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秘密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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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个特殊人物经在斩百年大事情(4)

那一天王先生从青海回到北京,我开着他的伏尔加专车去接他上班。在他将要钻进车内时,王先生突然站住了,然后绕到车子后面,半天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急了,以为出了什么事,回过头一看,原来后车的玻璃上又被造反派貼了张标语,写着反动学术权威几个大字。我看到王先生的脸色气得发白,嘴唇微微颤抖着。这帮狗日的!我心里骂了句,因为在王先生回来之前就有人已经贴过同样的标语,可每次都被我撕广。我没有到今天又有人贴上了。为此我曾向李觉副部长反映过,他也很生气,说王先生这样的科学家是国宝,怎么能不负责任地说他是反动学术权威?李将军指示我不要比王先生知道这样的事,以免刺激王先生。可是那天我还是没有把好关。时隔近二十年后,我采访跟随了王淦昌十几年的司机大邵同志,这位中原大汉仍然怀有几分内疚。大邵全名邵春桂,现已退休在家,这位经历朝鲜战场洗礼的老战士,自1960年起就来到核研究所院之后成了王淦昌的专职司机,同时又兼王淦昌的随身警卫。

王淦昌平时是个好老头,从不跟别人计较什么,埋头业务工作,把国家和人民交给的任务视为生命去实现,这是他最大的乐趣和追求。他的女儿说过这样一句话:我父亲从来不知道向单位和上面要点什么,所以单位的人一说起我父亲就是王先生那里不会有什么事的。他就是这样的人,倒是我们这些儿女和家人被他常常弄得一肚子气。

但王淦昌的大智大惹又决定了他不是一个别人想嘲弄就嘲弄、想污辱就污辱的人。我是反动学术权威?反动的人可以参加国家最机密的核试验?天下哪有你们这样的革命者?造反派?王淦昌平时本来就不善言辞,有话常常心里说。

这回他火了,一连几天在心里骂人。

好啊,你们说我反动学术权威,那我就反动吧。王淦昌作出一个重大的决定:不再坐专车,改乘公共汽车。

王淦昌住在中关村,工作在花园路的灰楼,其间有相当一段路程。原先每天都是大邵车接车送一这也是中央规定给王淦昌等大科学家的待遇,一方面是出于照顾,另一方面为了保密。自隐姓埋名后,王淦昌他们在一般情况下不允许自由出没在公共场合。这回老先生不坐专车,可把大邵急坏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或者失密了怎么办?

王先生,您快上车吧!您越这样人家越会注意您的。伏尔加里的大邵一边把车挡和油门开得最低,一边急红了脸跟在王淦昌的后面不停地叫唤。

王淦昌只管自己走,不理那一套,既然昨晚决定不坐车就永远不坐车了!他从家门出来后直奔开往花闶路的331路公共汽车站。他上了车,把大邵害苦了,开着伏尔加不快不慢地跟在公共汽车后面,一路上被后面大大小小的其他车子骂得狗血喷头。331路车到站了,王淦昌从公共汽车上下来后照样步行,任凭大邵大呼小臧。

—连数日,王淦昌和大邵天天这样对峙。结果吃不消的不是60多岁的王淦昌,而是身强力壮的大邵。组织上让他为王淦昌开车时就说得明明白白:王淦昌先生是我们国家杰出的科学家,要像保护高级首长一样保护他,不得出任何差错,这是一项极重要的革命工作。虽然大邵并不太清楚王淦昌到底是在从事什么工作,但王淦昌经常进出中南海,去见周恩来总理等国家领导人,可知他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物……

伏尔加像只蜗牛似地跟着王淦昌一步一步地慢行着……望者性格耿直的老头儿,大邵突然灵机一动:王先生你是不是爱国的?大邵把伏尔加贴近王淦昌,然后伸出半个头冲王淦昌这么说。

王淦昌一愣,停下步子,两眼直盯着驾驶座上的大邵:我怎么会不爱国?

大邵心里偷偷一笑:老头儿上钩了!随即装出一副特别认真的样子:我看你不爱国。

我怎么不爱国?我不爱国怎么去……王淦昌想说去为国家造原子弹、氢弹的话,但一想到纪律,便改说,我不爱国做啥当初从德国冋来到浙江大学去教书,后来参加了社会主义建设?

我看你不仅不爱国,而旦你还里通外国……大邵有意气他。对人情世故一点不沾边的王淦昌哪能清楚大邵的阴谋:我怎么会里通外国?胡说八道!

真的?真的是胡说?

自然,绝对是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会里通外国嘛?王淦昌挺着脖子,分辩道。

那你为什么不坐专车?

人家骂我是反动学术权威!可我不是!笑话,我怎么会成反动?成为坏人?王淦昌一提起反动学术权威,气不打一处

大邵哈哈大笑起来:王先生既然你坚持自己不是反动学术权威,不是里通外国,那就证明人家确实是在胡说八道。既然您认定人家是在胡说八道,干吗还理他们?生他们的气呀?值得吗?您生了气,影响了工作,您说谁高兴?还不是那些想整倒你的人高兴嘛!所以你犯得着吗?

这劈头盖脑的反击,真把王淦昌给点拨开了:是啊,我凭什么跟那些无知又鲁莽的人计较呀?他们哪能理解我们这些连自己真实身份都要隐藏起来的人一生所追求的是什么呢?真精糕,我干吗自己生自己的气?想到这里,王淦昌止住了步子。

上吧,再不上后面的车就要顶我们的屁股了。

就这样,王淦昌重新坐进了伏尔加。

1969年,党中央正式决定进行第一次地下核试验,并任命王淦昌为此次核试验的总指挥。同以往核试验一样,当中央的重大决策下定,所有相关的制造与参加试验的数百家工厂、数十家研究单位、数万人将要投人紧张的运转。

可是人呢?人都到哪儿去了?王淦昌从北京飞抵罗布泊时一看,昔日人声鼎沸的战场,怎么就见不着几个人了?

老院长您总算来了,我们的人都被拉去开批判会了,这儿已有―两个月没正经搞生产了!有人走过来悄悄告诉王淦昌。

—两个月没工作?这还是不是核试验基地了?王淦昌心头之怒不由直冲脑门。他找到上面派来支左的头目、人称恶二赵的!两个人此两人后被镇托!,责问道:中央的命令可以不执行吗?,自知不好正面与王淦昌较爾:便悄悄避到一边去。然而没有人干活怎么行呢?地下核试验可不是往地里种萝缺一个方面的人马,就会使整个系统无法正常开展工作。身为地厂核试验的总指挥,王淦昌心急如焚。他又一次找到军管会头恶二赵,要他们赶快停止把大队人马整天拉出去搞运动。

那怎么行!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发动的文化大革命,本身就是--一场史无前例的革命群众运动,广大群众不参加还叫什么运动,谁都别想破坏这场伟大运动的开展!恶二赵气势汹汹,根本没把王淦昌这个总指挥放在眼里。王淦昌是个忠于职守的人,想不到碰了如此!典子灰!当天,他用机密电话向北京汇报了基地的情况。

胡闹!地下核试验是毛主席、党中央作出的决定,怎么能耽误呢?定要恢复生产和科研工作,该上班的同志都得回到第一线!这是中央的命令,必须执行!周恩来得知后,直接向基地打来电话。

恶二赵无可奈何地硬着头皮开会传达,然而基地的广大干部群众和指战员恨透了这两个人,没有人理他们。这一下,恶二赵反倒紧张起来了。他们明白,文革重要,可核试验也不是件小事,每次核试验执行的都是铁的纪律和铁的命令,跟打仗没有两样,谁真要耽误了,或者在试验过程中出了什么事故,那可是天塌下来的事,谁顶得住呀?恶二赵只得极不情愿地张罗人开工,但已经餡入混乱的基地竞然到了想动也动不了的地步。

无奈,恶二赵找到了王淦昌:王总,这可怎么好,找不到人上班呀!我们是下了很大功夫的,可还是不见效,是不是由你向中央把这里的情况汇报汇报?

王淦昌不傻,知道对方想把皮球踢到他这边来。思忖片刻,他说:既然这样,就用我这张老脸去做做工作吧。在中央对地下核试验定下的时间内,我们一定要按时完成,否则就是对不起毛主席。你们说呢?

危难之际,王淦昌心头比谁都着急。其实基地广大干部群众、科技人员和指战员都很关心地下核试验,只是大家恨透了恶二赵破坏生产和整人的那一套,一些胆小的人甚至惧怕他们的疯狂行径,所以宁可少找点麻烦,让造反就去造反,让参加批判会就去参加批判会,啥生产啥试验,才不管呢!面对如此一盘散沙,王淦昌怎能不急?

同志们,我们干的这个事业比西方世界有一大段距离,不能再耽误了呀!大家应该清楚,科学试验花的时间是很多的,我们本来就

有很多事情要做,再因为运动和整天开会,生产和科研就没有了保障,这就完不成中央交给我们的任务了!

核试验意义重大,它可以丰富我们过去的地面和空中试验,能牮握许多新的数据。所以大家一定要抓紧时间,全力投人工作,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地试验这一关!

王淦昌一个科研室、一个生产车间地跑,一遍又一遍地跟大家讲道理。当时的科研人员连看业务书都被禁止了,只能在自己的家里偷偷看。王淦昌就利用就餐时间,挨家挨户去请出科研人员带着业务书上研究室学习、研究。

生产部件的车间里不见一个人,王淦昌拖着自己有病的身躯,到处寻找车间主任。车间主任告诉他:王总啊,我们都已经给人家夺权了,再出面也没有人理我们啦。再说,大伙真的来上班,连食堂里的饭都吃不上啊。大师傅们也都回家的回家了,闹革命的闹革命去了,不好办呀。

看着车间主任为难的样子,王淦昌急得直搓手,他是个科学家,能独自运算和设计无数错综复杂的中子、原子一类的顶尖难题,也能作为一名核武器科学研究的主要领导与组织者指挥和处理各种千头万绪的业务工作,但他却从来没有做过行政工作。面对车间主任和下面提出的类似难题,不知如何是好,深思之后,他突然对车间主任说:能不能把同志们的家属发动起来,让她们给大家做饭?

这……车间主任想了想说,倒是个好办法。可谁给她们开工资呀?我们职工的钱都是上面按人头拨下来的,家属们干了工作也不能从财务那儿拿得到钱呀!

这个问题我能解决。王淦昌不假任何思索地回答,可以由我来给她们发工资嘛!

车间主任不由捧腹大笑起来:王总您有多少钱可以给大家发工资?再说您真给大家发了,人家造反派会说您是在雇工干活,是剥削阶级的行为嘛!

王淦昌一下愣住了,心想对呀,这倒是个难埋。于是嘀咕道:那还是我去动员那些烧饭的大师傅吧。

也许正是基地的干部群众和科技人员们看在他们老院长这么认真和天真的份上,再加上王淦昌本来威望就高,所以大多数部门和机构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然而,被恶二赵人为搞成的两派只要一发生冲突,基地上的生产和科研就会受影响,甚至伴工停产。派别斗争已经严重到拿枪拿重武器的地步,为了让双方停止武斗,回到生产和科研上来,王淦昌不止一次冒着生命危险亲自跑到两派的司

令部劝说。

你们都清醒地想一想,现在是啥时候了?按照中央规定的时间我们已经紧得不能再紧了,你们大家都不能再情绪化了。搞地下核试验是国家大事,大家要以国家利益为重,否则将来就会变成历史的罪人!

但由于派系斗争和管理匕的混乱,一些原先就借机回北京休假或者办事的人都没有回到基地,使得基地不少岗位的人手异常紧缺。从青海到北京,来去需要坐好几天火车。王淦昌利用自己经常回北京汇报工作的机会,抽出时间走访那些留在家里的同志,劝说他们返回基地。

九院家属大院中不少老同志感慨地对我说:那阵子王院长天天串东家走西家地找人,碰见一个就盯住一个不放,一直到人家同意回基地为止。好多同志回到基地,就是冲着老院长的面子才离开北京的。没有他呀,我国的第一次地下核试验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如果不是王淦昌上上下下动员,如果不是凭着他崇高的威望,被恶二赵把持大权的基地在那几年是绝不可能进行任何实质性的试验工作的。基地的人们还记得,当时从乌鲁木齐通往基地关口的要道,都被两派的造反派重兵把着,别说物资不易运送,就是行人也常常都要被扣下。

一次,王淦昌和随行几个要员刚走出乌鲁木齐机场就听到激烈的枪声,通往基地试验场的通道被造反派们死死地把守着。怎么办?我们带的都是机密资料,可不能被坏人抢走啊!王淦昌着急得在原地转圈。

有人建议绕道而行。不行,一旦途中发生情况,资料丢了怎么交待呀?得重新想办法王淦昌急中生智,连夜给有关部门打长途电话,于是很快来了一架飞机将王淦昌一行安全送抵了核试验基地马?

今天很多中国人为自己国家拥有强大的核武器而无比自豪,谁能想到当年王淦昌他们所进行的试验工作是那样的艰难!不说国家的物质经济条件差,不说西方世界对我技术与情报的封锁,我们自己给自己却制造了那么多的难题!

中国的地下核试验,实际上是在一个人工挖掘的山洞里进行的,这个洞长达一公里。在这样深的洞穴里装配原子弹,其难度要比在地面上大好多,特别是几百稂各式各样的线路,每一根都要拉几公里长,接头与接头之间、线路与线路之间,稍稍有一点点问题,都有可

能酿成大难。

为了确保所有地下装置与线路不出任何问题,王淦昌一面向各个环节与系统提出要求,同时亲自深人洞内指挥和监督每道工序的操作和检验。

―次,探测器突然发出啪啪啪的响声,王淦昌立即赶到现场,询问是不是产品本身有放射性物质泄漏了,是不是山体本身有贫铀矿存在?为了査清真相,王淦昌一连几十小时钻在幽暗潮湿的山洞内,那时的他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怪呢?经过反复测试,终于査明是一种叫架气的东西在作怪。氡气是一种放射性有害气体,对人的呼吸系统有很大损害作用。王淦昌得知真相后,看到在洞内工作的解放军小战士们根本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便一个个告诚他们:小同志们,大家在干完工作和吃饭时尽量不要呆在洞内,那样会很危险的。在工作时,一定要戴上防护口罩。千万千万记住我的话,人的生命宝贵啊!

他这不是宣扬活命哲学吗?

这是扰乱军心!王淦昌没有想到早已想治他的恶二赵一帮人,竟然把他关心战士们的话当作反动言论,公然在大会上指名道姓地拿出来让革命群众批判。

王院长,他们把大字报都貼出来了,您还是先躲几天吧。几位好心人过来劝王淦昌。

王淦昌两只眼睛一下瞪得老大:我躲什么呀?周总理交待的任务谁来完成?氡气就是有毒嘛,他们懂什么?同志们长期在洞内,不注意防护就是要伤命的嘛!我叫大家注意点有什么错?他们这样批判我,我要向总理汇报,看看我到底有没有错!老科学家较起劲来谁都拉不住他,什么叫活命哲学?我们是搞科学的,科学讲究的是实事求是嘛!