他脸不变色心不跳,回答说:"本来,改革势头很好,再有几年,楚国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可惜悼王早薨,旧王族叛乱,改革中断。叛乱虽然平息,但改革再无能人继续。所以,病骆驼并没有彻底改观。只不过众臣害怕直言获罪,太后听到的多是溢美之词,并不知道实情而已。"
简尚听了上火,说:"大胆狂徒,敢胡言乱语,割了你舌头!"
太后制止说:"简大人啊,你是上大夫,应该多多了解情况才是。君王看不到的你要看,听不到的你要听,想不到的你要想,可不能堵塞言路,知道吗?"
简尚赶忙说:"太后英明。"
柳后说:"什么英明哪,德高望重哪,这些恭维话少说。要看的是怎么做,不是怎么说。君王是这样,老身也这样。给这位先生安排住处、饭食,不得怠慢!"
简尚应声"诺"。
柳后离开王宫。时建坐在一旁,冒了一身冷汗。简尚来到身边,说:"走吧,先生。"
这时,时建才完全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