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古斯巴日独自骑马飞奔出突厥城。午后的阳光白花花地打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绿油油的草地泛着点点白光,犹如绿色平静的水面。没有风,空气中懒洋洋地散发着阵阵青草和野花的芬芳,云朵一动不动地浮在湛蓝的天空中,像一朵朵盛放的莲花。草原如此的平静,如此的安祥,一切看来美好得令人沉醉。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在捏古斯巴日看来是如此的残忍,更衬得他心底越发的荒凉孤寂。
他痛苦地仰着头,闭着双眼,任凭微熏的风儿拂过他感到冰冷的脸颊,没有方向,他只是想寻求一种方式让自己内心的悲伤无所顾忌地流淌。
马儿载着他在草原上漫无目的地跑了许久,最后在一处长满草蒺藜的沙地停了下来。方圆数十里的湿沙地上密密麻麻地被杂乱无章、参差不齐的草蒺藜占据。每一株草蒺藜都长得异常的茂盛粗壮,顽强的根须深深地扎入土壤,蔓延有两三尺之长,拼命地汲取地下的水份,疯狂生长的姿态完全压制了原生植被的生长。这处山坡方圆数十里地,完全没有了夏季草原生机勃勃的风貌,就像一座荒芜的孤岛,空气中安静得感觉不到生命的存在。
捏古斯巴日倏地睁开眼睛,敏锐地神经已经察觉出此处不同寻常的氛围。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立即处于高度警惕地状态,全神戒备地注意着周围地动静。他策马缓缓走了一圈,最后将敏锐地目光定在了山坡背阳的一丛草蒺藜。粗壮的草蒺藜紧凑地一根根挨着生长,围成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圆,茂盛的枝叶交织成了天然的屏障将那个圆圈中心摭得严严实实。
他轻轻下马,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匕首谨慎地朝那丛草蒺藜走了过去……
傍晚时分,天边一声闷雷轰响,成片的乌云如潮水般突然涌来,黑压压地呈摭天避日之势眨眼间就将草原笼罩在了黑暗之中,狂风鬼哭神嚎般从草原尽头呼啸而来。
又一声闷雷炸响,白小鹿的心脏没由来的一阵心惊肉跳,惶恐不安。她倏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将房间里头的众人吓了一跳。
“小鹿!”乞颜赤那一个剑步上前拦住了冲向门口的白小鹿:“你要干什么?”
“让开,我要去找他!”她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硬是将他推开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黑暗的天空蓦然划过一道闪电,转眼间,暴雨从天而降。汹涌的雨势和着狂风肆虐向草原,突厥城里为庆祝族长大婚搭建的数百顶临时帐蓬全都被掀翻了,马匹惊慌地嘶喊乱窜,人们乱做一团在暴雨中抢着搬运来不及运送到屋子里去的物品。
狂风裹着冰冷骤急的雨水扑面而来,令人睁不开眼睛。白小鹿骑着那匹黑色的小马驹,不顾一切地奔出城门,迎面而来的风雨如利刃一样割着她的皮肤,她强睁着眼睛丝毫不觉得痛,这样的痛比起她心底强烈的自责和懊恼要轻得多。
神啊,请保佑捏古斯巴日平安无事,让他平安地回来吧!
“他一定不能有事,一定不能有事……”她喃喃自语着,眼前模糊一片,已经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自己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伸手用力地抹了抹湿淋的脸,想要努力保持视线地清晰,她不能错过任何一次可能发现他踪迹的机会。
乞颜赤那不敢相信她竟然会做出如此疯狂地举动,他一路上紧跟着她,往草原深处追去。大雨摭挡住了视线,他几乎看不清她的身影,如果不能及时拦下她,他随时都可能跟丢她,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小鹿……”他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使劲挥动着马鞭驱马狂奔。
追到一座小山坡脚下的时候,他离她已经只有一个马身的距离了。
“停下来,小鹿,快停下来!”他焦急地大喊着,伸出手想要拉住她。谁知她身下的那匹小黑马突然受惊地嘶鸣起来,陡地调转过头,疯了般地朝另一个方向的狂奔而去。
他一惊,隐约间看到一片淡淡地银光横亘在小黑马狂奔的方向。
“不好!”他低呼一声,立即策马追上去。
在白小鹿的前方有一处水泡子,受到惊吓的小黑马正不顾一切地朝那处水泡子冲过去,一旦马儿失足掉进水泡子里,这种鬼天气下,想要在水泡子里捞起一个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一心想着寻找捏古斯巴日的白小鹿并没有发现前方和危险,仍旧扬着头在黑暗中搜寻着,她一遍遍呼喊着捏古斯巴日的名字,没有听见身后被狂烈的风雨声掩没了乞颜赤那心急如焚地的呼吼。
小黑马一步步向水泡子逼近,随着距离地接近,眼前的影像逐渐清晰起来,白小鹿伸手抹了抹满脸的雨水,仔细看清前方的时候,视线里赫然出现了一处巨大的水泡子,她惊呼一声,已经来不及勒住缰绳了。
小黑马硬着脖子一头扎进了水泡子,“扑咚”一声,水花四溅。失去平衡的她失声尖叫起来,眼看着就要坠进水泡子里,蓦地一个人影从侧边飞扑过来,将她硬生生地扑落到离水泡不到一米的草地上。
惊魂未定的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听到耳畔一声嘶力竭的怒吼声,几乎震破了她的耳膜。
“该死的,你为什么不停下来!”乞颜赤那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俊逸的脸上沾满了黑色的泥水,银色的眸子里盛染着冰冷的怒意。
“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么危险,再晚一步,你就可能会没命了,你知不知道?”他怒吼着使劲摇晃着她单薄肩膀。
她怔怔地看着愤怒地乞颜赤那,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谢意蓦地被他冰冷的言语打断了。
“你这样子卤莽地跑出来会让多少人担心,你知道吗?你怎么可以这任性,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为什么你就不能多为别人想一想?”
“住口!”她忽然扬手扇了他一耳光。
清脆地巴掌声与雨水敲击水面的声音融为了一体,乞颜赤那错愕地看着她,脸颊上火热的痛麻感证实那一耳光并不是他的幻觉。
“是,我是任性,我是自私,我不懂为别人着想……”白小鹿缓缓收回手,身体在狂风暴雨中轻轻地颤抖着。“所以才会伤害到那样善良那样可亲的人,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可是……”她痛楚地看着他,突然情绪激动地大叫道:“这一切也不是我愿意的啊!”
她从怀中掏出了那面银狼镜,说道:“就因为这面镜子,我被莫名其妙地带到了这个世界,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我有多么的无助,多么的恐慌,你们知道吗?”她哭喊着,全身不住地颤抖:“我不想欺骗任何人,也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我只是想要回家,回到属于我的地方,我只想要平平淡淡地生活。”
“如果可以,我期望我从不曾来到这个世界,永远也不要遇见你们!”她激动地大喊着,一把将银狼镜丢到了泥淋的地上,转身跑向黑暗之中。
他的心在听到她最后那一句话的时候,生生地抽痛了一下,仿佛被利器挖开了一道口子,强烈得近乎令人感到绝望的恐惧突然从那道口子里涌了出来。
“小鹿!”他疯了般地追上去,一把将她抱住,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拼命挣扎地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放开我,放开我……”白小鹿情绪失控地哭喊着,在他怀里拼命挣扎。
天空中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越来越猛烈,密集沉重的雨点“啪啪”地落在草原上,混和着呼啸的风声,吞没了一切其他的声音。
他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似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般,他无法解释自己心底那强烈的恐惧感,那样的强烈,绝望般的恐惧竟是因为害怕她的离去!
他不能失去她,不能!
心底有个声音在一遍遍地呼喊着:他不能失去她,再也不能失去她!
“求你不要离开!”他痛楚地低喃着,猛然俯下头吻住了她不停哭喊的棱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